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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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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搭,嗖,一股奶射到石榴树上,再一搭,嗖嗖,两股奶白花花的一块儿射到石榴树上,整个屋子都让浓烈的奶香塞满了。张大民抱紧李云芳,觉得不妥,分开又舍不得,就用自己的手换掉她的手,嗖嗖嗖,把奶水喷了一脸。本来有跟着哭一鼻子的念头,这么一闹分散了注意力,也弄不清湿乎乎的鼻梁上有没有自己的泪珠儿了。
  “您的下水道堵的时间也太长啦!”
  “大民,真对不起你。”
  “别往树上滋了,快换一棵树吧。”
  张树叼住奶头就不撒嘴了。
  “真是天才!我还没教他他自己就会了。”
  “大民,我想吃鸡腿儿。”
  “知道我兜里还剩多少钱吗?”
  “多少钱?”
  “4块钱。买鸡爪子可能还够。”
  “那就给找买两个凤爪吧!”
  “凤爪也贵。云芳,你吃鸡脑袋吗?”
  “鸡脑袋有毛。”
  “我给你买两根鸡脖子吧?”
  “不用了,我一想就没有食欲了。”
  “我也是。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现在不想吃鸡腿儿了。”
  “我赞成,想吃以后再吃。”
  两个人头挨着头,亲嘴儿。叹气,接着亲嘴儿,继续叹气,显露了幸福过后的疲乏。张大民仍然平静不下来,为李云芳湿润的奶头儿激动,也为李云芳想吃鸡腿儿的念头而困惑。他自己什么都不想吃。现在,有张树一个人吃就够了。亲娘的奶水终于把美国奶粉打败了。不对!是一只中国的王八,一只变成了浆糊的大王八,把美国的牛奶拖拉斯给彻底击溃了。它们再也别指望从张大民的裤兜里往外掏钱了。谢天谢地,孩子的妈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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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自己有奶了!
  两个人亲嘴儿亲得牙床子都疼了。
  “我不想吃鸡腿儿了。”
  “鸡皮疙瘩刚下去。”
  “大民,我想……”
  “你想喝白开水吗?”
  “我……”
  “我早就给你晾好了。”
  “好吧。那就来一杯白开水吧。”
  “……味道好极了。”
  张大民自己先喝了两口,然后把杯子递给李云芳,相信她必有同感。张大民很舒服地闭上眼睛,听见白汗水在李云芳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暗自想道,除了不花钱的白开水,她还需要点儿什么呢?这个儿子要吃奶母亲想吃鸡腿儿父亲打算舔掉碗底儿的王八渣子的家庭,到底还需要点儿什么呢?
  张树过满月那天,张大民做了一锅卤,请全家吃了一顿捞面条。吃到半截儿。张大民用筷子捅了捅张三民,我跟你说件事。张三民笑着说,怎么这么寸呐,我也想跟你说件事。两个人躲在小厨房谦让起来,你先说,你先说,还是你先说,我先说就我先说。张大民凑近张三民的脑袋,压低了声音,像一只哼哼着的大蚊子,要在三民的耳朵上叮一下。他说你能借我200块钱吗?张三民僵住了,含着一嘴面条,就像十几条蛔虫正从牙缝里爬出来。张大民连忙解嘲,算了,算了,就算我什么都没说,该你说了。张三民把蛔虫咽回去,很困佳地闭着嘴,似乎生怕它们再钻出来,过了半天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我们看中了一台音响,钱不够,想跟你借300块钱。张大民挥挥手,算了,算了,就算咱们俩什么都没说,就算你放了一个屁,我也放了一个屁,一风吹了,行了,没有味儿了。
  回到屋子里继续吃面条。张大民看见张二民去厨房加卤,也装着要加卤,蹑手蹑脚地踉到灶台旁,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张二民越来越古怪了,大脸浓妆艳抹,像扑了三层没加水的淀粉,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条毛毛虫,一犯犟毛毛虫就一耸一耸地动起来了。张大民轻轻地笑着,二民,我想踉你说个事。活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行呀,太直露啦,赶快绕个弯子补救一下吧!
  “二民,你的妆化的越来越地道了。”
  “我没钱!有钱也不借给你!”
