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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回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晚,只是他去时眉头紧锁、神色疲惫,回来时却精神甚佳,嘴角挂着温暖的笑意,简直能照亮周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见将军回来;我原本的担忧也安定下来,笑了笑。
常青似乎更不高兴了。
转眼又过数月,我回老家过年;梨花与邻村村子儿子的喜事算是订下,想来再过不久就能吃上喜酒。梨花对那人似乎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婚事全凭父母做主。
我过去瞅过两眼,那人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难得对梨花一心一意。
年刚过好;突厥人到了京城。突厥人似乎不见投降的诚意,行事极为嚣张,先斩后奏地将原本来访的可汗换成了大王子。
将军同我讲过;他不相信突厥人会这么甘心投降;定有古怪,因此多次上谏言,请求皇上勿将那群上供的人留在皇宫。庞元偏在这时与将军对着干,主张不放突厥人进城反而会激化矛盾,破坏近在咫尺的太平盛世。
庞元是数代老臣,皇上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最终还是放入了突厥人。
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对突厥的行为很生气,便在突厥使臣的眼皮底下大发抗敌公赏、大设庆功宴。
封赏陆陆续续下发,里头却没有我的。将军替我去打听,才晓得是武康公主动的手脚,她从苏州回来一直记着我,终于找到机会报仇,故意截下我的战录。
将军对我很是愧疚,认为是他害了我,要给我一些银钱作补偿。这并非是将军的责任,我不愿接下,回绝了,但下发俸禄时,我的那份明显要多上不少。
常青和王良则一下得了所有人的重视,上头放出的风声,这两人很是有机会青云直上。
常青从以前就希望如此,我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只是些许没落终是免不了。一向照顾我的李司马偷偷提点我,让我与常青保持联系,常青将来不可同日而语,也不会再单单当将军手下的一个区区护卫,日后我许是需要他的提拔提点。
我心里五味交杂,不知该回什么,只能摸着脑袋嘿嘿地笑。李强对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回我大抵无法升官,不过升官亦并非我意,若是以后一直是太平盛世,我是想辞官回乡赡养父母的,转眼梨花也待嫁了,或许我还能抱抱她的儿女。
常青走得比我快,也比我远,想来功成名就之后又会娶亲生子,从此走入我无法触及之地。
这么多年的兄弟,一朝面临分别,着实多有不舍。
庆功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上官小姐,她果然美得惊人,更别说满腹才学。我这么多年来,对自己是个女性的认知从来没有这般强烈过,我头一次这么羡慕一个女人,羡慕得过了头,一肚子酸水,我的脑子大概是不对劲了,可我控制不住。
所有人看向上官小姐的眼神都是痴迷的,无论是总瞧不起其他人的王良,还是外表凶狠内心柔软的李强,他们两人平时相当不对盘,这辈子总算达成一次共识,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被上官小姐的舞袖带走神智的,还包括坐在最上位的皇上。
将军脸色偏白,死拧着眉头。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大概相当吃惊,只是这吃惊中带有多少别的感情,却说不出来。
庆功宴结束,我还没拗过劲儿来,便拉着常青去喝酒。谁知还没喝完就出了事,将军府大火冲天,将军在里面。
我冲了进去。
刚才喝酒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考究,喝得疯疯癫癫的,便弄得一声酒气。我往里跑时根本没想那么多,火沾上酒,瞬间在我身上蹿得老高。
我被烧得很烫,很疼。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打算原路返回。只是这个念头转眼就被我打散了。反正我烧得被烧了,现在出去就是白被烧,还不如赶紧冲进去,救下将军的命,才算值当。
当年我发誓要用命来护将军,可不正是践行的时候?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险些失败过一次,结果牺牲了将军的肩膀。我不能再有第二次失误了,将军的命远非我这种不值钱的贱命可比。
火在我跳动得厉害,我硬是咬着牙找到了将军。将军身上插着一支箭,火焰大约是从他周围窜起来的,火势格外凶猛。
