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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惊花锁千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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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便命张妈带她往后院去看。
张妈随时年纪不小但腿脚还利索的很,跑在头里来到戚萤房门前也不敲门,直接打起棉帘子引阮夫人进屋。阮夫人由打门口往榻上一走便看见红绡面色竟是比前些天更难看几许,苍白中逐渐显现的有些蜡黄,嘴唇干涩,眼睛也是无神。因问道,“可是病了?”
戚萤只是略微摇了摇头。新城地处北方,气候与戚萤自小生长的洛阳大不相同,想是水土不服。便安排张妈先行照顾了,派身边伺候得丫头去前堂找车夫请医馆的大夫来看诊。张妈虽是粗笨,但在云府也待的久了,平日里也知道阮夫人的脾气,见阮夫人皱起眉头来,便连声称自己会照看好表小姐,请了夫人回前院休息。
戚萤昏沉沉躺在榻上,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头晕目眩,恍惚是醉了般。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得婆子引着大夫进来,后面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戚萤睁开眼不自觉伸手往自己额角上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热,又顺势贴了脸颊,亦有余热,但已渐渐缓和,呼吸也不如先前急促。转头看见一人斜靠在书案旁的长塌之上,手持一卷书,睫毛微颤眸似一泓清水,似乎在低头细细研读其中滋味。戚萤一手撑榻一手抚心口,细观之下才看出这人便是一月前雪夜里要杀自己的人。母亲曾对戚萤说过,向他们这样的人没有敢违抗那位大人命令的,他应是奉那位大人之命来,最终却又没有下手。戚萤记得这个人,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曾想再次遇见,戚萤心中宽慰,不觉长出口气。
白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他所穿的长袍依旧是月白色,两袖宽大飘逸,用锦缎束腰。信手将书卷放下,腰间白色玉坠稳稳的挂着,不曾有一丝摆动。白衣少年站起身来对戚萤笑道:“在下顾长笙,是府上请来为戚萤小姐医病的大夫。未知这屋中的香气小姐可否喜欢?”
听了长笙的话,戚萤侧头细细去闻,隐约觉得堂中有些甜中微带些轻酸的香味,闻起来只觉得心思恬淡、通体轻快,自书案上的香炉里微微散出。待走近了细看,那香炉裹着一层金丝网,底下的深腹磁盏中燃了火,上面的网中又纳了浅薄底的圆广小碟,盛着逐渐风干的甜橙花瓣。结美得甜橙花瓣由烧热的小瓷碟绰了化出缕缕幽香。
有些干细成白色的薄瓣被烛气熏的微微飘起,落到下面的火上,散成灰烬埋没在炉底。长笙道:“请小姐为我取席旁那两枚瓷碟来。”戚萤依言将两个白瓷碟端来,一个里面盛了甜橙花瓣,又用清水没过了,另一个铺设了干净的白纸。长笙擒了袖子,先将水中花瓣捞了,放于白纸上。
戚萤顺着长笙的手势放下两个小盘子,坐在席上,见长笙又从怀中拿出个小扇子来,轻轻的扇了和风。待上面的水滴干了,才从白纸上捏了一小撮花瓣,取了帕子,在另一只手上缠了,打开香炉的小门子,拿着花瓣的手一抖又放进去几片,唇角笑意掺和了氤氲。
戚萤虽自小长与官家,却不曾见过这等风雅的熏香法。到底是逃不开年轻姑娘天真烂漫的性子,顾不得许多,只管将眼睛盯住了看。
长笙自清水里取了花瓣,一手将袖子贴服于手臂上,一手将从水中捞起的花瓣直举到自己眼前,也不顾及粘了满鼻子的水。戚萤身上亦被滴到几许,一边往后稍稍躲了些,一边又忍不住也想去嗅那花瓣。长笙轻轻捏着那花瓣送到戚萤面前,说道,“你闻闻看。”
闻了半晌,并不觉花瓣上有甚甜香,除了一些清浅的草叶味,更无其他特别之处。长笙见戚萤久不作答只当她迷茫不知,便复笑道,“花瓣既已取下,便不能如常新鲜,是以放于清水中,若是待到花瓣随风自干了再熏,可就难寻这许多多香气了。”
