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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心,他认为自己应该做到问心无愧。这些日子韬光隐晦,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尽快掌握一些他并不熟悉的典当业的规矩和内幕罢了。
如今,他终于准备动手了。他今天要去的是猪头解库。解库就是当铺,猪头却不是讥讽那些进来典当的客人,而是因为这家解库就开在猪头胡同。猪头胡同的得名,据说是因为当年在这条胡同口儿有一家卖猪头肉的,如今那卖猪头肉的小贩早已不知去向,原来那幢破茅草屋的熟食店也换成了一座亮亮堂堂的大院儿,这大院儿就是丁家解库,但是这条胡同儿,仍然叫猪头胡同儿。
猪头胡同前边那条大街,如今已是霸州城最繁华的闹市区,是个极热闹的所在。然而猪头解库的盈利,在丁家五个解库之中却只比北城贫民区那一家略高一点,远远低于其他三家。丁浩觉得若非经营上有缺陷,那么这家解库就必然存在着更严重的问题。
猪头解库建的十分气派,院子是青瓦白墙,里边是三进三出的大瓦房。门前有两株迎客柳,柳条儿刚刚吐出一点嫩黄。朱红的大门漆得能照见人,门上有两个黄澄澄的大门环,台阶都是麻石砌的,门左一根挂灯笼的杆子,门右则是一根拴马桩,门楣上的招牌上写着“猪头解库”四个大字,再上方是用青砖砌成、白灰抹平,又用彩色绘出的“蝠鼠吊金钱”的图案。
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开当铺,当铺自古就是相当赚钱的行业,这门面自然建的气派非凡。丁浩和臊猪儿轻车熟路,到了地方迈步便进,跨过几乎及膝的高门槛儿,就见一个白发老妇人正弯着腰慢腾腾地扫着院子。
丁浩见了她便笑道:“柳婆婆这么勤快,地面已经这么干净了,还要洒扫么?”
老妇人抬头一见是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原来是浩哥儿,呵呵,你可有两天没来了。”
这妇人约有六旬上下,下穿襦裙,上穿襦袄,精神倒还矍烁。丁浩笑着同她打着招呼,见院子里放着一个藤筐,里边盛着残土杂物,老妇人正要把它提起来,便上前帮了把手,帮她把筐提到大门后面,这才向她客气地点点头,举步向解库走去。
丁浩这个管事没有什么架子,对这些洒扫杂役一样客客气气,对年纪大的尤其体贴,这些年老下人们便把他当自己子侄一般,连丁管事也不叫,只叫他浩哥儿,虽少了几分恭敬,却非常的亲切。
典当铺里静悄悄的,光线黯淡,高高的柜台,直封至房顶的栅栏,丁浩走到小窗口前,仰着头轻轻叩了叩窗板,柜台里面一个人便慢慢地探出头来。那是个伙计,一见丁浩便惊喜地叫道:“哎哟,丁管事您来了,您稍等,小的这就开门。”
那伙计急急跑到门口,打开侧门笑嘻嘻地道:“丁管事、薛家哥哥,二位快快请进。”
“呵呵,丁管事来了么?”里边闻声走出一个人来,五十出头,清瘦精明,一袭青袍,浆洗得笔挺,头发丝儿都梳得整齐。
丁浩忙拱手笑道:“杜掌柜的。”
宋朝官阶有朝奉郎、朝奉大夫之职,民间也多以朝奉尊称士人,是以此时的当铺主事不叫朝奉,一般都称做掌柜、管事。杜掌柜叫杜之文,在丁家的一个老掌柜,一直为丁家打理这家当铺。
丁浩施了礼,那杜掌柜的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牵动了一下,客气地点点头,说道:“丁管事,今儿怎么有暇来老朽这里?坐坐坐,来人啊,还不快些上茶。”
“呵呵,杜掌柜的不必客气,丁某今儿来盘盘库底,一会儿还要去采买些东西,不能久留。”
杜掌柜捋须的手微微一顿,老眼中精芒一闪,眉尖儿轻轻一挑,随即便微微地笑起来:“哦?丁管事今儿要盘库么?”