  张二民突然张开大嘴,要吃了他,至少是要把他的脑门子咬下来。张大民被彻底噎住,明白自己被人民币遮住了双眼,又一次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了。不错,血浓于水,可卤还浓于血呢,只要自己吃着合适,还把血做成血豆腐拌在卤里呢!不错,人嘴能说人话,可说着说着高兴了或不高兴了,这张嘴还会放屁呢,比真屁都劲大,还能砸人一溜儿跟头呢,能砸得你半天爬不起来哭不出来明白不过来呢!张大民真的蒙了,不过,他迅速地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摸索着前进了。
  “二民,不是钱的事儿,是你搞对象的事。听说你在肉联厂摘了个临时工,大家很关心你。听说临时工是个农村户口,还是山西的农村户口,大家更关心你了。我们知道你在恋爱上遇到很多挫折,不是一般的多,还净碰上有眼无珠的人,里边儿还有几个狼心狗肺的人,这都不是你的责任呀!而且也无损于你的形象呀!你还是你。你还叫张二民。你还像从前一样,朴素、善良、丰满、坚强……话不多,句句都能说到点儿上;不爱笑,在心里笑也有办法让人看出来;爱哭,哭一会儿就不哭了,哭完了比哭以前更懂事儿了。你有这么多优点,凭什么不自信呢?你应该好好想想,是把这么多优点交给一个有户口的人呢,还是交给一个从山西冒出来的爱吃醋的人呢?我要是你,我就张开大嘴告诉他,别往前凑,离老娘远点儿!二民,你可千万别糊涂。早市上萝卜3毛一斤,到中午2毛一斤,天一黑就1毛一斤了。这时候过来个家伙,问你5分卖吗,你一不耐烦心一软,说不定就卖了。太贱了!二民,我们都很难过。我们不是为自己难过。5分钱里没有1分钱是我们的。你白给人家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就是觉得不能这么早就泄气,价儿高一点儿不碍事,从早上就都到晚上了,再蹲两个小时怕什么?你蹲不了我们替你蹲。怎么拍拍屁股就跟人走了呢?你也太不自信了。你看我,我都蹲到后半夜了,我就不走、怎么样,李云芳还不是自己爬到我秤盘子里来了。你好好等等,说不定能等个什么东西呢。二民,我就说这个事,我不说钱的事。你还有一个优点,刚才忘说了。你喜欢攒钱,谁也不知道你攒了多少钱。慢慢攒吧,我们根本不想知道,又不是我们的钱。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告诉山西人你的存折放在什么地方!也别带在身上,他摸你的时候顺手给摸走了就惨了。让他给摸走了,还不如自己花呢,还不如借给别人花呢,还不如借给……”
  张二民眼含泪花,把面条全戳烂了。
  “张大民,我谢谢你。”
  声音很低,然后突然抬高了八度。
  “张大民,我有钱也不借给你!”
  停顿了片刻,轰隆,又抬高一个八度。
  “张大民,我嫁给一只山西猴儿,你管得着吗?我乐意!我拿存折喂一头山西的大叫驴,我气死你,张大民!”
  母亲说怎么了怎么又掐上了!
  张大民说没事没事醋瓶子掉卤里了。
  张树一辈子只有一个满月。本想吃一次胜利的面条,团结的面条,朝气蓬勃的面条,结果吃成了一次失败的面条,分裂的面条,垂头丧气的而条。面条堵在张大民的心口上,像铁丝一样支棱着,半个月都没有消化。他在保温瓶厂申请了困难补助。补助有三档,50元,40元,30元。申请很踊跃,比申请入党还踊跃。他怕打破脑袋,没申请50元,申请了40元。班组筛了一道,工段筛了一道,筛到车间这一道40元一档的只剩下两个人。张大民和那个人去工会介绍情况,一边走一边生了幻觉,看见自己捡了个钱包。钱包瘪瘪的,以为什么也没有,打开一看,是40块钱,10块钱一张,一共四张。他看四下无人,就把钱包偷偷揣起来,心里很高兴。他在工会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脸都红了。那个人开始介绍情况、父亲偏瘫,母亲白内障,岳父糖尿病。岳母让车撞了,老婆心动过速,大儿子多动症、二儿子血色素偏低,还缺钙,半夜老抽筋儿……张大民站起来,扭头儿向外走。工会干事叫他,该你了,你干吗去?他说你们爱给谁给谁吧,我钱包丢路上了,我得捡钱包去了!