我忍着伤痛想将将军背起来,谁知小腿一软,跌在地上。大限来得比我预料得还要快,这一次被上一次还糟。上次仅仅是有力无心,这一回却是有心无力。
常青赶在我后面进来了。
我原以为他跟我一样,是进来救将军的,直到他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将箭伤严重的将军撩到一边,直扑向我,我才晓得他是为了我。
常青被房梁砸中,再爬起来,我看得明白,我想,这辈子有这么个兄弟,实在太值。
然后,他带着哭腔对我说,他喜欢我,想娶我。
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常青早就知道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秘密,我忽然明白了他那些怪异的话和行为之后的意义。
原来一直有人喜欢着我。不同于亲人、好友,而是出自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即使我一点都不漂亮,不善女红,不懂妆容,不会琴棋书画,只会挥舞女人最不需要的短剑长刀。
我很高兴,高兴得想哭,可火场里是哭不出来的,因为高温会将所有的水蒸干。若是他早一天、哪怕早一个时辰对我讲这些,我一定跟他走。只是常青说得太迟,我活不了了,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我很清楚我一定走不出这里。
如果常青还能带一个人,不如带将军。
将军滴酒不沾,他被烧得也很厉害,但没有我厉害,可能有一线生机。再说,我发誓过替将军死。
于是我将将军塞到常青怀里,告诉常青“顾全大局”。
他不愿意走,于是我提早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把匕首,终究是陪我到死了。
视线变得愈发模糊,我能感觉到生机在从我体内流逝,但我十分释然。
尽管有些自私,但我的心愿已全部完成了。我还了将军的情,尽了作为护卫的责任;我得了常青的爱,了却作为女人的奢愿。
只是可惜,我本以为能亲眼见到梨花披上嫁衣,充当娘家兄弟背她上花轿。
不过,近年年成大好,梨花、爹娘应当都能过得幸福。我已再无遗憾,大概能算死得开心的。
唯有对不起常青,他这里,只能来世再还。
回忆中的火焰渐渐与眼前的火焰重合,我一时竟分不清我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面前是真实还是虚幻。
突然间,平白发觉自己老了好几岁。
脑袋还带着忽然想起一大堆事情的眩晕,但比起想不来的剧痛,已好上许多。
从未将世界看得如此清明。
常青一脸担忧地望着我,语气急切地道:“阿刃,你怎么了?别发呆,这里危险,不能留在这里,快走。”
常青对我说话时,一贯是温和的。
我望着他,一时思绪万千,竟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一世,我初见他时,常青便是我现在见到的样子,经常笑、友善、亲和、重情义,不太在乎名利。因此,我便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而记忆重新涌上来,我才晓得他常常说的话、露出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呆愣地跟着常青走得离将军家着火的屋子更远一些。我本来该在今日死,然而现在却能在火场外头置身事外。常青和将军都活得好好的。
没等我稍有高兴,一阵强烈的不安再次袭来。
大部分梦境都是我回忆中的内容,可我家乡被侵占的那一段……我用力地拍了拍脑袋,仍然毫无头绪。
想起来的只有活着时的记忆,从梦中的光景推测……家乡,是在我死后出的事……
我猛地慌乱起来。
还有……梨花。
将军与常青多少都有表露出记得前世的迹象,而我很确定,我那个羞涩的妹妹没有半分保留记忆的可能。可她今生的经历,委实比前世惨了太多,本应与她成亲的那个村长儿子,早就死在竹叶青的嘴下了。上一世,我没带她去苏州,梨花自然从未见过傅贤,更谈不上有什么结局。
凭我的脑子,想不通这么复杂曲折的关节所在,只得捂着仍然眩晕的脑袋,跟在常青身后。
我又回头望了眼淹没在一片火海中的房子,略有几分晃神。
那个刺客被打晕躺在地上,将军亲自将他五花大绑,他醒来也是挣不开的。想来上一回,就是这个人射了将军一箭,并放火烧将军府。算起来,我还是被他杀掉的。
恨意难挡,我二话不说冲过去踩了他两脚。
大概是我的反应奇怪,将军诧异地扫了我一眼。
另一份记忆回到脑海中,我对将军的感情一下复杂起来。毫无疑问,我现在喜欢的人是常青,但其实我说不出上辈子对将军到底是什么情感。
感激与崇拜一定是有的,憧憬,或许多少有一些吧。只是还未待它萌芽破土,就已在朦胧时被掐灭在摇篮里。
踩完刺客,我整个人都精神了,一身飒爽地问道:“将军,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将军微愣,继而道:“得把他关起来审讯,加以他人之手……我多少有些担忧,你们可否再帮我一把?”
