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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天爱说:“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不知道这里忌讳什么,我俩让‘老耿’给你上了1000块钱的帐,你看还需要什么?”
我感谢道:“不用了,这已经太破费。”
游平塞给我一盒“三五”说:“装起来,里面有两张。”
我赶紧把烟塞进上衣口袋。藏天爱皱眉看着,不明白我们在搞什么把戏。
又聊了一会儿大学时的情况,气氛变得活跃起来,有些围露夜话的意思了。
耿大队清咳一声,推门回来了,我赶紧从舒适的真皮沙发里弹起来。
“怎么样,几个老同学聊透了吗?”
我们纷纷表示聊得很好,耿大队笑着冲我说:“那就好,以后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就直接找我。”
“谢谢耿大队。”
“天爱,小游,你们还有事吗?”
“啊,没了没了,什么时候想麦麦,我们跟你联系。”
“那这样吧,麦麦你先回工区,我跟你的两个同学再聊聊。”
我笑着道别,出门的时候,看到藏天爱似乎惆怅起来。
出了办公楼,我先奔了厕所,到里面把烟盒打开,看见烟的缝隙里夹着两张叠得很紧的百元钞票,赶紧捏出来,深深地塞进鞋帮里了。
第五节 活跃分子王老三
游平他们走后不到一周,我在失去自由16个月后第一次喝上了酒。
当时的酒,老三拿我的现金,托邓广澜去办理的。100块钱买了6袋“大高粱”(外面可能2块来钱一袋吧),我们留了两袋,其余奉献给二龙和林子了,皆大欢喜。
这时候老三已经和初来不久的邓广澜混得熟稔,老三有这样的需要和手段。
其实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我指的是买酒的事,好在老三事先就给我保证:“一旦出了事,大家谁也跑不了,广澜要不咬住,就把我牵出来,但你放心,事情到我这里,就打住了,我绝不会再往下吐。出来的人越多,事情越糟。你把心放肚子里就行了,真出了事儿,你看三哥是个什么样人吧。”
其实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我指的是买酒的事,好在老三事先就给我保证:“一旦出了事,大家谁也跑不了,广澜要不咬住,就把我牵出来,但你放心,事情到我这里,就打住了,我绝不会再往下吐。出来的人越多,事情越糟。你把心放肚子里就行了,真出了事儿,你看三哥是个什么样人吧。”
他没有跟广澜说出钱的真实来源,他只说是他自己进的,这样既“保护”了我,更显示了他也是有“能量”的。事情总有些我们意想不到的微妙。
劳改队里持有现金的犯人,就象社会上揣着好几国护照的骗子,总是很晃眼的,至少表示你不是个常人。现金在里面有两个主要用途,一是通过外来人员给捎酒带菜,这种勾当偶尔也通过热心的堕落管教来完成;保留现金的另一个阴谋就是为越狱做准备,这比较少见。总的来说,藏有现金的犯人,在别人眼里,多少带点牛逼和神秘的色彩,因为一个小鸟是不可能有现金的。当然风险和成就感也总是成正比的,值得侥幸的是,里面违纪被抓的的风险系数,和外面那些贪污犯的暴光率一样低得可喜。
我回忆不起来当初在厕所往鞋帮里塞现金的时候,除了紧张兴奋外,还有别的什么心理了,我当时甚至不清楚:我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那晚喝酒的时间,安排在10点以后,常识告诉我们,这个时间段最安全,管教基本上不会再进号筒。但还是必须安排一个流动哨,邵林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人选。林子和二龙那边的小劳作也出来了,三个小家伙聊得挺热闹。
茶几上开了几个罐头,切了一根火腿,加上果仁松花,菜还是蛮丰盛的。
老三叫上了李双喜,就是新来的那位,自称认识二龙但二龙不认识他的那位。老三跟他“盘道”,渐渐都显得很亲热,失散多年的老友一般。
酒闻着香,到口很辣,又不敢逍遥地慢品,仨人轮一个杯子,喝得急迫,做贼的感觉不过如此。
李双喜已经46岁,在外面开了个洗头房,年轻时候也是出来混的。这次的五年徒刑,是因为一个小子在洗头房调戏小姐,居然调戏到年轻漂亮的老板娘头上,被余勇尚在的老双喜刺了一刀,软肋进后腰出,判的“故意伤害”。
“咱这岁数的,没大闹儿了,就是忍不住还要斗一口气。”老双喜感慨道。
老三立刻说:“就是一口气,要不为一口气,我怎么进来?”