丁浩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淡淡笑道:“是啊,担了这巡察的差使有些日子了,若是一次不查,东家问起来也不好交待,老掌柜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杜之文哈哈一笑,连连点头道:“丁管事说的是,之洲啊,你陪丁管事……去咱们的库房看看吧,老朽在前店守着。”
二掌柜的叫王之洲,三十多岁,非常精明干练的一个人。自打丁浩进门儿,他就在通向里堂的门口儿站着,听见大掌柜的吩咐,忙点了点头:“丁管事,这边请……”
这家解库的库房不小,一排五间房子,归门别类放着百姓典当的东西,每间屋子又按死当和活当分别左右排放,等过了赎回期限还没有拿当票来赎回典当之物的活当物品,就换上死当的标签,也归放入另一侧。
看得出,丁家这两位老管事精于典当,从帐薄上看,许多典当之物都能以极低的价格收进来,转手一卖,就是极高的利润。丁浩按照帐薄认真地逐笔盘点着库存,王管事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些怪异:“奇怪,这个丁浩不是没读过书吗,他怎么能自己看帐薄?莫非……那传言是真的,这人真的受过狐仙的点化?”
丁浩浑没注意王管事的怪异眼神,打小儿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多少文娱活动,所以他有闲暇就看书,看过不少闲书,其中有不少繁体字的大部头,看久了许多字都能明白它的简体含意,只是他没有逐字逐句地去学过,让他看时他知道是哪个字,让他写的话那是一定缺笔少画难以成字的。
丁浩仔细核对良久,蹙着眉头转向王之洲:“王管事,这帐薄儿……好像有些不对吧?”
王管事听了一呆:“啊?哪儿不对了?”
“王管事,你瞧,这对金鲤戏水的铜瓶,还有这三套单衣,都是活当之物,还没到期,怎么就转入发卖之物中去了?”
王管事干笑两声道:“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丁管事,你是有所不知啊,咱们这家铺子已经经营多年,常来典当之人是个什么家境,咱们是心里有数的。有些人虽然是典的活当,可是他根本没有钱把东西再赎回去,所以……提前发卖出去,这资金就能早点回来。呵呵,去年冬上,广原运粮,东家大伤元气,咱们这些下人管事,也得精打细算不是?”
丁浩转念一想,摇头道:“王管事,丁某的确不太精通典当行业,可是……这活当比死当的价格低,我还是知道的。他们明知到期不可能有钱赎买回去,怎会选择活当?”
王管事有些不耐烦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丁管事,你倒底年轻,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总觉得自己有些本事,到时候会有法子解决难题,结果当然是输的更惨。呵呵呵,要不是这些人不知深浅,咱们开解库的哪能赚那么多钱?这典当衣服和铜瓶的人都是附近的百姓,我们是了解他们的根底的,丁管事尽管放心便是。”
丁浩听他说话,貌似在说典当之人,可话里话外总像是在刺自己,却也不以为忤,只淡淡一笑道:“也许,依着王管事,早点把东西发卖出去,资金可以尽快回笼,可是……一旦人家真的有了钱,要来赎回原物,那时怎么办?买一件等值之物赔偿?我想不会没有加倍赔偿的说法吧。这要万一估计错误,恐怕提前发卖的好处,是值不回赔偿的钱物的。再者说,也坏了咱们解库的信誉不是?”
王管事不笑了,呲着牙花子冷冷地道:“王管事这是指责在下不会做事了?”
丁浩把眉梢一扬,不卑不亢地道:“岂敢,在下只是就事论事,难道说的不对?”
外堂里杜大管事听见里边高亢的声音,连忙走了进来,急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管事,咱们为了丁家,那是尽心尽力,这可倒好,反落了丁管事一身不是,你瞧瞧,这一对铜瓶,还有那三套单衣,都是肯定赎不回去的所谓活当,我说提前发卖,大管事你也同意了的,现在丁管事却不太同意呢。”
“哦,原来为了这事儿呀,呵呵,丁管事,你不曾做过典当,自不知其中的活络之处,按规矩,活当之物未到期的确是不能发卖的,不过这几件东西,他们是无力赎回的,老朽做这一行四十年了,这点事还没能个准头么?你看是不是……”
“对不住,杜掌柜的,也许您说的是对的。可是我这个巡察是干什么的?查的就是这些不守规矩的事儿。要是我站在您老的位置上,说不定我也这么干,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在其位,就得尽忠职守。杜掌柜的还请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杜之文的脸色也缓缓沉了下来。丁浩指着帐本道:“一日未到期,一日不得发卖,这是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的规矩,这解库开了有十年了,要想再开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那这规矩就不可犯。别的不提,如果有人知道解库里提前处理活当之物,利用这个漏洞讹诈一番,那不是亏了?”
杜掌柜的沉着脸道:“那依丁管事之意?”
