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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始醒知,自己那一掌,不能给对方带来半分损伤。自己体内,内力虚空,荡然无存。
柴少康完全无视她的反应。
那张鬼面被主人缓缓取下,露出一张惊世俊美的面容来。
“诱你去十里坡,本就是本座的主意。卓南风,他该死。”
冰冷的声音,如同一阵冷风,在她的心上刮过。
司空毓儿紧紧扶住床帏,身体过度虚乏令她脸色苍白,额上微微地流出汗迹。
“可是你竟然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我本该将他挫骨扬灰,什么都不留下!”他恨恨地握紧自己的手掌。
“你来……是要做什么?!”司空毓儿无力地说道。
“我来,是要你,忘了他。”他淡淡地道,忽然双目中蓝芒大盛!
司空毓儿呆住,双眼暗淡下来,慢慢地变得空洞,飘忽。
“忘记卓南风这个名字,还有这个人的样子。把他,从你的记忆中抹去。”他看着她的眼睛,发出指令。
“是。”司空毓儿乖顺地应道。
柴少康收回摄心术,司空毓儿依旧睁着木然的双眼。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弄她鬓角的发丝,无限温柔。
“既然你想留在这里静养,就留下吧。过一阵子,你好些,我再带你离开。”
将她安放回床榻,盖上背角,戴回面具,他转身离去。
她只能是他的……她爱上的男人,也只能是他。
司空毓儿睁着木然的双眼,最终也昏昏睡去。
当司空毓儿再次从睡中醒来的时候,院内的阳光正好。
顾大娘推门走了进来,笑道:“怎么样?昨晚可曾安眠?”
司空毓儿点点头。
看着司空毓儿苍白的面庞,顾大娘又怜惜地道:“昨日见过帮主了吧?但愿你已经想通了,从此之后,不要再做傻事。”
昨日?昨日她似乎的确见了端木帮主。可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却记得不大清楚了。
司空毓儿摇摇头,感觉冥冥之中,自己仿佛忘掉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大娘见状,关切地问。
司空毓儿摇摇头:“顾大娘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就别再去想了。兴许你忘记的,是些不开心的事呢?何不随遇而安,随心所至,好好地过好当下的日子。”顾大娘虽不明就里,仍是细心安慰。
“是啊。随遇而安,随心所至。顾大娘,谢谢你,这几日我已经想通了。帮主果真是个好人、奇人。洛长老也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当世大侠。”司空毓儿由衷地道。
顾大娘笑了:“那就好,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帮主特意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
司空毓儿又道:“顾大娘,我想……为帮中做些事情。”
顾大娘道:“你想做点事,是极好的。但是现在你身子还没好。若要学着做事,就要快些把身子养好才是。”
司空毓儿点头。
顾大娘喂完了司空毓儿汤药,又将她扶好睡下,对她说道:“我命人去折了些新开的梅花,一会儿就拿来,摆在房里,添些喜气。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也不要太素淡了。”
她说着,便走出了房门,不一会儿,便带着几个小叫花走了进来,将梅花摆满了屋子。为首的小叫花,便是吴涯。
司空毓儿看着那些红色的花枝,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吴涯忙完了,歪着脑袋问顾大娘:“顾大娘,这些梅花可好?”
顾大娘笑着在那小叫花头上敲了一记:“还不错。”
那小叫花瞧见司空毓儿,便又靠近床前:“这就是师父新近认下的义女?姐姐叫什么名字?”
顾大娘抚弄着吴涯的脑袋:“你们以后记住了,要叫她司空姐姐。”
吴涯点点头:“司空姐姐真漂亮。人在病中,还那么美。怪不得大哥心里眼里,念的都是她。”
司空毓儿大窘,当着这么一群小叫花的面,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大哥”是谁,她居然觉得脸上热辣辣地。
这时,屋子里的小叫花们,都哄笑了起来。
顾大娘笑着轻声嗔道:“臭小子,胡说些什么?还不去看看,你师父那边忙的怎么样了。顺便帮我告诉他,司空姑娘醒了。”
吴涯吐了吐舌头,带着众小叫花,热闹地去了。
“你不用担心,从此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忘记该忘记的,一切重新开始。”顾大娘走到司空毓儿身边,别有深意地看着她,语重心长。
司空毓儿点点头。
她只觉得累,很累,仿佛从一个很长很久的梦中醒来,已经走了太多太多的路。
她还觉得,脑海中和心底的某个地方仿佛空白了一个角落,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却不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是因何而来。
现如今,她已经是孑然一人。燕大哥死了,曾教导自己的月姬也死了,还有什么?
