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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乌黑深邃,看不见底,
“先别记。”年轻人按下官员的笔,又对我说,“这是你的乳名?”
“是!”我回答,我就这一个名字,应该也算乳名吧。
年轻人端详了我一会儿,我不知所措,傻乎乎地站着。
不一会儿,他忽然对我笑了一下,他真的长得太仙了,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十里八乡的桃花开了个遍。
他对我说:“那我给你起个大名吧。”
他的声音像是也被春风镀上一层朦胧,由远方飘然而来。
我稍一愣神,不注意就点头了。
“那就管你叫赵刃吧。”年轻人微笑着,“名字的气势不够强,在战场上恐怕难以建功立业,不如当把刀,锋利些。”
此时,他的样子忽然与我脑海中的场景丝丝重合,这些场景好像是来自我久远的记忆,好像是何事梦中的景象,让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看我傻呆着的样子,那位记名字的官吏忍不住开口教训我:“还不快点谢谢将军赐名!你以为几个人能有这个荣幸?”
我恍然清醒,这竟然是个将军!这么轻的年纪,这么高的头衔!我正想给他行个大礼答谢。
这位年轻的将军便亲和地摆摆手,“不必了,不过是起个名字。”
说完,他站起来走了,带着他的书,头都没有回。
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的行为,让我有种这位将军就是专门等在这里给我起名的错觉。那位官员也一脸迷惑,周围没有其他人,他只好和我说:“你运气倒是不错,将军很少从帐篷里出来的。这两天不知怎么的一大早就坐在这里看书,一坐坐到晚,但也没见他和谁说话,你还是第一个……”
接着,这官吏也盯着我好一会儿,似是想在我身上看个窟窿。等我被他看得发毛,他才嘀嘀咕咕地说:“……还是因为名字太恶心了,连将军都忍不住改了吧。也罢,我看你小子是个有气运的,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气运,运气不好的都活不下去。你记着我的名字,我姓邵,是这里的录事参军事。我在这里负责内务和小活……我会帮着你点,你要是以后发达了,也别忘了我。”
话完,他回归正题,问了我年纪之类的东西。我怕年龄不够不算我是壮丁,我报了十六岁。他的脸上写满怀疑,但最后还是只是低头嘟囔了几句“发育够晚的”。
全登记完,官吏丢给我一个粗制滥造的木牌,上面刻了个数字。
“这是你的帐篷,明天卯时起床,和别人一起去吃东西和领家伙。”
我莫名其妙地得了一个官吏额外帮助的承诺,虽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但仍让我对未知的未来多了几分信心。
我费了些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帐篷,它和其他的帐篷外表看没什么不同,我猜那个官吏照顾我的地方估计没在这里。
我掀开帐篷的外帘,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汗臭与脚臭夹杂一起的臭味,熏得我差点跌倒。
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男的光着膀子,敦实黝黑,一看就很健壮,但一见我居然躲到了被子里,胆子和身子不成正比。
另一个也只穿了裤子,露出结实的上半身,论体型,这个男人只有前一个的一半,但肌肉却很流畅漂亮,均匀地恰到好处,有一种内涵的爆发力。他倒是很友善,一见我便裂开嘴,露出洁白的虎牙。
“嘿,你来的很早嘛。”他像是认识我,一见我就自来熟的搂我肩膀。
我虽然常和男孩子一起混,但以前其他人知道我性别不同,所有收敛,不会动手动脚,而我到底是个女孩,刚才看了两人半裸的身体一眼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了,现在被一个赤膊的男人直接接触,自然不会痛快。
我下意识地把他甩开了。
那人说是男人也不恰当,应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脸长得不如那位将军漂亮,但也很周正,更有种男性洒脱爽朗的感觉,远远把我周围见过的男孩甩了几条街。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这张脸又让我觉得无比眼熟。
可我真的不认识他。
这个大男孩愕然地瞪着被我甩开的那只手,嘴巴惊讶地微张,好像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默不作声地提防他,生怕他再来一个自来熟的动作。
出乎我意料的,他居然笑了起来,两颗虎牙闪得比之前还要耀眼。
“你不记得我了?”他的目光里透着我说不清楚的炽热。
我默然点头,我确定在我十四年的光阴里从来没见过他。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把今天刚得到的“赵刃”这个名字告诉了他。
“你今天之前,认识将军吗?”
