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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翔听母亲这些话,句句都是生离死别,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自己固然死罪难逃,母亲怕也会同遭厄运。身为人子,终不能承欢膝下,颐养天年,也未生下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到现在害了母亲性命,还要母亲为自己伤心难过楚翔心如刀割,想安慰母亲,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喃喃地道:“儿子实在不孝,害了母亲,只求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复暗自叹息,这一生欠了这么多债。来世又怎么能还得完?
何氏爱惜地摸了摸楚翔的头,满足地微笑道:“若有来世,娘仍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往后退了两步。又深深地看了楚翔一眼,眼中尽是慈爱:“你父亲走了这么久。娘常常思念他。今日先走一步,去陪他了!”忽然右手手腕一翻。将银钗往咽喉插去!楚翔大惊失色,猛扑过去:“娘!”但他手脚不便,到底慢了一步,那银钗已没入咽喉,鲜血喷出,何氏闭上眼睛,缓缓跌倒,神情安详,脸上犹自带着笑容。
楚翔连滚带爬扑到母亲身边,眼睁睁见母亲倒下去,已是救之不及!银钗插入咽喉要害,何氏微微挣扎几下,便已气绝。鲜血漫开,顺着脖颈流下,染红了银钗,染红了落在地上的遗书“娘!”楚翔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胸口一窒,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守在外面的狱卒听到动静,撞开门冲了进来,见室内血流满地,母子二人倒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牢头上前一探,何氏已没了呼吸,忙命人飞奔去请薛大人。少时薛大人急急赶到,牢头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禀禀大人,小人一时疏忽,何氏趁机自杀了!”
薛大人见何氏已然无救,气得狠狠地扇了牢头一个耳光,一脚将他踢倒:“全是些没用地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好!死了重犯,你不想要命了?”指着楚翔问:“他呢?”
牢头爬过去探了探,道:“他只是昏过去了,大概是一时惊痛,应该没什么大碍。”
薛大人不住跺脚,来回走了几步,本想以何氏为人质,要挟楚翔招供,不料却被这女人哄骗,上了大当!她这样死了,犯人顽固不供,丞相又催得紧急,这案子该怎么了结?薛大人彷徨无计,只得下令道:“先将尸首抬出去,找张草席卷了,葬到城外的乱坟岗。”两名狱卒得令拖走了何氏。薛大人看见地上的血书,拾起来瞟了一眼,团成一团扔在一边,又对牢头下令:“你带着人日夜监视楚翔,他是朝廷重犯,若是再出什么意外,你自己提头来见!”
牢头慌忙跪下道:“小人一定日夜看守钦犯,确保万无一失。”
变故陡生,原定计划成了竹篮打水,薛大人一时无策,只得先去回禀丞相,再做打算。离了天牢,薛大人急急赶往丞相府。此时已近三更,王允本已歇下,听到通传,忙披衣起身,命人将薛大人请到书房。薛大人未及行礼,王允已站起来,问道:“牢中出事了?”
薛大人不敢隐瞒,将这几日地情形大略讲了一遍,道:“大人英明。卑职无能,今日带楚何氏去见楚翔,那妇人先满口答应劝其子招供,但不料她早有准备,卑职一时疏忽,竟被她乘隙自杀了!”
王允顿时沉下脸来:“哦?堂堂大理寺寺卿,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薛大人见王允面色不善,吓得直冒冷汗:“丞相恕罪!丞相恕罪!”
王允不置可否,只问:“安澜那里呢?”
薛大人擦擦汗,道:“人犯也不肯招。”
王允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薛大人在下首站了半晌,鼓起勇气试探道:“有了那块玉锁,难道还不能将其定罪?”
王允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要定罪也只能给楚翔定罪,有什么用?安澜毕竟曾大破秦军,皇上仍犹豫不决,如果迟迟问不出犯人口供,怕会日久生变。”
薛大人又道:“那安澜奏请朝廷重金赎回楚翔,两人同谋岂非已是铁证如山?”
王允道:“这你有所不知,皇上曾就此事垂询于我,当时我并未反对,皇上才派出使团,献上重金,赎回楚翔,并与秦国盟约,划江而治,互不侵犯。现在仅以此定安澜之罪,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四十 磐石无转移(下
薛大人这才明白,原来皇上是用重金去买偏安局面,而安澜和王允皆力主赎回楚翔,却是各怀心思,复道:“秦国野心勃勃,纵得了黄金,未必肯就此罢手。”
王允笑道:“我听说符陵自去年兵败后不思进取,这一年来坐享太平,醉生梦死,就连早朝都缺了十之七八,已非当时意气,不足为虑。何况我们还有长江天险,北人不识水性,要渡江怕没那么容易!”
