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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趋车前行,头车前行不久就陷进了挖好的沙坑堵塞了道路,这才知道中伏,强盗随后便蜂拥而至。早被烟火熏得目赤泪流,整个车阵又拖成了一字长龙的粮队登时首尾难顾,被匪众切得七零八落。
丁庭训正问着事情经过,陆少夫人急急闯了进来,以帕拭泪道:“爹爹,承宗怎么样了?听说他受了重伤,这天寒地冻的,可怎生是好,爹爹,承宗可千万不能出事呀。”
陆少夫人叫陆湘舞,父亲也是霸州的一个大士绅。今日丁家祭祖,这位大小奶奶打扮得十分得体,珠圆玉润的柔腴身段儿,一件狐领锦绸的棉夹袄,一条八幅湘水裙,不着首饰,秀发鸦黑,那俏脸含悲凝泪,就像一朵冉冉浮于水面的净莲,清纯秀美,惹人怜惜。
丁庭训正是满腹心事,对这个长媳贸然闯入却有些不假辞色,他把眉头一皱,不悦地喝道:“这是宗祠议事要地,你进来做什么,承宗是我儿子,难道我不着紧么?出去候着。”
陆湘舞一时情急闯了进来,现在被公公当众呵斥,神色顿时有些难堪,明净如玉的脸蛋上飘起两抹潮红。
“少夫人,你不要着急,老爷召集大家这不是正在商量办法呢么,少夫人请先等等,总会有法子的。”
外院执事柳十一把陆湘舞劝出去,返身又道:“老爷,着急也不是办法,这是咱们丁家生死存亡的大关头儿,您得马上拿出个章程来,大家伙儿才好齐心协力挺过这个难关啊。”
丁庭训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沉住气,拿起儿子的信再度看了起来:“父亲,孩儿不肖,军粮被夺,为丁家闯下滔天大祸,百死莫赎。望父亲见信勿以儿为念,速速化解这番泼天祸事为要。
儿此番军粮被夺,颇有一些蹊跷。儿自霸州运粮至广原,官路山路、大路小路,交叉替换,可行路线甚多,随时而定,令人难以预测,而盗贼竟预知路线、时间,设下埋伏,恐我随行之人中必有奸细内应。儿所率民壮亦多骁勇,贼虽以有备算无备,仍伤亡颇重。贼首被儿一箭射中左目,大忿之下,纵火焚粮,儿所乘骡车受惊,驰入荒野翻覆,砸断儿的双腿,儿返程缓慢,故遣心腹快马赶回,父亲务必不惜一切再运军粮于广原。若军粮迟迟不至,大祸将临于丁家矣……”
字迹有些潦草,可是儿子惊变之余,又身受重伤,还能想得如此缜密,真没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调教,想到这里,丁庭训心里又感到一丝宽慰。
“东家……,您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啊。”长工头儿李守银也焦灼地说道。长工头儿、佃户头儿,也都是丁府相当于执事一类的人物。丁家佃田种地,并不需要东家自己去地头儿监督,这些长工头儿、佃户头儿手下都有一帮子人,把那些民户管理的服服贴贴的,因此这些执事们颇受东家青睐,丁家吃肉,他们喝汤,如今在当地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小地主一类人家。他们的命运与丁家休戚相关,眼见丁家危在旦夕,他们如何不急?
丁庭训长长地吸了口气,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刘鸣,你连夜盘点我丁家所有存粮,留下种子,余者尽皆装袋起运,送往广原。不过光是我丁家现有存粮恐怕还是不够的,你盘点之后立即连夜进城,今天是大年夜,霸州没有宵禁,你进城后立即把各家米店的粮食尽皆买下运回,咱们自己铺子准备出售的粮食也全调回来。”
“是!”刘鸣站起,连忙应了一声。
“柳十一,你连夜把咱们丁家,还有各处下庄、别庄,能用的车马驴骡全部调来,再去城里,把各家车行、脚行的车子尽数租下,马上给我送回来。”
“是!”