丁浩笑得像个腼腆的大姑娘,声音却不容置疑:“不是依我之意,而是按照规矩,未到期的,一件不得发卖!”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78章 没有破绽
丁浩把猪头胡同的库各处码房(存放典当之物的仓库)仔仔细细盘点了一遍,除了那几件准备提前发卖之物,并无其他什么不妥之处。说起来,提前处置典当之物虽然不妥,但是杜掌柜的也是虑及东家如今资金周转稍嫌不足,乃是出于一片好意,虽有违规却也算不得甚么大事。
丁浩自码房里出来后,杜老头儿梗着山羊胡子睨着他冷笑:“丁大管事,老朽打理这间解库,可有帐目不清之处?”
丁浩启齿一笑:“没有。”
“那么,老朽这些间码房储放之物,可用堆放混乱、朽蚀鼠啮之处?”
“同样没有。”
“那么老朽经营之物,可有高价典入,低价发卖?”
“没有,同样没有。”
杜之文冷哼一声,拂袖旁顾,对他理都不理了。丁浩笑嘻嘻的也不动怒,王管事在一旁看着不像样儿,不断的插科打诨,努力地和稀泥,可是杜之文好像动了真怒,根本腔都不搭,情形反而显得更加尴尬,丁浩见状,只好起身告辞。杜之文坐在那儿冷眼相望,连起身送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王管事打着哈哈把丁浩送出门去,和稀泥道:“丁管事,您别介意,老掌柜的就是这个脾气,为人古板,受不得指摘,毕竟……他老人家是一行里有名望的人物,说起来,其他几家解库的大掌柜,多少都是受过他指点的,有的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如今受丁管事罚责,难免有些拉不下脸面。不过你不用太胆心,杜掌柜的性情耿直,你说的只要在理儿,别看老掌柜的脸上不情不愿的,可他不会往心里去的,过一两天就烟消云散了。”
丁浩苦笑道:“多谢王管事,杜掌柜的面前,还劳仁兄多多美言。兄弟也是公务在身,可不是有意难为杜老。”
“那是,那是,兄弟知道,大家都是为丁家作事嘛,各守其责,理当如此。”
丁浩受了冷落,陪他前来的臊猪儿也脸上无光,在一旁臊眉搭眼的不说话儿。三人走出大门,就见柳婆婆正使一块抹布擦拭着门上铜环,看见丁浩出来,柳婆婆便笑眯眯地道:“丁浩事,这么快就盘完码房了?”
“是啊柳婆婆,丁浩今儿来就是随便看看,呵呵,这就要回去了。”丁浩点点头。
柳婆婆笑呵呵地道:“那也是的,杜掌柜的还用查?杜掌柜的干这一行四十多年了,精明着哩,来典当的谁不说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金条也能说成破铜烂铁才给人家当掉,那可是解库行当里的一把好手,东主也是甚为倚重的。杜掌柜的做事,那还有谁不放心?那么能耐的一个人,要是能查出他啥来才见了鬼哩……”
王管事笑骂道:“柳婆子,老掌柜的是什么人物,还用你来倚老夸奖?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丁浩一笑止步,拱手道:“好了,丁某这就走了,王管事请止步。”
王之洲站住脚步,打个哈哈道:“丁管事慢走,那老王就不远送了。”
王之洲见丁浩走远,折身返回当铺,杜之文坐在那儿正怡然自得地喝茶。王管事嘿嘿一笑,翘起大指道:“老掌柜的,高,实在是高!小王今儿跟您可又学了一手。”
“哼……”杜掌柜的晒然一笑:“毛还没长齐的小东西,也敢跟老夫斗法。”
他呷了口茶水,轻蔑地道:“老夫这大半辈子,相的是金银财宝,看的却是起起落落的人生百态。什么样的人物老夫没有见过?故意示之以弱就能松懈老夫的戒心?结交些执役下人,旁敲侧击的了解一点典当行里的规矩,就能找老夫的碴儿?真是可笑。”
王管事眉飞色舞地道:“老掌柜的这一招还真是高明,故意丢个不痛不痒的把柄给他,这可比滴水不漏更能消解他的疑心,偏这把柄却是治不了咱们的,哈哈哈……”
杜掌柜的哼了一声道:“你也别小瞧了他,这个年轻人城府很深呐。我这般不给他好脸色,他居然不羞不恼,面不改色……,他若翻脸,反倒不足为惧,越是这样,越是令人不安呐。嗯……你去知会九爷一声,这个人……最好尽快寻个由头打发他滚蛋,否则……万一三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