面对第三个问题,我觉得他有点不依不饶,但我还是摇了头。毕竟是要相处很多年的战友,我努力耐着性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声音都激动得发颤,我觉得他像是高兴地要哭出来了。
“那我们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吧,”他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微微弯嘴一笑,“我叫常青,年长你三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真正进了军营,我才晓得女扮男装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
和我住同一个帐篷的整整有七个男人,吃住都在一起。这还算少了,听说其他帐篷大多都有十几二十人,三四个男的挤一个卧榻。我心知我能有这个待遇,已经是之前那位官大人的额外照顾了,所以我还是很感激的。
我当然是不敢和其他人一起换衣服的,更不敢和他们一起去洗澡,有时吃饭都逼着。我努力学他们的腔调、行为,希望自己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和其他男人毫无差别。
说不定我天生就是当男人的料,我觉得自己适应地很快,没几天就顺利掌握了在军营里生活的规律。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不费力就找到了最佳吃饭位置,还迅速发现了一个偏僻的温泉用来单独洗澡,我缠胸熟练而麻利,就像自己曾经练习过上千次,我能习惯地在其他男人雷鸣般的喊声中入睡。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融入军队生活,有时我甚至会觉得这里比家里还住得惯。有几次,我自然而然地叫出了另一个我从不认识的男人的名字。
我对自己的一切感到奇怪,但并不在意缘由。我想,一定是老天都在帮我。
但是也有不太顺利的地方,我的力气太小了,训练的时候常常比不过别人,好在我天赋高,技巧类的东西学得比其他人迅速很多。于是我渐渐还是成了新兵中领头的几个之一。
除我之外,同一帐篷的常青也是个佼佼者。坦率而言,他比我强很多,不仅力量超过我一大截,其他方面全都完美地无可挑剔。常青可以轻松扔起两个装满水的大缸,然后在它们落地前用棍子击碎。他的箭术也很出众,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我想,常青编入队伍以前,一定是个练家子。
常青好像特别乐意帮我,整个帐篷里那么多人,他却偏偏待我最友好。我也莫名觉得他很值得信赖,虽然觉得初次见面他的样子有些怪,但我只当他是把我认成了别人,所以没有在意,逐渐与他成了朋友。
但除了常青,我便不大有人缘了。
我毕竟是个女的,在一群健壮高大的男人里,小得像只麻雀,而且声音不够粗,皮肤不够黑,说话不够黄,不和其他人一起吃饭洗澡,很不合群,因此其他人大多看不惯我。我受到表扬时,其他人也不大服我。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我并不意外自己会被孤立,反而惊奇常青竟然会主动亲近我。
这天中午吃完饭,因为好几位长官都被城里的高官大人叫走了,所以下午训练意外取消,有难得的休息时间。我知道大多数汉子都会趁午后暖和,好好睡个觉,正是走动的人少的时候,所以打算趁机去洗个澡。
“阿刃!”
我已经习惯了赵刃这个名字,一听有人叫,立刻回头,便看见常青从不远处向我小跑过来。这几个月来,他晒黑不少,没有以前那么白了,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肌肉也更有力,好像一下从大男孩变成了男人。之前的常青肤质细腻,头发黑亮,穿戴整洁,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不像我和其他人,穿戴邋遢。
其实私底下,有人猜测常青是官家子弟,可谁都知道官家不可能交不起二亩地或十斗粮。常青没说过自己的来历,问的人多半被他不轻不重地顶回去,我也想去触这个钉子,只作一般与他交往。
常青没几步就跑到我面前,自然地勾住我的肩膀,“下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县城?”