“说说。”我和老双喜一起鼓动他。
“先得说我现在进来时这个媳妇,是我小学同学,一胡同长大的,算他妈初恋呢。中间不细说了,我们没成,各结各的婚了,后来我离了,她就跟我好上了,他爷们干着急没用。她家里也是死活搅乱。这女的真心对我好,我跟人家也一百一的,就是为她一句话,我就戒了毒——她说她家里老拿我是瘾君子说事儿。我得使多大毅力戒这个毒啊,她家里一看我们铁了,更是变着法的阻拦,中间那缺德事就甭摆了,单说这最后一回……”
老三看我们撂下杯子,抓起来急饮了一口接着说:“我到她家里喝酒,还专门把他俩姐夫都叫上了,他们一家子不把我当人看啊,尤其那个甩货二姐夫,仗着在当块儿也有一号,跟我吹牛逼,贬得我狗屎一摊啊,我这脾气!操,当时就给它掀桌啦,回去还是越想越气,正堵心呢,那个不知死的二姐夫还给我来电话了,喝得醉猫儿似的继续吹牛逼,说有本事单挑。我说了:操你妈你等着,三爷随话就到!揣把刀去的——我留着心眼哪。到了,把傻逼叫楼下来,我媳妇家里人也都下来了,嘿,那傻逼一看又来劲了,接着跟我叫号儿,我那狗逼丈母娘也煽风点火,我血一热,另一把刀子可就上手了,过去扑扑两刀,立马全傻!”
老三慷慨说完,一拨楞脑袋:“就是一口气,回头就后悔啊。”
“可不是嘛!”老双喜跟着感叹,又不情愿地说:“妈的我把事儿闹臆症了,要是找个好律师,我那事能打个正当防卫,弄好了就是一见义勇为哪!”
老三笑道:“我这官司就打得比你牛逼了,当时一小警察给我做笔录,问我返回我丈母娘家里是想伤二姐夫还是杀他,操,有这么问的吗?问的多损,一般人肯定上套儿,肯定说啦:没想杀啊,也就扎他两下吓唬吓唬他。得,马上就‘故意伤害’。咱进来过,法律法规那块门儿清着呢,当时就告诉他:我既没想伤他更没想杀他。‘那你带刀干嘛’?操,你们听出来了吗?往死路上带我哪,要是口供上把不好关,一出溜就变成‘故意杀’啦,未遂也受不了啊?我一听就跟他说:哎,伯伯,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别往黑道上领我啊?我带两把刀那是生活习惯,没事儿出门我都掖两把三把的,对社会没信心啊,您天天干这行还不知道外面多乱?把那小警察给逗乐了,当时就按我说的记了,还佩服咱脑子够用哪,妈的,好悬!”
“最后打‘寻衅滋’了。”我替他说。
“‘寻衅滋’都打冤枉了。”老三兴奋地说:“要按我那计划,怎么也就弄个民事纠纷吧?家庭矛盾嘛!操我那老逼丈母娘的,她跟她那一家子狗逼都不给我作证,眼睁睁把我推进来啦!
“宣判时候我一看完了,心里气呀,就跟法官说:‘将来我得让我儿子好好上学,也当法官去。’‘——嗨你怎么说话哪?’我说我不是骂您,我这是仰慕您,家里有个懂法的,有个说话顶用的,还能让他爹把民事打成刑事?弄得那几个法官干瞪眼儿说不出话来,哈!”