薛大人忙恭维道:“丞相说得极是。”
王允话锋一转,沉下脸道:“少说闲话,审讯之事你得抓紧,七日内不得结果,我另换人审,你留下乌纱帽回乡下去吧!”
薛大人惶恐无地:“下官遵命!”
薛大人从丞相府出来,回到家中,即派人连夜去请张、李二位大人过府商议。薛大人将二人请到密室,讲明情况,苦着脸道:“事情紧急,还请二位大人救救下官!”
张、李对视一眼,皆道:“大人说哪里的话,你我同审要案,都是绑在同一条船上,审不出结果,自然谁也脱不了干系。”
张大人忽问:“楚翔有一兄弟,现在何处?”
薛大人尴尬地道:“朝廷已发出紧急通缉令,悬赏捉拿多日,尚无消息。”
李大人若有所思地道:“既然无法再行胁迫,那仍只有用刑了?”
薛大人叹了口气,面有难色:“用刑倒是容易,但犯人本已伤重,若再动大刑”
三人沉默了一刻,李大人轻叩案几。微微一笑,道:“若不能动用大刑,下官倒还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薛大人急问:“什么法子?”
李大人掩饰不住得意之情,道:“刑部审案。遇到刁滑不招的江洋大盗,通常的刑讯难以奏效,便把犯人吊起,昼夜审问,一刻不停。不许他合眼睡觉,吃饭喝水。就算是铁打的人,支持不了三日,也会神志不清,再稍加引诱,要什么口供都易如反掌。这种法子,下官这些年来几乎百试不爽。”
薛大人闻言转忧为喜,笑道:“大人高见,定不会差了。怎不早说。还费了许多周折?”
李大人道:“并非下官有意藏私,实是那犯人外圆内方,意志坚强。其智识胆略又非寻常江洋大盗可比。先用酷刑灭其气焰,再经丧母毁其心神。现已成强弩之末。这时才最适宜用此疲劳战法,再加上下官的一点秘药。三日内必奏全功。”
薛大人道:“大人说得有理,明日便试试,我们三人轮流审他,不怕他不招。”
楚翔从昏厥中醒来,挣扎着茫然四顾,母亲早已不见踪迹,只是地上留了一滩半干地血迹,牢房内多了两名健壮的狱卒,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楚翔死死地望着那滩血迹,那片暗红渐渐幻化成母亲慈爱的笑容,声声呼唤着自己地小名:“翔儿!翔儿!”“娘!”楚翔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幻象忽然消失了,仍只有地上那滩冰冷的鲜血“娘!娘!”楚翔凄切地呼唤着,手足并用想爬过去,已被狱卒牢牢按住,楚翔拼死挣扎,哪挣得开束缚?突然胸口一紧,噗地喷出一口血,又昏了过去。狱卒怕他自杀,干脆将楚翔手足都紧紧地捆在草垫上,再度醒来后,楚翔一言不发,想哭,干涩地眼中已没有了泪水,一颗心从剧痛渐渐转为麻木,甚至连身上的伤痛也不再感觉得到似乎有几个人进了牢房,楚翔眼睛都不抬,不知是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有人解开捆绑楚翔的绳索,将他架起站立,手腕的铁链穿过房梁上的钩子,往下一拉,双脚离地,吊在半空。哗地一声,衣服撕开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沉沉的痛楚再度袭来
楚翔抬眼看了一下,来人正是薛、张、李三位,李大人从怀中摸出一只三寸长的瓶子,吩咐牢头道:“你将这油涂满他全身。”回头对另两人笑道,“此油名叫鳄鱼泪,是下官多年才配置成的。待鳄鱼泪渗入肌肤后,犯人对肉体的痛苦会变得分外敏感,轻轻一鞭就痛得死去活来,又不会伤得太重,不至于昏厥。等他将要昏睡时,便打一鞭,就是死人也能打活了。”薛、张均点头称好。
牢头倒出猩红色的鳄鱼泪来,仔细涂满楚翔前胸后背,臀部大腿。楚翔毫无生气地垂着头,目光直直地只对着地上那团血迹,这是母亲的血,她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不!这只是一场噩梦,母亲一定还在家里,倚门而望,盼着自己回去,再过几天,等梦醒了,就能见到她了突然,身上地伤口如刀割般地肆虐作痛,楚翔咬紧牙关,仍忍不住呻吟颤抖。耳听李大人得意笑道:“如何?鳄鱼泪已开始发作了!”吩咐狱卒道:“你来打他一鞭试试?”