重新开始,她可以么?
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两人深深相恋却不能相爱,忍受煎熬,天涯相隔的无奈;
也不是两人明明相爱相守,爱了又要死别生离的悲哀;
而是,两人明明曾爱到极致,活生生再站在彼此面前,彼此却已不得不将对方忘记之时的末厘毫微;相爱过,却不能被留下些许记忆;所有前尘,深情种种,止于今生,化作空白。
我本无盐
端木白终于发下了话。
当慕容筠玉急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司空毓儿正立在窗前发呆。
她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靠近。
窗外有风,室内一室清冷。她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仿佛一枝寒冬中的一朵孱弱花朵,一阵风,就会被风雪吹的消散,化作无形,令人骤升怜惜。
慕容筠玉哑然。
原本心底装着千言万语,来的时候急不可待,如今站在了她面前,却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到她可能是在为那个人的死黯然神伤,他不免一阵失落。
慕容筠玉拿起案上的一件披风,走过去为她披上。
她回过头,看到是他,并不讶异,只淡淡地道:“原来,小驼子是不驼的。”
算是打了个招呼。语气是温和的。
她记得被小驼子和端木帮主一起救回的事,只是有一件事她想不通,那一天,她为什么要去十里坡?
她现在,只记得自己与逍遥宫主订下协约,后来又处处被自在城成熟柴少康逼迫追杀,柴少康用计设局引月姬前往沙华寺,小驼子几次救了自己……可是为什么,哪里是不通的?仿佛记忆的拼图,少了一块?
她闭上眼睛,神色有几分不适。
“那天,我为什么要去十里坡?”她发问。
慕容筠玉怔住。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见到他并没有回答,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醒来之后,不知为何……不大记得一些事。”
筠玉心头一紧。记不得一些事?为何会这样?难道是她的伤势太重,影响了心神?
“记不得,也好。免得废思伤神。”慕容筠玉忽然觉得,为她如释重负。“你该不会,也忘记了我是谁吧。”他笑。
司空毓儿摇头莞尔:“你是小驼子。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呢。”
还好。还好。她还记得他。
慕容筠玉缓了一口气。她还记得他是小驼子,这很不错。
但她又问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这不值得。”
慕容筠玉听了,并不回答。却转身看着一室的梅花。
司空毓儿看着他,忽然想起当日在自在城内,他躲在梁上气格内,为自己折来的梅花。
可是还有什么……似乎很重要,她却想不起来了。
她想去想明白,却觉得想的头都痛了起来。
慕容筠玉看着她不适的神情,暗暗惊异。
“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他拉过她,在桌前坐下。“如今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救你,就值得。”将暖炉拉过,看了看里面的炭火还好,放进她手中抱着。
司空毓儿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今日,我想问个明白。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我只问一次。”慕容筠玉道,神色也严肃起来。
司空毓儿不解。
“大半年前白云山庄惨遭灭门,庄中上上下下百来口人命,是否都是你所杀?”慕容筠玉忽然开始发问。
“白霄是因白云山庄内讧,为白霆所杀。我只杀了白霆与他的儿子白翎。”
这算是……盘问么?司空毓儿一叹,看向窗外。该来的,还是会来。
慕容筠玉微微思索片刻,又道:“不久前天香楼出了一件血案,死了几十条人命。凶手是一个心肠歹毒的白衣女子。许多在场的人都认定,他们是逍遥宫寒星所杀。”
“我从没有到过天香楼。”司空毓儿依旧是看着窗外。
“最后一个问题。”慕容筠玉又问:“丐帮白虎堂堂主武鹤是否为你所杀?”
“不是。在来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更不知道他是谁。”司空毓儿又道。
“好。”小驼子语气肯定。“我相信你。”
“你好生休养身体。”慕容筠玉心中安定了下来,转身要走。
“你相信我?”司空毓儿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道,我的这双手,沾了多少血迹,取走多少人的性命?”
