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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送花给她是几时?〃
〃好端端送啥子花,〃我恼羞成怒,〃反正到了那一天,少不了你的花圈就是。〃
〃周至美,你们夫妻俩为什么分房?〃
〃因为她怕我需索无穷!〃
〃别闹意气,从实招来。〃
〃你问这些私人的问题干什么?〃我大声说:〃我付你酬劳,叫你找利璧迦,你到底找到没有?〃
〃没有。〃
〃无用之徒。〃
〃找到又如何?〃
〃求她回来。〃
〃不怕她再走?〃小郭咄咄逼人。
我瞪着他。
〃如果你看紧她,总得找出她出走的理由,免得重蹈覆辙。〃
我百分之一百泄气。倒在沙发上。
〃周至美,你不关心她,你连她岁数都搅错,她只有二十九岁,不是三十岁,很多女人会为了这一年同你拼命,还有,她生日不在十二月三十,在二十九号。她心爱的颜色是黑色,你只要拉开她的衣柜便知道,根本没有其他色素的衣服。她常用朗凡的香水‘晨曦‘,她心爱的读物是国家地理杂志——〃
〃你怎么知道?〃我坐起来,瞠目结舌。
〃老周,正如你说,我是收取酬劳的。〃
国家地理杂志,这个名词仿佛敲响了什么。
我陷入沉思中。
是的,我听利璧迦说起过。
是那么一个晚上,她慵倦的靠在床上看电视中的沙漠探险历奇纪录片,我在找领带。
忽然听得她说,她希望跟随国家地理杂志的探险队出发去天之涯海之角,〃我只要带着我那罐金色的润面霜,就可以出发了。〃
我当时忍不住笑。
女人!一边幻想去满布毒蝎的黄沙地,一边忘不了美容,还希祈她们做什么大事?
跟着她说:〃怎么,你不相信我会走?〃
我记得我说:〃他们不会要你的。〃
她没有回答我,眼神转回到电视机旁。
现在想起那几句对白,忽然一点都不好笑了。
有迹象,是早有迹象的,小郭说得对,我可能是有点粗心,但那是因为我把全部功夫用在事业上呀,男人勤力做事,还不是为了家庭。我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鼻子发酸,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们根本不了解我。〃
〃你了解你自己吗?〃
〃小郭,不要再逼我。〃
‘问卷上还有七十多条问题,你留着慢慢看吧,我保证你答不到十条。〃〃小郭,她人呢。〃
〃我不知道。〃
〃你做什么侦探?〃
〃我与助手们忙了三日三夜,全无线索,我们怀疑她早巳离开本埠。〃
〃亲友家都去查过了?〃
〃全部查过。她朋友不多,没有知已。〃
〃那么,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已知道利璧迦离我而去?〃
〃你放心,我们问得很含蓄,你不必担心你的面子问题。〃
〃你肯定她不会躲在某处,qi书+奇书…齐书偷偷地看我心急如焚般团团转?〃
〃你认为她会那样无聊?〃小郭白我一眼。
我颓然说:〃不会。〃
他问:〃你们到底为何分居?〃
〃我扯鼻鼾。〃
小郭一怔,哈哈大笑。
〃这有什么好笑?〃
〃为着这个便分居睡?〃
〃是,我们一结婚就没同过房。〃
〃周至美,这件事是不应发生的。〃
〃但她坚持。她怕噪音,一公里外有人咳嗽一声她便跳起来,她认为上帝没在人类的耳条上装开关是最不能饶恕的事。分了房还得两扇房门都关紧,不然的话,她照样失眠。〃
小郭发怔,过很久他问:〃你真的是夜雷公?〃
〃我怎么知道,我自己听不到,又没有旁的女人告诉我。〃
小郭沉默一阵子。
〃她有神经衰弱,大部分都市人都如此。〃我说。〃不,我不这么想。〃小郭说。〃你的高见特别多。〃
〃她有心事,精神压力大,无法松弛。〃
我不以为然,〃心事?一切都上轨道,事事不用她费心,她有什么心事?〃
〃是,如果她是一只猪,有吃有穿已经可以睡得着,但令夫人显然是个较为敏感的女子,她对生活的要求,显然要地一只猪为多。〃
〃小郭,〃我怒道:〃你为什么一直讽刺我?〃
〃因为你对一个女人的需求一无所知,蠢如头牛。〃
〃啊,你对女人这么了解又为什么至今未娶?〃
〃那与这件事无关。〃
〃那么,小郭,请你用心去寻找她的下落,别对我们的私生活详加研究。〃
小郭说:〃你好好看我那一百条试题。〃
〃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周至美,你为何铁石心肠?〃〃小郭,你根本不用试图明自我,你只要去寻找利璧迦的下落。〃
他看我一眼,把我的门匙放在茶几上,归还我。多事的小郭。
他生我气我生他气。
小郭的侦探术也许一流,为人实在太不识相,哪壶不开提那壶,专门挖疮疤,越挖得深越有味道。
我把他送到门口,大门一关上,孤独便排山倒海而来。
这间公寓忽然变得太大太大,空洞洞,我说话仿佛有回音。
即使开亮所有的电灯,仍然有阴暗的角落。
往日我与利璧迦也不是那种坐在一起商讨青菜肉类价格的夫妻。她有她的应酬,我有我的,两个人很少碰在一起谈家常。
不过有她在那里,我总有点精神寄托,无论是翻阅报纸、更换衣裳,她多多少少会发出些微的声响。
有时候,我一个人静坐房中做夜课,她也会在房门外张望一下,问声:〃还在抽烟,真的视死如归?〃
当然是假装没听见,但心中暗暗得意,有人管头管脚总是温馨的。
利璧迦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还会回来吗?
