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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然懒洋洋地猫着,可我脑子没停下思考。
刚才我差点就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过好险,我还是拉回了理智。
霍光真就有这个本事,让我乱了方寸。
“柳江。”
“奴婢在。”
我侧卧着看柳江,桃溪很乖巧地放下手中的针线,退出门外。
桃溪的性子直,她没学会遮掩前,有些事我不能让她插手,只能让心思细腻的柳江来做。桃溪自己也知道,所以我和柳江吩咐事情的时候,桃溪会自己回避。
“你捎个口信儿给折柳居的班主莺娘,让她帮我打听几个人的下落。如果死了或者不如意,就请她多打听一下人是怎么落败的。”
“奴婢明白。”
我念了几个人的名字,柳江记下,我让她重复几遍,确定她记住了,便让她离开。
我说的几个人,都是在巫蛊之祸时对戾太子和卫家落井下石的人。刚才霍光的话传达给我一个信息——他很重视他的亲人和朋友,我就想知道,这份重视是不是真的,它到底有多重。
、花月之嫁
过完年的春天,一年之中最美的三月,刘病己和许平君成婚了。
我不便参加婚礼,许平君送来帖子,我回信拒绝,附上一份礼物,乃是一部书。
刘病己本人喜好史家、法家,许平君偏好诗赋和儒家,于史家略通,但不精。
我送给许平君的礼物是一卷法家的书,希望她懂我的意思。
刘病己重情重恩,许广汉对他好,许平君的师父邴吉更对他有救命之恩和乳养之恩,许平君本人又是宽和温柔的性子,两个人虽然在读书时读不到一块儿,但日子应该可以过得很舒心。
冬季我让柳江打听的人,消息也慢慢地传回来了,果然,死的死,贬的贬,没有一个得了好下场的,而且几乎全部都牵连了族人。而幕后主导这一切的,正是霍光。
我就说,以霍光对两位大司马的敬重,会坐视他们的后人遇难已经很不可理解了,难道还会放过那些仇人?由此看来,霍光的那句话,不是随口一扯。
那么,被霍光重视起来的本身很有才华的戾太子的孙子刘病己,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日子在我的笔端下缓缓淌走,我的生活平静淡泊,却不乏人上门来拜访。
霍姃在我父母周年后,也会下帖子上门来找我,我想她是彻底明白了,长安城不会再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能像我那样和她聊得来。她曾经和我那样仔细地说过话,关系最好的时候说是同食同寝也不为过,经历过这样的交心,她能忍的住不找我才怪。
即使迫于霍显的压力,她一时半会能忍住,那如果霍光同意了,她还能不找我么?
平日里偶然一悟,偶得一句诗,一句文,她也会写个签子让人递过来与我品鉴。
渐渐的,我就发现,有些签子,虽然语气用字是霍姃的,内容却像霍光的意思。
打死我也不信,一个十四五岁上,骄矜贵气的大家千金,会用烈侯和卫皇后的经历来劝导我。
怕是霍光假托霍姃之名递来的吧,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罢手,还要模仿霍姃的笔力和用词,真难为他个八尺丈夫了。
我想象着霍光的大手提着霍姃的鸡毛管写簪花字,不知为何,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大约是因为霍光实实在在的心思细腻吧。
这样想着,不过有时候我就想调戏一下他。霍姃明显是不知道她父亲有顶着她的名号传信给我,我假装不知道,在回给霍姃的签子里,要么表达下对她父亲的景仰之情,要么刻意挑霍光的签子上的事儿和她讨论,不知道霍光看到了什么反应,也许……他还得模仿下我的字迹和他女儿交流?不然可没办法把那些霍姃不该看到的话剔除掉哦。
除了接待几个关系亲近的访客,也就是戏弄一下霍光,能让我沉闷的日子里多出些色彩来。
不管怎样,霍光的情,我领了。
我这个人一向记仇不记恩,人待我好,若不到阿父阿母那份上,也不值得我记。霍光算是第三个人。
七夕那日,许平君上门来给我送新鲜的瓜果,一脸幸福,容光焕发。
她怀孕了,刚两个月,刘病己对她爱若珍宝,再加上家里事儿少,父母都平安,这生活简直顺风顺水,怪道她越发好看了。
这一日她穿着淡淡的樱草色的衣服,袖子上接了宽宽的双层衣缘,一尺阔的浅杏色杂半寸宽的琥珀色,裙子也是琥珀色,上有银线织就的枫叶暗纹,暗合秋意,又衬她温柔的气质。头发上也没甚装饰,只系了樱草色缀银花的发带,两根檀木簪子,一把雕合欢花嵌银丝的玉梳。淡淡的妆扮,看得人心里很舒坦。
为了见客,我特意换了身素淡而不纯孝的衣服,也是怕冲了她的喜气。设席仍旧是在亭子里,照例是不放酒水的,案上只有时令的瓜果和雨水煮的荷叶莲蓬。
“妹妹这时候来,也不怕我们家的晦气冲撞了。”我和她挺熟的,去岁父母双亡时,家中上下里外的事,还是她和她父母帮忙撑着,我守孝的这一年多里,她家也帮衬了不少。只因为刘病己议婚,我和她稍稍疏远了些,倒不是有嫌隙,就是见面了尴尬。这点尴尬,也因着她嫁人、我送书,慢慢地消泯了。
许平君以手支颐,看我煮莲蓬,道:“今儿是姐姐的生辰,去年就在忙乱中过去了,今年怎么也得聚一聚啊。况且,姐姐送的书帮了我大忙,我还要好好谢谢姐姐的提点。哎,姐姐,莲蓬也是可以煮来喝的?”