狱卒挥动鞭子,刷地一鞭打在楚翔的后背上,看似用力不大,楚翔却觉如一记雷霆万钧的霹雳在背上爆炸!“啊!”地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接着不要命地疯狂挣扎起来,身体如濒死的蛇一般在空中摇晃摆动,铁链一阵哗哗作响,但愈挣扎,疼痛愈剧烈,铁链铐住地手腕也象是着了火
三位大人都满意地笑了笑,薛大人走到楚翔面前,一手托起楚翔地下巴,迫他抬起头,开口问道:“楚翔,本官问你,你是否投降了秦国?”楚翔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又扯动了身上地伤口,顿时眼前金星乱冒。
“那你回来时,符陵对你说了什么?”薛大人又问。
“他说”楚翔舔了舔爆裂的嘴唇,失神地大睁着眼,痛!痛到极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符陵,符陵?他是谁?他说了什么?“他说劝我不要回来。”楚翔勉强答道。
“那若非你降了符陵,他为何要挽留你?”薛大人厉声又问。
四十一 只有香如故(上)
楚翔神志已有些涣散,眼前薛大人的影象渐渐模糊,仿佛是符陵站在面前,漆黑的双眸浮着一层薄薄雾气,罩住了深不见底的忧伤,听到他在叹气:“翔儿,朕苦心劝你不要回去,你不肯听,现在后悔了吧?”后悔么?如果不回来,母亲、小弟和安澜都还会平安吧?但似又听到母亲的话“翔儿,你还记得你父亲临终前的遗言么?”“不!符陵,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如果我留在你身边,那更是万劫不复”符陵的叹息更深:“翔儿,朕不会伤害你,不会让你死”
楚翔坚持了一会,头颅软软地垂下去,汗水顺着发梢一滴滴掉下来。薛大人见他不答,使了个眼色,站在楚翔身后的狱卒啪的一鞭,打在他的断腿上,楚翔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却没了力气挣扎,薛大人再次抬起他的头,楚翔的眼神空洞,没有痛苦,也没有惧怕。薛大人又问:“你在秦国,可与安澜通过消息?”
楚翔点头。
“你和他里应外合,密谋叛国?”
“不!”楚翔的声音虚弱,但仍清晰可闻,“我没有投降,没有没有叛国”
薛大人气得倒仰,对李大人道:“下官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化的犯人!”
李大人轻笑一下,不急不徐地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等还有好几日可慢慢摆布他,何须操之过急?不如薛大人先回去休息一日,待下官先来审他。”
薛大人绞尽脑汁,不分昼夜和楚翔斗了几天。早已烦躁不安,听李大人主动请缨对付这块硬骨头,正是求之不得。略谦辞几句,便道了谢。暂且与张大人各自回府。
但第二日薛大人再来时,并未如愿听到好消息,楚翔人虽还醒着,但喉咙已哑了,鞭子打在身上。只是本能地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随便问他什么,都是无言地摇摇头。薛大人又接着审了一日,毫无进展。第三日晚上,也只得把楚翔放下来,喂他喝水。楚翔喝了一碗冷水,往后一倒,便昏睡过去。薛大人令人泼醒。再次吊起,当看到狱卒手中的鞭子时,楚翔眼中忽闪过一丝惧意。薛大人一喜。道:“招不招?招了便让你睡觉。若是不招”抓过鞭子,在楚翔身上比划了两下。
鞭梢触及之处。楚翔一阵阵颤抖。眼中惧意更甚,迟疑片刻。终于万分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薛大人大喜过望,便如久旱三年忽降甘霖,急命人取来事先准备好的供词,铺在地上,等楚翔画押。狱卒解开铁链,将楚翔放下来,楚翔根本无法站立,一头栽倒在地。两名狱卒一左一右挟持着他拖到供词前。楚翔挣扎着去读那供词,无奈眼前一阵阵发黑,全然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旁边的人将一只笔硬塞进楚翔地手里,要他画供。楚翔琵琶骨被穿,双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勉强用肘部支撑着,握笔的手仍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