电话铃响,我扑过去接。
心中已叫出来:利璧迦。
〃周至美?我是卫理仁,你这家伙,我要同你算账,〃她咭咭咯咯的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飞机场……〃
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照说万籁无声,有位金发女送上门来,我应当张开双臂欢迎才是,但我却觉得一点味道也没有。
〃周至美?周?〃
〃马利安,今日我很倦,在公司见到你再聊。〃
她受到这种空前冷淡的待遇,倒是沉默下来。
〃周,有什么事?在匹兹堡我就发觉了。〃
〃马利安,改日再说,我在等个要紧的电话。〃我挂断。
家有两个电话,她的与我的。
利璧迦的电话响我从不接,她对我的电话也采同样态度。
两具对外通话的机器都极少响,我不止一次觉得利璧迦与我是天生一对,两个人都懂得享受绝对静止的生活。
她到底为何离我而去。
最最有资格白头偕老的夫妻,便是我们俩。
我自酒柜取出老酒,像电影与话剧中的失意汉般,对准瓶嘴便啜饮。
喝了十多口,看清楚招纸,才知道是利璧迦每日喝一小杯的些利酒。
她轻微贫血,喜欢喝一点酒活血,一瓶足可以供应半年需要。今日被我一口气喝掉半瓶。
酒一到血中,我便松弛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她会回来的,我告诉自己,她会回来的。
半世的夫妻了,她会回来的。第二天我还得去上班。
以往一直最不同情那种为感情问题弄得蓬头垢面的男女,我的至理名言是〃可以结合便结合,不能结合便升华〃,男女欲仙欲死的缠在一起,于个人于社会有什么益处?
现在自己也觉得刺痛了。
我同总工程师说有急事想告假。
他开头还不在意,〃明天没事,后天好像要去取货,你几时有事?〃
〃我想两个星期。〃
〃十四日?至美,你不是开玩笑吧。〃他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顿时气馁。
〃十四日内我们要到鞍山钢铁厂去作钻石打磨弊端的示范,你疯了,请假?我给你明天与后天,至美,星期五你销假上班,大清早八点半我要看到你。散会。〃
他气呼呼的走出去,像是我给了他什么刺激似的。
我一个人坐在会议室,张晴经过,叫我。
〃我找你呢,还不出去吃饭。〃她拉过椅子,坐在我身旁。
我视而不见,听若不闻。
第2章
张晴当然不会放过我,她把手在我面孔前面晃两晃,老僧入定?〃
〃你自己去吃饭吧。〃
〃你难道不吃?〃
〃张晴,你别理我好不好。〃
〃为什么心烦,说来听听。〃
〃不,我不打算将心事公诸同好,你别骚扰我好不好?〃
张晴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感情虽是真的,表情却是假的,她夸张地翘起嘴唇,把成熟的身躯旋了两旋,就差没娇呼…声〃我不依〃。 〃没有事的话,出去时请把门带上。〃
〃周至美,你当心。〃她蹬蹬足离去。
我当心?我一直当心,从未行差踏错过,可是你看我的结局。
我冲回办公室,打电话给郭祠芬,大喝:〃你找到我老婆没有?〃
〃找到了,不,没找到。〃
〃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
〃她于本月十号离境,移民局有记录。〃
我震惊,〃旅游?〃 〃她持英属殖民地证件,以学生身份前往纽西兰。〃
〃什么地方?〃
〃纽西兰,在南半球的一个国家,人民以牧羊为业,由两个大岛组成,非常宁静安定,你没听说过?〃
会比我们的家更舒适恬淡?我不相信。 小郭说下去:〃她有奥克兰大学的入学书,周至美,你可以追了去。〃
我悲愤填胸,根本不能欣赏小郭的幽默感。 〃你所说属实?〃
〃自然。〃
〃有何证据?〃
〃我在移民局有好友。〃
〃也许这只是你信口胡说,也许她只不过藏匿在娘家。〃
〃周至美,我可以把费用退回给你。〃
