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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苏州后,我带她玩之余,还连带着教认字。原本我自己也是个半桶水,但军营里的长辈、将军还有常青,都不断磨练我的识字写字水平,让我有了一手跟男人一模一样的豪迈字体。现在我写信看信都独立做得来,和读书人比不了,但生活没有不便。
“嗯,姐姐,我不出去。”梨花回答,“一天到晚要你陪我,是我麻烦你了。”
我揉揉她的脑袋。
天色渐渐暗下,黄昏时,常青敲响我厢房的门。
我一看他的打扮就笑了,我们穿得一样,一身与平民百姓格格不入的铠甲,夏天热归热,但有气势,再配一把刀都不会显得奇怪。这样两个人往将军身后一站,想来方县令的脸色一定有趣。
常青和我走去敲将军住的主厢房的门,将军居然也穿着铠甲,还真的随身佩剑,他平时办公都穿得很普通,赴个宴居然如此隆重。
大概是感觉到我诧异的目光,将军语言简练地解释道:“以防万一。”
去吃饭又不是打老虎,将军竟然会怕方小姐怕成这样……莫非他对女人其实很没辙吗?
我们骑马去方县令的住处。
方县令的宅邸在我看来挺大的,离衙门不远,离我们住的地儿也不怎么远。将军递上名帖,守门门卫就恭恭敬敬地捧着去报了。
很快,我们被迎了进去。
方县令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的腰围把系在腰上的带子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会断开一般,我不由得多扫了两眼。
“任将军!有失远迎!”方知县作着揖往外跑,满脸堆笑。
我以为他看到我俩会脸色不善,没想到他只是稍微一愣,便恭敬地问将军:“这两位可是将军的下属?”
“是我的亲信。”将军道。
方知县忙也对我二人作揖,连声说:“年轻有为,真是年轻有为。”
方知县是正七品,我与常青不过芝麻大小的官,他完全不必对我们有礼至此,我不禁怀疑之前对他的印象有误。
我们进了内堂,木桌上已摆了几道菜,还放了几壶酒,但只有两副碗筷,方县令忙命人再添两副。
看样子,并不像要叫他女儿来的样子。
方县令可能是觉得碗筷没准备好是怠慢了我们,连连道歉,弄得我这个不请自来地很不好意思,将军微笑着对他道没事。
因为我们是外地来的,桌上特意备了几道苏州特色菜和小吃,别处吃不着。我果然前所未见,都尝了尝,味道甚是不错,下回可以带梨花去下馆子。
方县令给找的酒,是拿白瓷酒壶盛的,很是精致漂亮,只是壶口也小,喝起来要用小酒杯一口一口酌,味道也是略带甜味的花酿,一看就是风雅人玩得玩意儿,像我这种平时操起大酒坛就往嘴里灌的,喝起来很不得劲。
这种喝法,别说喝醉了,酒味都尝不到。
常青略喝两杯就不动了,估计与我是一个想法。他酒量比我还好一筹,至今没见他醉过,这种淡酒满足不了他的喉舌。
将军则在方县令的不断劝诱下,勉为其难倒了一杯喝,将军喝酒的样子很是优雅,方县令有些愣神。
他一杯下肚,举起酒杯示意一番,神色如常。
虽说将军喝醉和没喝醉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行为举止是辨别不出来的,但我想这么淡的酒,总不至于一杯就醉吧,便放下心来。
我们四人一桌,普通地寒暄吃菜,渐渐与方县令熟识起来,打开了话匣子。我没觉察出他要塞女儿给将军的意愿,到发觉了他有些许忧国忧民。
莫非是常青和将军的情报有误?
说起来也是,方县令想让方小姐与将军会面又不是军事情报,将军和常青怎么能轻易晓得,又不是未卜先知。我琢磨着他们估计真是错了一回,暗想日后要拿来取笑他们。
方县令抿了口酒,长叹一声道:“任将军,那群倭寇时不时就来抢一回,他们惯用长刀,根本不怕死,对平民百姓毫不手下留情……唉,若是能一举铲除这一大患,我便替全苏州的百姓为您立庙道谢……”
将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中清明,淡淡道:“放心,交给我便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方县令感激地要命,“真是多谢了!”
“嗯。”将军道。
方县令还想说什么,忽然,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特别纤细且个子娇小、穿着浅粉色高腰襦裙的女子蝴蝶般地扑了进来。
“爹,有客人怎么不叫我?”