戚萤低头,指尖如新笋在白瓷碟上摩挲。长笙边将手收回去把捏着的花瓣铺到白纸上,道“戚萤小姐可是想说若要香气,燃香不就好了,何必如此费心?”戚萤不觉一怔,收回手来。却见长笙自顾自的取了两个白瓷碟下去,动作轻缓俯身将其放好,待重新坐直了身子才道:“燃香如果选的不合适,对人身体反而不好。甜橙花清雅与人无害,北地苦寒不比京都,多些花香总是有益的。”
戚萤只一抬头又忙将头低下来。本就有些松散发髻上跌落一只碧玉簪。待戚萤回神,长笙竟已将发簪接在手中。戚萤不敢看他只将手帕放在书案上推出去接,却听一声轻响,发簪被直接放在了桌上。
长笙面上不免有些尴尬,道“抱歉,在下自小失明,看不见小姐的帕子。”

、戎葵'5'

甘露宫内鸦雀无声,东明殿上二皇子项恒一袭白衣,剑眉凤目,本是清澈的目光却流转闪烁,想见是气得不轻。见长笙走进殿来也只是板着脸不说话,眼中似有似无的瞟了下身旁的雀昔。
长笙弓身行礼,细嗅之下闻到雀昔身上的香气,登时神色大变。顾雀昔是顾长笙的妹妹,只因对二皇子项恒痴心一片,是以顾长笙虽知二皇子心思并不一定在自家妹妹身上却也由得雀昔陪在项恒身边。
雀昔本是个清秀人儿,大殿上通明的烛火照着她尖削的脸,脸颊早失去了一月前的红润,惨白的似是带了病态。雀昔低头瞧见自己的哥哥长笙神色有异,知他是嗅出自己身上的药味。长笙自小随父亲习武,虽然眼盲然则其他感觉却是比寻常人灵敏的多。雀昔知道哥哥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想到这里雀昔不免心中惭愧,只觉因自己而拖累了长笙。
不待长笙兄妹二人开口说话,二皇子项恒便携了雀昔的手道,“你先下去吧,本王疲倦的很,要去休息。”
戚萤服下药后只觉得困乏,一首琴曲尚未抚完便觉手足无力。当下收敛起来,和衣到榻上去休憩。待醒来方觉天色已晚,精神倒是好了些许。便走到书案旁取花瓣填了新香,慢读《苏武慢》一阕。云府外,巡夜的更夫敲着不甚响亮的轻锣,此时听来却是呜呜达曙,凄彻心脾。戚萤漫拈烛芯,颇不逮续读,而火光一熄,感怀之词愈悲,或是天时使然吧。
声声只在街南,夜深不管人憔悴。凄凉和并,更长漏短,彀人无寐。灯炧花残,香消篆冷,悄然惊起。出帘栊试望,半珪残月,更堪在,烟林外!
愁入阵云天末,费商音、无端凄戾。鬓丝搔短,壮怀空付,龙沙万里。莫谩伤心,家山更在,杜鹃声里。有啼乌见我,空阶独立,下青衫泪。
今夜,又没有月亮。
忽而风起,屋外梅花树沙沙响动。戚萤披了衣服,打起帘子探身去看。却见院中台阶下的花瓶中多了一束桃花。后院的木门紧紧关着,风也停了,不曾见人行来。戚萤不由得心下琢磨,眼下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怒放的桃花?
待戚萤转身回房之后却又思前想后着实睡不着,便披了外帔,想着出去看看。便取下书案上钧窑玫瑰紫釉烛托,自行拿了,小心将棉帘子往背身打过去,推门出去。
下人们都歇息了,中院里只留了几盏灯。无月亦无风,倒也不显得凄冷。行至前院厅堂,见壁挂书画上,隐约粘着片片桃花瓣。寻了一圈也不见守夜的人来。待出门走到前院才看见家丁七七八八的睡在地上。戚萤只觉得事有蹊跷,正一低头的功夫烛火忽然灭了,夜色黑沉沉的。戚萤却忽然壮起胆子来,抹黑拾起家丁手中已经灭了的灯盏跑回厅堂内借着烛火重新点燃了。再提灯来到前院发觉通向云府外的石子道边竟有点点花瓣泛红。
戚萤俯身拾起一片送于灯前仔细观瞧,竟是与堂中画下的一般,也是刚落的桃花瓣。再往前寻了一段路,刚转了个弯,有见墙角埋着半个桃花枝。既然非是桃花开放的时节,自然也不该有花瓣飘落,这一路的花瓣却又好似引着戚萤走一般,戚萤忽然察觉应是有什么人刻意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正低头琢磨,迎面跌跌撞撞的跑来一人险些撞在戚萤身上。戚萤看她步履蹒跚,已然不是年轻人了。待退后了些,借了灯盏才看清此人是一位精瘦的老妇人。她身穿一套褪了色的粗布衣衫,脚上一双棕布单鞋,手上还抓着一把竹扫帚。
深夜还有人在扫街么?戚萤来不及细想,就被那老妇人一把抓住手。那夫人气息尚未喘匀,便着急说话,“那边……那边……起火了……”
暗夜里邻家旧墙阴深深可怕,忽地一阵怪风起,乱虫萧飒如雨,老妇人粗糙的皮肤摩挲着戚萤的手。戚萤不禁心慌起来,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面。那老妇人像发了魔一般,忽地一下子跳将起来,尖着嗓子嚷道:“那里起火了呀,那个叫子墨的画师被烧死了!”