慕容筠玉停住,只道了句:“若你肯现在罢手,便不算迟。”
司空毓儿呆住,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香炉袅袅。
金牡丹幽幽地斜倚在软榻上小憩。牡丹阁的妈妈进来,看到金牡丹已经睡着,便走近窗边,将那窗轻轻关了。
窗外人来人往,与往日并无多大不同,只是今日,这街上,忽然多出一些黑衣劲甲武士,在馆驿,酒肆,客栈等地四处搜查着什么。间或的喧闹和惊慌之声此起彼伏。
忽然,一阵奇怪的风吹过,小阁外所挂着的琉璃灯忽然亮了。
妈妈大惊,匆忙走出小阁回避。
金牡丹却只是慵懒地转了个身子,并未起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缓缓的走进,往华椅上坐了,自顾自地将银壶放在那小炉上煮沸了的水提了,洗了茶具,准备泡茶。
“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她。你变了。”金牡丹依旧闭着眼,却忽然从榻上抛出这一句。
直觉告诉她,他近来的一举一动,无不跟那个女人有关。
那人并未回应。
“告诉我,你让我去偷真的玉美人,究竟其中,藏着什么秘密?”金牡丹故作平静地说着,可是,她的心里,几乎要烧出火来。
“武鹤那件事,你居然犯下一个如此愚蠢的错误。”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金牡丹沉默不语。
“今年,就在你这里吧。”那人并不回答,忽然向她回出这一句。
金牡丹心中一动,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说不出的千万般滋味,一起涌向心头……高兴,幽怨,缠绵,苦涩,忧伤,还是恨意?
她自己也说不清。
心头一动,起身走下软榻,金牡丹缓步来到他身边。轻轻地伏在他身畔,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真切的心跳,仿佛即使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也要抱紧……
那一刻,他有一丝惘然。一种久违了的孤独之感,一下子真切地涌上心头。他甚至有些想念千雨霏,那个曾在自在城中与他相守了十年的女子,那个曾用温暖让他可以暂时忘记儿时伤痛的人儿。
曾经他以为,女人不过是件玩物,是件随时可以舍弃的东西,可是现在,他明白了,那仅仅是因为,那时,他还未曾遇到他的劫。
她,就是他的命数,他的劫。那种想要得到的意念,执着如毒蛇,纠缠如怨侣……就是那最简单的想念,要了他的命。他已然无法自拔。
当世人面对爱情……女子,常常会变成瞎子,即使得不到,即使自己毁灭,也会为爱奋不顾身,犹如飞蛾扑火;而男子,则往往会变成孩子,爱得更直接、简单,不会拐弯抹角,简单的就像舍不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即使毁掉它,也不愿让别人得到。
翌日。
司空毓儿坐在镜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浅笑。
顾大娘从屋外走来,见着她的模样大惊:“毓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司空毓儿笑了,指着自己哂道:“我本无盐。”
顾大娘忍不住摇头。
将面纱戴好,遮住那触目惊心的可怖面容,司空毓儿又道:“顾大娘,既已决定了要行医救人,这样装束,会省去很多麻烦。”
顾大娘走过去,在她的脑袋上点了一记:“就你的鬼点子多!只是生生可惜了你的好相貌!”扶住司空毓儿的肩头,顾大娘看着那镜中丑陋的面容,摇头叹道。
“我已经好了,我决定明日就让吴涯带我去城郊巡视一番,道路熟悉些,也好来日出诊方便。”司空毓儿道。
“这么急?”顾大娘惊讶。
司空毓儿点头。“随意走走,散心也好。”她只是希望,为自己赎罪。
顾大娘听了,不再阻拦。
于是在不久之后,洛阳坊间便出现了一位奇特的女子。她自称是丐帮帮主端木白的义女,名唤小司空,愿为百姓施医赠药,四处行医,解救寻常百姓的疾苦。她通常是下午出诊,上午就在白虎堂的一处门面坐馆。她所看视的病人,皆是药到病除,其中不乏诸多疑难杂症,受了恩惠的人都赞她是菩萨心肠,女中华佗。
最为奇特的是,她出诊之时,不论去哪里,都以轻纱罩面,不肯露出真容。被人问及,只说是相貌丑陋,恐吓到生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