“陈锋,杨夜、李守银……”丁庭训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向这几个长工头儿和佃户头儿拱了拱手:“几位,丁家如今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丁某有一件大事拜托几位,还请几位马上发动人手,帮老夫把十里八乡的丁壮都给雇聘来,大过年的劳动大家长途跋涉,丁某不会亏待了他们,一天工当三天工,事成之后还有酬谢。”
“东家,您客气,小的一定竭尽所能,与丁府共赴难关。”陈锋、杨夜等人连忙起身拱手。
丁庭训点点头,脸上涌起一片病态的潮红,他握紧双拳,抿着唇角道:“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一回……老夫亲自出马,一定要把粮食运到广原。”
“东家,你这身子骨,不行啊……”
“老爷,这差使就交给我吧,您不能去啊……”
一众执事正纷纷阻止,门口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爹,让我去吧!”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丁大小姐正亭亭立在门口。
“你,一个女孩儿家,凑什么热闹!”丁庭训狠狠地呵斥了一句,丁玉落柳眉一挑,不服地道:“我也是丁家的人,为什么不行?我骑得了马、射得了箭,广原、太原、平原,边关三大城我都是去过的,这种时候我不去谁去?”
“你是个女人,不成!”丁庭训断然拒绝。
次日一早,丁庭训躺在炕上,头上覆着一方湿巾,反复叮嘱道:“……,总之,这次逃回来的民壮,内中必有奸细,所以一个也不能用。以咱们丁家的财务,本来就是再丢两百车粮食也垮不了的,可这是军粮啊,一旦误了大事,丁家上下就是个满门抄斩、女眷为奴的悲惨结局。玉落,爹如今只有把丁家托附给你了,你无论如何都要把军粮平平安安地送到广原,也许时间上来不及了,不过迟缓几天,以咱丁家和广原军合作这么多年的交情,或许还不要紧,可要是耽搁久了……”
丁庭训说到这儿一阵咳嗽,丁玉落连忙抚着他的背安慰道:“爹,你放心吧,女儿就算豁出命来,也要把军粮运到。”
原本还执意不肯让女儿代表丁家押运军粮的丁庭训,在连番打击之下,终于病倒在床起不了身,无耐之下,他也只能把这件大事交给如今唯一能代表丁家的大女儿了。他一阵咳喘,才道:“去,去吧,丁家上下,你想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随身再带上十万两银票,两千两碎银,银子做为路上打赏之用,银票……待粮食送到,用来疏通关节吧,咳咳咳……”
今年这桩买卖是赔定了,他知道这第二批军粮很可能要延误几天才能送到,为了保住自己独售军粮的特权,不惜拿出十万两白银让女儿去疏通关系。只要保住自己的经营特权,损失很快就能回来,可是……就算用银子疏通关节,这耽搁的时间也不能太久,否则谁敢收他的银子、谁敢替他遮掩?
“苍天保佑啊,早听说广原将军程世雄骁勇善战,深谙兵法,但愿他不要吃个败仗,不然……不然这兵败的罪名怕是要我丁家来承担了……”女儿已经出去了,放心不下的丁庭训躺在炕上,一颗心却像泼了沸油似的,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大年初一,村落里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响起,那是各家各户一大早的开始下锅煮饺子了。往年一放鞭炮至少得放半个时辰的丁家,现在却没有一点过年的动静。大批临时招募来的民壮聚集在丁家大院里,各种款式、各种骡马拉着的车,一辆辆驶进院子,像蚂蚁般往来的家仆民壮匆匆把一袋袋粮食装上车,用油毡布捆好,然后再把它们驶出去。
日上三竿,最后一辆车子也装满粮食,慢慢地驶出了丁家大院儿,刚刚搬运完粮食的丁浩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拿着梭枪、猎弓的民壮。
如果要正式征调民壮,那得要知府大人下令,推官大人颁发火签才行,不过这些民壮本来就是农民,农闲季节打点短工补贴家用也是常理,至于他们打短工为什么还带着兵器,以丁家和霸州知府的关系,只要他们不闹出乱子来,还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丁浩正站在大院里看着,一个劲装汉子忽然脚步腾腾地从他身边掠了过去,这人头戴一顶遮耳羊绒帽儿,穿着一套灰棉布的骑装,上身套一件羊毛坎肩,肩后背一口剑,杏黄剑穗儿迎风直抖。看他背影,腰板儿扎得板整,棉裤腿儿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手腕上也缠着硝制的极柔软的羊皮套袖,脚下一双扣虎爪头的抓地靴,身材不是很高,却透着一股子飒爽劲儿,正是标准的北方冬季远途打扮。
“大家伙儿都准备好了么?好,咱们出发!”
那人一说话丁浩便是一愣,听“他”口音,竟是个女娃儿?这时那人伸手扳鞍,腾身一跃,便俐落地上了马背,看“他”模样,长睫毛、大眼睛,翘挺的鼻子,秀气的小嘴儿,世上哪有这样俊俏的小伙子,分明就是个易钗而弁的大姑娘。
“大小姐?”丁浩的目光攸地一闪,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走出去,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走出去,就看我的造化啦!眼下丁家大难,正是一个机会,我为什么不去闯一闯?”