我终于见到了方小姐的正脸,长得确实漂亮,而且漂亮得有些与众不同,和大众公认的美人不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满面春风地抬起头,结果视线一落在我和常青身上,笑容便一下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方小姐与我四目相对。
我那种时常出现的不适与熟悉感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再次袭来;幸好她迅速移开视线,否则我不敢保证不会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呕吐出来。
方小姐很快镇定下来,对我们俯身施礼;“民女方美玉,见过诸位大人。”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方知县,他脸上的惊讶之意不像是装出来的,倒想真的对方小姐会跑出来毫不知情。相较之下,常青和将军的表现沉稳许多;一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尤其是将军,他脸上甚至挂上了期待已久的笑意。
“嗯。”将军对她举举小酒盏,笑得春风拂面。
鲜少有头一次见到将军笑的人能保持常态;方小姐亦不例外;她的身体晃了晃,神情有明显地恍惚,但片刻后迅速恢复正常。
这令我颇为惊讶,方小姐的恢复速度,可算是快得惊人。以将军美貌的杀伤力,大部分人总要有好一会儿才能清醒,更别提像方小姐这般站得如此之稳了。
我顿时觉得自己见到一个奇人,拼命向常青使眼色,我们中间隔着将军,交流起来十分不便。好在常青不愧是我兄弟,与我心有灵犀,没多久就注意到了我。
常青浅笑着微微摇摇头,大约是叫我别和他说话了。我也晓得在人家的餐桌上太引人注目不大礼貌,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话,想着等饭局散了再说。
在这么会儿功夫里,方小姐已经在方县令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让服侍的丫鬟给她再添一副碗筷。
方小姐双手端起酒杯,落落大方地道:“民女早听闻任将军神勇无比,心中敬慕不已,今日有缘得见,势必要厚颜敬将军一杯,望将军给些情面!”
说罢,方小姐以袖掩杯,一饮而尽,动作豪迈利落,搭在肩上的薄纱和宽袖轻轻摇曳,甚是赏心悦目。
“嗯。”将军闷应一声,亦将杯中花酿送入口中。
方小姐敬过将军,又敬她父亲,还有我与常青。我与常青对视一眼,才将杯中酒吞下喉咙。
我朝女子地位略高于前朝,尤其是一些位高权重的女子更能享有特权和自由自在的生活,许多公主郡主乃至太后除去正经拜堂的夫君,还有数量不一的面首和裙下之臣,民风开放可见一般,女人与男子同桌同堂并非失仪之事。
但普通女子的行为作风并非说改就改,大多数官员家,特别是有底蕴的世家,多半还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为大家闺秀标准,与男子太过亲密会视为不检点。
是以,方小姐作为整桌唯一能被看出是女子的人,与我们三个如此自然地相处而不怯场,是相当少见而难得的。
酒过三巡,方小姐劝酒劝得比她父亲还勤快,即使是清淡的花酒,算下来也喝了不少。但她丝毫未露出半分醺意,眼神清亮。
期间,方县令不大对劲地瞪了方小姐好几眼,方小姐只当没看到。我和常青则更不好说话。
“将军远道而来,军务繁忙,想来未曾仔细游览过这苏州城。”苏小姐微微侧首,露出裙领与袖子之间白皙的皮肤,“不如改日由民女替爹为将军一尽地主之谊。”
“嗯。”将军温柔地注视着她,又饮下一口酒。
“不如就明日吧!”苏小姐大喜,神采飞扬地道。
“嗯。”将军颔首。
我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地去看常青,常青神情严肃。常青察觉我的眼神,他食指在唇边不着痕迹的一划而过,我知晓他在让我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将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会对别人的话做出反应,答应方小姐或方县令的请求,再没说过其他一句话了。
将军喝醉时一贯让他人瞧不出丝毫端倪,即使醉死也保持淡然自若的仪态,因此许多人误以为他是海量。
难道说——
我举起杯子,上下端详这个在我眼中与白水味道无差的花酿酒,这真的能醉人?