戚萤听闻子墨这个名字忽地挣脱了老妇人的手,也顾不得危险就往前跑。她还清楚的记得,也是有那么一个晚上,屋里尽是不合时节的桃花瓣,小表弟跌跌撞撞的跑进她的房间。若非当晚表弟逃到戚萤屋中,他已经死了。那个表弟就叫子墨,自小画技出众。
戚萤一直到撞在人身上才停下脚步,画阁被火吞噬,附近的居民纷纷出来,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提水救火,妇人们紧紧抱着小孩和老人们一起站在稍远的地方只是叹气。戚萤拉住一人的衣袖眼睛死死盯着他,那人见戚萤神情紧张便摇头道:“这火起的太快烧的又太猛,子墨画师大概已经……姑娘若是他的家人还请节哀顺便……”
那人说完见戚萤面如死灰,像是立时散去了魂魄一般,也着实怕她有什么事自己粘上麻烦,待戚萤稍一松手便逃也似的跑了。戚萤手上捧着的桃花瓣落了满身,一定是表弟知道自己身将遇险才留下花瓣求戚萤救他,可自己为什么偏偏睡着了。戚萤心中悔恨对着那火一遍遍唤子墨的名字,却只是张嘴出不了声。忽地才想起自己早就被亲生姐姐毒哑,如今又眼睁睁看表弟死在自己面前,只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忽而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睁开眼已经不见火光,周围皆是树木,戚萤坐起身来顾视左右,似是到了城郊。冷风吹的似是有些清醒,再低头细看才发觉地上平躺着云冼。云冼脸上的面具尚未拿去,看不到表情,但见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昏迷着。戚萤挣扎着站起身来,才发觉身后站着顾长笙。
长笙面色怅然,墨色的眸内忽如浩海深不可究,忽又如水天连澈明镜,忽然又浅笑,道:“他是不该死的人。”

、戎葵'6'

戚萤猛地站起身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长笙伸手想要去搀扶,只刚碰到戚萤的衣衫便腾地收回手去,任由戚萤跌坐在地上。
戚萤垂着头,怔怔的看着前方,眼中却空无一物。现在想来,当年子墨说要去为之效命的那个人就是那位大人吧。难怪那一日在云冼家门外子墨不肯与她相认,只因那位大人眼线遍布天下,子墨或是触犯了那位大人,不愿牵连表姐戚萤。今日亦应是子墨知道自己有为难才留下桃花印迹求助于戚萤,可戚萤却偏偏错过了。戚萤回忆方才之事,忽然想起云府守夜的家丁都意外的昏睡过去,而自己也是因为服侍了前日里长笙留下的药丸才困乏睡去。所以其实长笙一早便知道戚萤于子墨的关系,故意不让戚萤知晓么?
戚萤尚不曾想明白便见长笙递过来一枚青玉佩,听长笙说道:“这是他的随身之物。”戚萤听闻这话不由得猛然回头,咬着嘴角死死瞪着长笙,眼圈忽地就红了。长笙虽然眼中看不见耳中却也听得出来戚萤转头之声,知她此时已将自己的恨的彻骨,胸口的话涌上来却化成眼中迷离的雾气,风直把发丝往脸上搔,竟似拿人的心去火上烤油上煎。那些不能说的话抓住他的湛蓝长袍,顺着那白云祥瑞纹理往上缠绕,锁在他的眉间,最终凝作一声化不开的叹息,在这无尽的夜色里永无止境的盘亘回旋。
手中紧紧握着子墨留下的青玉佩,戚萤想到自己昨日还感慨那位大人手下竟能有这般温柔儒雅的人,今日就目睹他能活活烧死一个人的残忍与冷血,不禁心里觉得悲凉又好笑。举头望,夜色凉沉如死寂一般,梅花纷乱落在身上像是点点血迹触目及伤。
远处不知哪个清苦的人吹起了笛子,夜寒孤笛水边栖,忆着西风古塞头。一曲落梅吹得苦,吹人不管听人愁'7'。戚萤知道,任何人一如她的母亲一如她的表弟,只要一朝为那位大人卖命便要视自己的命为草芥,说不定哪一天便立时死了去。只是死人已矣,活人却还要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冷墨欺云,似酝酿、秋雨茂陵。梦里故山沉黛色,吟边歌管变商声。更哀鸿,尔汝语零烟,和泪听'8'。
戚萤怔怔地听那笛子吹了半晌,俯下身去,在黑暗的夜色中将花瓣和着尘土堆积起来,只不过几下,手就磨得泛红。长笙虽是看不见,但耳中听声鼻中嗅泥土气息自然也明白戚萤是在为她表弟子墨造一个坟,虽然不能比什么墓也不能立碑,终究也算戚萤的一点心意。长笙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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