我瞥她一眼,道:“是可以煮来喝,但今日却不是给你喝的。你身子重,我也不知道这莲蓬汤对你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万一它不该给孕妇喝,我却拿给你吃,你家那位,还不得砍了我?你就闻个味儿吧。”
许平君不出意料地脸红了。
“莲蓬荷叶煮水闻起来很好,像身处荷田中,太阳一晒,天气一蒸,濛濛水汽,夹杂着水荇荷风,满面扑来。又应景,又自然不做作。”我看着小碗中的汤色差不多够了,又添了几片荷叶,盖上镂空的牡丹花盖子,让侍女捧到许平君的木几上,然后又取一炉炭火一碗水,取新莲蓬,重新煮。
我其实不喜欢煮莲蓬荷叶,只是我知道对什么人,该做什么事。
许平君出身一般,本人有才气,这样的女子,就需要死死盯住清雅二字,她就高兴了。
若是换了霍姃,她也追求个雅字,但她的雅不是莲蓬荷叶,而是一种随性的雅,于枯枝烂叶中亦能有所造化,处处可化尘俗为清雅,这是霍姃与许平君的不同之处。许平君谨慎守礼,心里有条框束缚,而霍姃大胆恣肆,心中向往自由和自我。
至于刘病己,他来了,我就会送上最好的酒浆,以示敬重。他渴望恢复身份和名誉,给他足够的尊敬,他会满意的。
霍斌的话有酒就好酒浆须浓,一般的汤汁还不如直接给白水呢。他有段时间还迷上不知从哪里弄来茶羹,取茗、椒、姜、枣、桂、羊乳、凝脂、青盐等各种食材共煎,那味道,反正我喝不惯,但长安有些人很喜欢,专门从药肆和采药人手里买茗叶,从牧民手里买羊乳。
如果是霍光来了——他——
我手上略停一下,如果是他,我会——
好吧我也不知道。
、原来
许平君喝的水是梅子浆,就是用酸梅子和蜜煮开,放在坛子里发酵成酱,埋在地窖或者梅花树底下,要喝的时候就挑一点儿,酽酽地煮出来。我看一眼都嫌牙酸,她倒是喝得欢。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她那里梅子浆都添了七八次了。我忍不住道:“你要是喜欢,明儿我送你一坛子,再把方子抄给你,你自己做。”
“自己做就算了,那一坛子我收下,吃完了我还找你讨。姐姐向来有心,做的食物酥点,乃至胭脂水粉,都是顶好的,我们就算和你一起动手,做出来的也就比街上小铺子里卖的强些,那也不如你做的。这梅子浆,我可不敢想。”
我轻轻咬一下下唇,道:“那是你们都不够耐心,上回淘胭脂,我说了那花要捡颜色均匀的部分,不均匀的要掐掉,你们才掐了多少?我就不说磨水、滤汁子的时候,你们手忙脚乱的样子了。”
许平君道:“所以说,咱们不如你啊,那我要方子做什么,想吃我就让人来讨,你这么疼我,总不会舍不得吧。”
“你呀——”我正要说什么,杨河走到亭子门口,道:“主人,门房上说,刘郎君来接夫人回家。”
“哟,瞧瞧,才一时半会的不着家,人就找来了。”我压着笑意道,“是请他来坐坐,还是你就走?只咱们才说了这会儿话,还不尽兴呢。不如让他去书房等着?”