方小姐见将军答应,欣喜地道:“不如将军暂且在寒舍住下,我带将军四处游玩几日。”
将军此时怕是对方小姐的话没有丝毫辨识能力,我不由得烦躁不安起来,恨不得站起来替将军推辞方小姐的邀请。
常青不断向我使眼色,我才勉强按捺下来,但实则无比困惑。
方知县终于忍无可忍,不顾我们在座的外人,对方小姐拔高音量,声音含着怒意,道:“够了!美玉,你回房间去!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爹!”方小姐被吓得一颤,旋即扭扭身子,委屈地低着头,可怜地从下往上看着方知县。
这般小女儿态叫我模仿我也是学不会的,见到她这般,我也有些不自在。
常青别开视线,将军风度翩翩地微笑着。
“回去!”方知县重重地挥着他的袖子,袖风几乎要抽到方小姐脸上。
方小姐不情愿地站起来,恋恋不舍得将目光停在将军身上,轻轻道:“将军,那我明日去府上寻你。”
将军颔首,一缕乌发随着动作落在肩膀上,单从模样来看,我完全分辨不出他究竟喝醉没有。
方小姐话完,依旧幽幽地往回望了一眼,这才翩然离去,如柳纤腰不盈一握。我望着她婷婷袅袅的身影,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腰,轻轻叹了口气。
无妨,我又不靠腰吃饭。
经此一事,方知县很是尴尬,用长袖掩面,愧疚地连连道歉:“小女不知礼数,实在让将军见笑,还望将军海涵,莫要往心里去。”
“哪里的话。”将军道。
这件插曲无异大为扫兴,这顿饭吃得比预计快了不少不说,还大有不欢而散之意。
方知县一直将我们三人送至门口,将军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我和常青遂跟上。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走在前面、面色如常的将军,他的容颜在月色下依旧不损丝毫,甚至更添一层脱俗来。
“将军什么时候醉的?”我颇为无奈地问常青。
常青乘马与我并排,耸耸肩道:“他喝第一口就没熬过去,明日我们怕是要将这晚有过的事详详细细地都告诉他。”
我默默在心底再次刷新对将军酒量的认知。
“你知道将军会喝醉,怎么不多拦着点?”我埋怨道。
将军醉酒是很麻烦的,答应和方小姐出去就更麻烦了。将军是整支军队的灵魂人物,少了他绝对不行。
“是将军的意思,”常青眸色一暗,“方小姐目的不纯,为顾全大局……按原轨迹走。”
常青说得不明不白的。
方小姐目的不纯任谁都瞧得出来,不过,垂涎将军的女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真要计算起来可以论筐称。方小姐并非其中家室最好的,也并非最美貌的,我不觉得需要特别注意。
“明日你且看着。”常青又道,“我说过要出大事的。”
我正要追问什么大事,只听他继续严肃地说:“你记得备着武器,别靠将军太近,免得被伤及。”
常青简直是要将方小姐当豺狼虎豹看待,我很不解,但他不愿细讲。
我们一行回到住处,待我梳洗完毕,回到厢房,梨花已经睡了,嘴唇微微上扬,似是酣梦正浓。我替她撵上被子,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下。
次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匆匆赶去将军房间。
常青比我去得更快,将军坐在床上,皱着眉头,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怎样?后来的事与以前一样吗?”将军扶着额头,脸色青白。
“一样。”常青道,接着将昨晚的情景一一复述给将军,“方美玉大概再过片刻就来了。你打算怎么办?还穿铠甲吗?”
将军重重抿了抿唇,摇摇头,在常青与我之间扫了扫,“我信得过你们。”
我不懂将军为何仿佛如临大敌,为不辜负其信任,我还是特别坚定地点了头。
……如果方小姐真的奔放到意图对将军不轨,我动手把她打晕好了。
方小姐只身一人来的,连丫鬟都没带,轿子则停在大宅外。她显然特意打扮过,穿了件格外华丽的衣裙,裙外罩着拖到脚的长纱。我隐约看见她的腰侧好像别着什么窄长的东西,但扎眼功夫,那东西就被长纱盖住了。
她一进门,我便闻到一股重重的脂粉味儿。
我琢磨着,这大约正是那天胭脂铺掌柜给她推荐的那品胭脂。味道太重,我打了两个喷嚏,脑袋犯晕。
“任将军!我们……”方小姐雀跃道,脸颊飞快地闪过一丝绯红,但扫到身后的我俩,又瞬息色变,“将军,这两位大人也要同去?”
“是。”将军简单地回答。
方小姐定了定神,再开口便带了些撒娇的口吻:“也好,人多热闹。将军,我怕我乘轿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