  过了一些日子,李云芳老在家里闻到油漆味儿。起初不在意,不料油漆味儿越来越浓,半夜醒过来闻闻,呛眼睛,还呛鼻子。她把脸贴在墙上,贴在床单上、闻着闻着就闻到张大民的头发里去了。她推醒他,让他坦白,他不坦白。她使劲儿拧他,让他说,他就不说。她就用两个指甲片掐住他米粒儿大的一块肉,慢慢往起提溜。他说哎哟,饶命啊,我说我说,油漆商店一个站柜台的大美妞儿看上我了,她老拿手摸我头发,还摸我别的地方,不信你闻,味儿都串到后臀尖上去了。哎哟!李云芳,把我掐死了有你什么好儿啊!有本事掐我一嘟噜,掐我的汗毛眼儿算干吗呀!张树,张树,醒醒,快咬你妈奶头!快点儿,咬一个抓一个,别撒嘴,儿子!咱俩一人咬一个,别跟我抢!哎哟,给我报仇啊,你妈把你爸掐死了,你妈把你爸的麻筋儿都给掐出来了,你妈把你爸的水儿都给挤出来了……
  闹累了,夫妇俩静静地躺着,谁也不说话。李云芳给张大民揉着刚刚掐过的地方,张大民丝丝地往嘴里吸气,像吃多了辣椒一样。
  “云芳,我调到喷漆车间去了。”
  那边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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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岗位补贴,每个月多挣34块。”
  还是不言语。
  “都说有毒。找看没毒。喷漆车间都是农民工,一个个壮得驴似的,有什么毒?我才不怕呢!人家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有人说我有病,他才有病呢!我没病。我就是想多挣钱。多挣钱也算病,我愿意天天得病,只要别病死,一辈子有病才好呢!二芳,34块!一个人生活费有了,鸡腿儿也有了,不是挺合适么!漆味儿怕什么?闻几天就闻惯了。我刚进喷漆车间老头晕,一个礼拜就不晕了。油漆有股苹果味儿,有的有股栗子味儿,闻惯了不闻都不行,不闻头晕。云芳,你别拦着我。我要想挣钱,老虎都拦不住我。我就是老虎,我是玩儿命挣钱的老虎,谁拦着我,我吃谁!你要拦看我,我天天晕俩大马趴给你看,我晕在大街上不起来,你得乖乖地把我抬到喷漆车间去。云芳,我说话算话,你信不信?”
  “我把你抬到火葬场去!!”
  李云芳笑着,扑噜一声,终于哭了。
  “明天拿洗衣粉洗头试试,再有味儿就没办法了。他们说用碱也可以。你说行吗?我记得蒸窝头才用碱呢。云芳,我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得碱是发面用的,不是洗头用的。倒不妨试一试。往头发上撒点儿碱面儿再上班,下了班拿水一冲,没味儿了更好,有味儿肯定也不是过去的味儿,说不定满脑袋都是窝头味儿了。云芳,你爱吃棒子面儿吗?我……”
  李云芳睡着了。张大民一手搂着李云芳,一手搂着张树,陷入了一股绵绵不绝的油漆的清香之中。地沉醉地闭上眼睛,幻想着一个满身碱味儿的张大民昂首阔步地走在挣钱的路上,突然捡到了一个钱包,数了数有34块钱。他把钱包据为己有,一点儿也没脸红,继续昂首阔步地向前迈进了。从此以后,他们又过上幸福的生活了。用了很多肥皂,用了很多洗衣粉,还用了不少碱面。可是有什么用呢?什么东西能阻挡幸福的脚步呢?谁也无法阻止张大民用五彩油漆来粉刷他们的幸福生活了。
  他们的幸福生活是油漆味儿的了。
  张树周岁那年,张二民结婚了。全家人都不赞成她的婚事,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冷冰冰地扫了全家人每人一眼,扬长而去,去了便很少回来了。她先跟着山西人去了山西,在一个叫霍县的地方完了婚事。霍县是什么地方,全家人谁也没听说过,是个每人每顿儿都得来一碗醋的好地方吧?后来山西人在顺义包了个猪场,她就辞了工作,跟着喂猪去了。据说发了,发了跟全家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张大民老想,哪天她赶着一头大肥猪回娘家,我就把她连人带猪一块儿轰出去!可是她始终不露面,说明发了——所谓发了,不过是没安好心的谣言罢了。我们还没发呢,她凭什么就发了!没错,谣言罢了。
  张树两岁那年,张四民从护校毕业,实习也结束了,分到九院的妇产科做厂助产士。她还在家里住,在家里吃早扳和晚饭,中午带饭盒。饭盒上老有一种淡淡的来苏水味儿,身上和床铺上也有这种味儿。张四民也越来越古怪了。她和张二民下一样,不往脸上扑粉儿,不画眉毛,也不涂嘴。她不让别人坐她的床,也不让别人碰她的被子,坐了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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