许平君面色稍变,我不解其意,但估计她不太想留,于是又道:“不过你们夫妻两个才成亲没多久,好得蜜里调油一样,我也听说了,怕是一时一刻也不愿分开。我就不做这坏人了,柳江桃溪,咱们送送刘夫人。”
送走许平君之后,我也懒得收拾亭子,就回座上坐了,闻闻清淡的荷叶香,喝着放了甘草的梅子浆。天气好得很,阳光照着人浑身懒洋洋的,我半倚在凭几上,做着针线。
柳江接替我的活儿,熬着莲蓬汤。桃溪在我下手,一会帮我理线,一会在送来的料子上划线,等搭配好了颜色样子就问我中意不中意。我说好,就收起来等我什么时候说要做了再裁衣,我说不好,就重新搭配。
杨河代我送客送到街外,小半刻就回来复命了,她将夫妻二人离去后的情形说与我听,我漫不经心地挑起针来,道:“刚才杨河说刘郎君来了,平君脸色稍变,她这个人,平素端庄稳重,不喜露怯,有苦也闷在心里,却会因为丈夫来接她而变脸色,这太奇怪了。他们夫妻自成婚来,伉俪情深,并不曾听闻有什么变故。平君变脸,却是为何呢?”
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想要答案,谁知桃溪张口就要说什么,柳江咳嗽一声打断她,桃溪委委屈屈地住口,一张桃子脸涨得通红。
这就代表有事。
我狠狠扎下一针,正刺在梅花的花蕊上,厉声道:“怎么,对我还要隐瞒?”
柳江三人齐刷刷跪了,柳江领头道:“不不不,回主人话,婢子不是隐瞒,只是——只是——”
柳江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知道她是三婢中最沉稳、最有主意的,她急成这样,想必就是我不该知道的原因了。
我默默在心里叹口气,丢下针线,道:“柳江,桃溪,杨河,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外面有些事,就会瞒着我。只是以前瞒着我,因为父母都在,我不知晓,也不重要。那可也罢了,我领你们这份心。但如今咱们家,没有当户的人,只得我一个孤女,以往不该做的,不该知道的,现在不能再回避了。倘若我不知道,那谁能代我拿主意呢?说来,都是命不好,早早就没了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父母。你们也别跪了,起来吧。到底怎么回事?”
柳江擦着眼泪站起来,跪坐在席上,道:“回主人话,自去岁主人为博陆侯寿宴献舞,本来并无人知晓,只是霍夫人着意在贵妇中散播主人品行不端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主人不常外出,所以不知道。后来刘阿郎和主人议婚,外面说他虽是郡邸狱的罪人,可到底是皇家血脉,主人是下三流的舞女,怎可攀附。刘阿郎毅然站出来维护主人的声誉,说他是真心求取,算起来,是他高攀,并请博陆侯主婚,博陆侯原已应准,并写了‘佳儿佳女’的祝词,彼时许广汉亦劝刘阿郎三思而行,刘阿郎坚持说自己倾慕主人已久,愿得主人,再不纳娶。后来……后来出了那些事,刘阿郎娶了许娘子,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只是……以婢子看,还不如当年刘阿郎在咱们家和主人隔着屏风说话时和睦。”
“住口!”我喝止了她的下文,但我并不生气,只是不想听她拿我和刘病己相处的情形和许平君对比。
柳江低着头道:“主人,您不要生气,柳江不说了。”
我捡起针线,埋头继续做我的针线,七月可以制作秋衣了。我一点也不生气,在议婚之前,我和刘病己就因练舞的机会见过几次,也聊过,后来有了议婚之说,我和他那段时间来往很频繁,我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应对他,倒不是我自夸,以我的容貌和手段,使出全力还拿不下一个男子,还真对不起我的天资和红姨的栽培。
我只是有些惊讶,霍光竟然会差点就成了我的主婚人——他会几次三番上门找我,除了我和他的夫人家的恩怨,也有刘病己请他主婚的作用吧。
“还有件事……”桃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知道该不该和主人说。”
我睨她一眼,道:“你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可隐藏的?”不过以桃溪的个性,她都吞吞吐吐了,肯定也是不好开口的事情。
“猛子说……说,最近老看见博陆侯打咱们家附近经过。因为不知道博陆侯到底来做什么,所以猛子怕惊着主人,没上报。尤其是逢节令和老主人的寿辰,必定路过。可他要怎样,才会从咱们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