“猪儿,咱们也去。”
“啊?咱们,咱们行吗?这辈子咱们俩都没到过离开家门十里的地方啊。”
“你可以说到现在为止咱没出过远门儿,可不用说定了是一辈子,今天,咱们就去千里之外的地方!”眼见丁玉落纵马欲走,丁浩突然闪身跃了出去。
丁玉落心急如焚,一磕马腹就要驰出中庭,一旁忽地闪出一个人来,拦在马前高声叫道:“大小姐!”
丁玉落急急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丁玉落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双俊眼向前一睃,只见丁浩站在马前,高声说道:“大小姐,阿呆和猪儿愿随大小姐同往。”
“你们?”丁玉落扯着马缰绕着他打了个转儿,问道:“说说,你们能做什么?”
丁浩瞄了臊猪儿一眼,大声答道:“我们驱马驾车的功夫还过得去,做个掌鞭,随大小姐送粮。”
丁玉落把眉尖一挑,干脆地道:“成,随我来吧!”说完一抖马缰疾驰而去。
丁浩精神一振,连忙一扯薛良,追着丁玉落的身影走了出去。
霸州丁家 第013章 清水镇
更新时间:2009118 10:16:01 本章字数:6161
南船北马,北方运输自然以车马为主。其实牛车的载重量更大,但是速度太慢,因此长途运输少有用牛车的。大宋产马地区不多,马匹军用尚且严重不足,民间也没有那么多的马匹,因此长途贩运多以骡子和驴为主要运输畜力。
丁家仓促之间要凑齐两百车米粮、两百辆车子和拉脚的骡马,以及上千号押运的民壮,居然硬是被他们一夜之间便办到了,仅此一举,足可以看出丁家在霸州的人脉和势力有多么庞大。
不过仓促间凑出来的车子固然是什么型号、原本做什么用处的车都有,骡马也是什么样的都有,臊猪儿薛良运气不好,赶着一辆驴拉着的挂角车,偏那车还是装过大粪的,虽说冲刷的很干净,难免还是有点异味,弄得他坐在车辕上,用遮口巾裹着面,还把脸揪的跟包子似的。
尤其是见到丁浩赶着一挂由两匹毛发油光锃亮的大骡子拉着的大车,风风光光的走在前面,有时候丁大小姐还从马上下来,到他车上去坐一会儿,臊猪儿就不免暗自感慨:“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以貌取人,丁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啊。其实……俺的车把式比阿呆老到哇,大小姐咋就不上俺的的车捏?”
丁浩是丁家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丁家许多下人都知道,尽管他们在丁老爷面前讳莫如深。丁玉落自然也觉得这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比起其他人来要亲近得多,尤其是这种家族生死存亡的时候,谁只是纯粹利益的结合,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就像柳十一的远房侄子,因为柳十一的关系也在丁家当差,平常堂叔家里有点大事小情,他都不遗余力的去帮忙,逢年过节时去送礼探望的次数比他的亲儿子还殷勤。柳十一两相比较,总觉得自己那懒儿子没出息,对老子也不够亲热,于是不免大发牢骚。
他的婆娘便用擀面杖指着他鼻子便是一通臭骂:“你这个瞎了眼的老东西,你那远房侄儿孝敬你,是觉得你对他有用,你以为人家真是把你当爹孝顺了?可你儿子不同,别看自打成了亲,还不及你那侄儿上门勤快,可你现在当着外院管事,他是你儿子;你不当外院管事,他还是你儿子;只要你是他爹,他就不能不管你,你那八杆子打不着的侄儿成么?”于是柳十一就屁也不放一个了。
丁玉落也是如此,累了、倦了、心力憔悴的时候,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是又不能不歇歇,唯一能让她不做掩饰的放松下来的地方,就是丁浩驾的那挂大车了。
丁玉落骑在马上时,就像一个英气勃勃的男人,她乘着骏马,绕着整个车队不停地打转,鼓舞士气、处理一些因仓促上路准备不周的问题、安排探马不断探查前方道路,随时与柳十一、陈锋、杨夜三个管事商量修订行进路线,好像精力充沛的永远都使不完似的。
可她下了马坐在丁浩那辆马车上时,却疲惫的连手指头都不想抬一下。也只有坐在她身边的丁浩,才能看到她眼底深处的惶急和焦灼,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