“……好的,”我日渐习惯常青的亲密动作,没多考虑,就点头同意,“不过我先要洗个澡。”
常青微愣了一下,接着便对我微笑起来,拍拍我,说:“没问题,我在东大门等你。”
常青不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不和别人一起洗澡是怪癖,他对此从不深究,这也是我愿意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跟他在一块儿不用太掩饰,偶尔露出马脚他也不会在意,我觉得这个人恐怕比看起来神经粗。
我跑去常去的温泉,果然空无一人,清洗完身体以后,我只洗了洗缠胸的布,其余的脏衣服都带了回去,这些我是可以和其他人一样洗的,也好扳回些我不合群的对外形象。
东西送回帐篷,我就急匆匆敢去东大门,果然看见常青在那儿等着,他一见我,就向我挥手,隔老远都能看见他两颗白亮的虎牙。
我们当兵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苦,偶尔还可以出去放放风,像我和常青这样表现好的,只要不是在训练时间都可以出去,买点日用品或别的什么,我也见过有人出去会媳妇儿的。我出来的时候只带了路费,到营里就身无分文了,但大概是将军真的对我特别赏识,竟然给我发了少许银钱和一些米粮。我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常青,也是想着万一运气好,我爹正巧来县城卖柴火,还能把这些钱和粮食给他。
我在军队有吃有穿,用不上钱,不如给妹妹加加餐,黑子太瘦了。
我问常青:“你打算买点什么?”
“没想好,看到什么有用的就带回来吧。”常青裂开嘴笑,随和地耸耸肩。
我很惊讶他居然也会干这么没计划的事,常青虽然神经粗,做事却很严谨,我几乎没见他出过错。
常青被我看得不太好意思,别开脸摸了摸头,“很快就是中秋了,我想多少买个月饼意思一下。”
我恍然大悟,这时我们已经出军营好远了,我看了看一旁的枫树已经红得似火,简直像要把街巷都燃烧起来,果然早已入秋。
我觉得那树炽热的红色很是刺目,让我感到皮肤被灼伤,连忙别开视线,
旁边人家养的一棵矮松还是绿的,一根根松针直直地立着,我把目光放在那里,深深浓浓的青绿色让我好受很多。
“你比较喜欢那种?”常青见我盯着松树不放,笑道,“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家里养了很多。”
“后来不养了?”我想都没想就接口。
“后来搬出来了,我不大清楚树还在不在。”常青眯起眼睛好像回忆了一下,才回答。
我们一路聊着些可有可无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集市了。中秋节一贯是该家里团圆的,我家里买不起那种店里的漂亮的月饼,但娘和爹都会做,面团里扣梅干菜,手头宽裕的时候还会有咸肉,烤完皮很脆,也很好吃。黑子每年这天最开心了,她做的月饼比我都好。
路边大多都是没有正经店面的,我看着一家卖的月饼出神,那形状很像我娘的手艺。
“你喜欢这样的?要不就买这种吧。”常青拿出荷包,让大娘一次包了十几个。
大娘特别开心,一边包一边大声念叨:“看你们的衣服,是当兵的吧?我儿子也是当兵的,好两年没来信了,他叫张奎,要是你们见着可帮我带句话,说他娘可想他了,他姐刚生了个男娃,八斤重呢。唉,还有催他给家里寄寄信,这么久没个消息,多着急啊……”
我与常青对视一眼,脸色复杂。
这些许多年没信的,多半是再也不会有消息了。我们天天在军队里,多少知道点前线的事。边关一直吃紧,这里离战场远,暂时感觉不到,但事实上天天都有无数将士战死沙场,运气好的能捡到尸体或遗物,送回家乡;运气不好的,连点碎末都送不回来。
将来我或许也要有这一天的,但我在家乡人眼里早就死了,他们连个说的人都没有。我往家里寄过信,爹娘应该知道我改名字叫赵刃了。可我还没收到回信,不知是因为爹不大会写字写得慢,还是他们还在生我的气。
常青付完钱,拿过一大包月饼。他立马拿过一个塞我手里,“怎么脸色这么差?别是饿的吧,快吃!”
我不跟他客气,一口咬下去。
月饼是五仁的,有点苦。我娘从不做五仁月饼,我们全家都喜欢干菜。
常青自己也摸了一个啃,他嚼着嚼着,突然说:“还好中秋之前遇到你了。”
“怎么?”常青比我高,我要微微抬头才能看他。
“我们是兄弟嘛。”常青说,“中秋有个兄弟在身边,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我细一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好,那我今天就认你这个哥哥了!”说着,我向他一抱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