老三聊啊聊,把一袋“大高粱”给聊完了:“不能再喝了。”
老三在铺板下面,做了一个巧妙的夹层,把剩下的一袋酒藏了起来。老三的手巧。
几天后,探听到二龙那里的酒没了,就把邓广澜叫来又喝了一顿,二龙和林子是不能请的,酒少不是理由,关键是级别差异。先前已经打点过,他们也不会多想——老三跟我解释。
喝着酒,老三不失时机,跟邓广澜紧拉拢,越喝感情越深似的,此后邓广澜在二龙屋里呆得腻了,就溜达过来和老三侃大山。老三的口才好,经历也丰富,说出话来,说书一般,把邓广澜哄得滋润,不觉也说了许多话,讲自己在外面怎么跨着区跟二龙认识,又怎么联手做“生意”,讲自己在里面怎么跟政府跟杂役做殊死斗争,哪怕不减刑,也坚决不屈服的英勇事迹。二人谈得贴心,大有煮酒论英雄之势。
越来越发现,王老三是个不甘寂寞的活跃分子。
他跟我说“实话”:
“我现在做的一切,就是奔两个目标,一是要活得舒坦点,二就是减刑,减刑是最终目的。”
“要是不看到那点阳光,我绝不摸这个劳改活儿,实在逼急了,疤瘌五后面跳下去的就是我。”
老三也越来越把我当知音了。除了我,他还要发展更多的“知音”,比如其他几个组长,比如跟杂役或者管教说得上话的老犯儿。他跟林子、二龙搭不上界,只能争取不被任何一方无情地打击或者抛弃,他要让他们的外围布满他的朋友。
其实老三这个人脾气不正,他看谁好,就跟你无微不至地玩温暖,他要看谁不顺眼了,那黑脸一翻,嘴一张也是什么难听骂什么,把你家里老的少的一网打尽。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并且引以为“可爱的缺点”。
但他不敢跟比他权利大的杂役来脾气,他背后强调:“要不是被那张减刑票钓着,看你三哥含糊谁?”
他看不起林子:“我在外面风光的时候,他还是液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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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不起二龙:“他也就一辈子混流氓道了,除了黑吃黑,象我老三一样放下屠刀,他还未必挣得来一口干净饭吃。”
有时候,被二龙他们耍笑得太窝囊了的时候,他也看不起自己:“看你三哥还象个爷们吗?不就几年刑期,不就一个脑袋嘛,豁出这个刑不减了,折腾起来看又怎么样?”
我不很明白他怎么这样相信我,敢把这些大不讳的话说给我听,可能他相信自己的察人能力,并且可能他的确需要一个可靠的听众,把自己心里的压抑释放一些出来吧。
第六节 交流与隔阂
接见时和家里谈了耿大队,我也说了这里关系复杂,到处是陷阱,也不想往上争了,就塌实干活吧。父亲倒很支持,并一再嘱咐我要“顺其自然”,不要强出头,有什么困难首先要依靠政府。
带了两本书给郎队送过去了,一本是尼克松的《领袖们》,一本是领袖讲演集。郎队当然高兴。当时朴主任正好撞见,脸色有些不太舒服,我就受了传染,觉得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朴主任会怎样想?他会思量:是郎队要的书,还是麦麦主动送的?如果他知道是郎队主动要的,可能会在心里嘲笑一番,如果他以为是我主动巴结郎队,似乎就不妙了。
别扭。又是不能主动解释的别扭。
不过转天居然让我逮着一个变相表白的机会。
朴主任喊我到工区外面去。当时库房边上正在建一间新的临时办公室,过一些时候,朴主任他们可能在工区里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朴主任先问了一下我最近的情况,生产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没有,思想上有什么想法没有?我说:“谢谢主任关心,都挺好的,大家对我也不错,活儿也不累。”
“那是你手快,不然也不轻松啊。”朴主任笑道:“最近可能有一些小调动。以后厂家给咱的花线都是毛头儿的了,要单独分出几个人去烫线头儿,这个活儿预计比较简单,也相对轻松些,我准备把你安排过去。”
我心里美,知道是耿大队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过跟杂役们一商量,他们说你是头道工序的主力,一下线儿,怕得乱一阵子,后来我想,你还是在灰网那组。”
“破,这不等于没放这个屁吗?”我心里骂道。
“不过烫花线那边的几个人还得归你管理,这样你的负担就更加重啦。”
“那是主任信任我。”我几乎带着哭腔说。
朴主任笑笑,继续说:“所以嘛,得跟你的灰网减点数,先少减点,看看新来的几个里面能不能培养出快手来,到时候把你减下来的定量安排下去,也让他们能承受才行。”
主任是大喘气,还是懂得讲话的艺术不得而知,反正最后这结果让我欢喜。
现在,凡是没有失聪失明的,都知道耿大队是我“姐夫”了。或许,朴主任的新动作,未必是耿大队的吩咐或暗示,而是他的主动出击吧,不然,这样的生产调节,根本不会提前跟当事者打招呼,直接办理就是了。
我刚要回去,看朴主任脸色好看,不禁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