我终于在人前崩溃,〃小郭,小郭,这一切她至少要计划半年,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小郭不假思索的说:〃因为她不再爱你。〃
〃不!〃我号叫,〃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
〃为什么不?〃小郭冷静的问。
我双耳嗡嗡响,不不不。
我企图吞下一曰唾沫,〃我们是八年夫妻,她即使不再爱我,也可以做个朋友,为什么这等大事要瞒着我?〃
小郭没有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
我说:〃她会回来的,她很快会回来,新鲜一过,她就会回来。〃
小郭在那一头仍然维持缄默。
〃她应该有个交待,你说是不是,她至少得回来同我说个清楚,要离就离,要走就走。〃
〃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小郭问。
〃为什么不早说。〃我抓过上衣,出门去。
与小郭在〃牛与熊〃酒馆中痛饮。
小郭开始同情我,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得出。小郭面孔呆板如扑克牌,但一双眼表露了他的七情六欲,他实在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但喜欢装出个死样来保护自己,
〃小郭,咱们认识多久了?〃我吞一大口老酒。
〃二十七年。〃
〃小学一年起,我们就是老友。〃
〃是。〃
〃小郭,你见过利璧迦几次?〃
〃我没有见过她。〃
〃什么?〃我瞪大眼睛。
〃我一直没有见过她。有一两次,我与你吃饭,她原本要来,临时有事失约。〃
〃我们已经结婚八年,而作为老友,你没有见过她?〃
〃有什么稀奇,我们之交一向淡如水。〃他嘴嚼花生米,
〃她根本不大肯跟我出来。〃我沮丧地说。
小郭说:〃或许那是因为你的朋友都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你不算吧,小郭。〃
〃我一直獐头鼠目,你自小与我好,不觉得。〃小郭说。
〃你总为利璧迦说话,为什么?〃
〃周至美,我是个念心理学的人,坚信人性无好坏之分,一切都受环境所逼,一个人不会无端端出去做贼,私底下总有个潜在的因由,看你肯不肯钻研。〃
〃利璧迦为什么要做逃妻?〃
〃你有没有听过人间蒸发这个日本名词?〃
〃没有这么严重吧。〃我顿下杯子。
〃做人是很腻的。〃
〃我一点也不觉得,世界上要做的事那么多,一个人可 以为社会作出无限贡献,何腻之有。〃
小郭以不置信的神色看牢我,〃你真的认为做人很有趣?〃
我瞪回他一眼,〃当然,做人尽管有高潮有低潮,如果真那么无趣,地球上早就没活人了。〃
〃周至美,你竟还没有开窍。〃他惊异地说。
〃谁又得道成仙了,你?〃
〃不,不是我,我欠缺勇气。〃
〃你指谁,利璧迦?〃
〃她这个举止无异是浪漫的。〃
〃任何愚蠢、不切实际、牵涉到无谓牺牲的事,都被你们喻为浪漫,你们真是社会的毒草。〃
〃你的利璧迦,你知道她有什么嗜好?〃
〃不知道!〃我赌气。
〃想想看。〃
她不集邮,亦不爱运动,当然不搓麻将。她有什么显著之嗜好?
〃我知道,看电视,每次她进房,第一件事是开电视机,第二件事,才是开灯。〃
〃我不相信,〃小郭说:〃我不相信你实际上住在那幢公寓里。〃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双眼用来作什么?〃
〃看清楚你这种人的真面目。〃
〃书房中有一只角橱,是不是?〃小郭说。
〃是。〃我说。
〃今夜回去,打开玻璃橱门去瞧瞧。〃〃今夜我不回去了,家不成家,回去干什么。〃
〃周至美,承认你疏忽利璧迦。〃
〃她又不是小孩子,你要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