我点点头,与常青一人一边拖起那个刺客。常青似乎想让我休息,我拒绝了。毕竟是个一百五十来斤的突厥大汉,两个人拉总比一个人快。
我有许多话想与常青单独讲,还有许多问题想问,赶紧把将军这里的事情弄完,再与他回军营后山详说。
我们把刺客装进麻袋里,一起拖在马身侧,赶了些路,才将刺客关进关押战俘的牢中。我与常青对他都没什么客气的意思,等下马时,那个麻袋都快破了,刺客的衣服也被磨得七七八八,破烂不堪。
将刺客往牢里一丢,将军锁上大门。
这件牢房与其他俘虏的牢房不同,是与其他地方隔开的,钢筋亦比其他牢房更加牢靠些,原本是敌方大将才能被关押的地方。最近没什么大将被扣押下来,正好用来关这个刺客。
将军大抵会亲自审讯他,我拉着常青打算告辞。原本常青不想走,只是见我如此想回营地,他依旧迁就了我。
常青的眉头一路上都舒展不开,即使是偶尔在马上转头对我笑笑也如此,可见是有心事。
我心事也不少,尤其现在加上了上辈子的。我们大约可以互相吐露一大堆东西。
我忍了忍,没忍住,问常青道:“那个刺客,莫非有什么蹊跷?”
“……我不知道,但不能放过这个人。”常青摇摇头,脸上伤色愈重,“我与将军上次抓到他时,已经太晚了……阿刃,你也许忘了,当初是因为他,你才……”
“我想起来了。”我打断常青。
常青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路上恰逢人烟寂寥,倒是方便我们说话。
“我想起来了,”我重复一遍,心中不禁略泛起几分忐忑,“以前的事……所有的事,我都记起来了……”
说到回忆,离今世最近的,大约就是那个火场里,常青说他要娶我……尽管我脸皮颇厚,亦架不住有几分脸红。当时我以为自己反正要死了,倒忘记了害羞,现在我暗暗打算还要活好多时光的,自然不可控制得多了点羞涩的情绪。
但愿天色够暗,好让常青看不出什么来。
常青沉默了半天没说话,许久才低着声说:“阿刃……那你可还……愿意……同我在一道?”
常青这几个字说得十分艰难,像是喉咙里堵着东西,然后硬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脸上好像更热了,若是手中又把扇子就好了,我还能扇扇脸,不管在大冬天奇怪不奇怪。
“为什么不愿意?”我故作平静地反问。
“当真?”
“当真。”
常青松了口气,冲我一笑,眉头展开,两颗虎牙熠熠生辉。或许是光线的问题,我总觉得他面颊上的颜色,大抵与我差不了多少。
若非在马上,我总觉得他会过来拥抱我。不过,即使没有肢体接触,常青的眼神已足够温柔。
回军营的路上,我们一路话不多,气氛却很是宁和。
我对常青道:“我有话想问你,我们去后山一趟吧。”
“好。”常青颔首,笑着回答我,“我正巧……也十分想与你说话。”
我们索性连军营大门都没进,直接驾马去后山。两匹马被我俩随便找了个老树拴着,我们自己爬上一棵大树,分坐在两棵枝桠上。这棵树是我们能爬上的最高的,所以总是上来,在此处,能眺望远方种种。
在军营中这么多年,还是两辈子,我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只是此刻再看那些熟悉的风景,竟又有别样的感触。我还活着,还能继续看这样的光景……
我重生了一回,只是过去的这么多年自己竟都未曾察觉。征战时每天都会接触死亡,但那些都没有真真切切地叫我死一回来得印象深刻。普通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格外值得珍惜。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会重新在十四岁再走一遍原本的轨迹,为何常青与将军都记得,只有我失去了记忆复而想起。
但活着,我已足够幸运。
我贪婪地望着远方之景,排布杂乱的房屋与错综曲折的树木,往日瞧来平平无奇,如今竟仿若奇景。我沉浸其中,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