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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欣赏我的舞蹈,我如何能不高兴呢?
不同于霍斌柳明他们,先惊讶于我的容貌,因为我舞起来的样子美,才时时来看。
霍光的眼中,没有惊艳,只有欢喜。
这个男子,能被霍姃夸得天下有地上无,不是没理由的。
中间群舞的时候,在女孩子们的裙摆和袖子的遮掩下,换上了大鼓。四个女孩子协助我跳上鼓面,丝竹纷纷停止,琵琶铮铮二声如裂金,那段以沙场肃杀为主的单人舞开始了。
这一段节奏快,动作也更有力,中间还有一截双剑舞。
曲子和舞都是我单独编排的,霍光看起来很惊喜。
果然全中了。我和红姨的猜测没有错,他志在沙场!
跃起,亮剑,连续疾旋,最快的时候剑光能连成两条线。
红姨说,我跳剑舞,真能带出杀气来。我知道我骨子里渴望着将仇人撕裂!所以需要杀气的部分,我能表达那种嗜血的欲望!
接下来就是我改动过的,八个飞翻,像仙鹤那样轻盈飘落,收起能搏击长空的翅膀,像闲庭信步那样悠然地漫步,音乐随之变缓,与之前激烈的剑舞形成强烈对比。肃杀后的苍凉,沙场上静谧无人,大雪下的纷纷扬扬,只有野鹤来飞。便是此样情景。
这一段以静为主,重点动作在腰身、表情和手上。
我的手,可以持剑,也可以柔似水,弱似云。我的眼顾盼流连,即使最角落里被人冷落的低级官吏,也能感觉到我在看他,更不说主座上的霍光。
哎,我看见霍显已经把衣袖都撕裂了,啧啧,就这点耐力,我简直怀疑我是不是太高看了我的对手。
这一段结束后,配乐回到开始的部分,舞蹈也变成和开始部分同样的翘袖折腰舞,只是更加热烈,最终结束于钟鼓箫瑟齐发之中,博得满堂彩。
红姨捧来一个红漆盘,上边是个夜光酒斛,我双手捧斛,盈盈下拜,朗声敬道:“奴家代折柳居,向大将军贺寿。祝大将军,千秋长安。”
我先干为敬,这酒好,一下就上了脸,却让我神智更加清楚。
霍光开怀一笑,让霍姃给他把酒斟满,也满饮了,道:“你家的歌舞不错,中间那段琵琶大鼓,是谁编的?以前从未听过。”
我低头道:“回大将军话,是奴家自己写的曲子,自己编的。”
“很好。”霍光偏头向他的管家吩咐道:“重赏。”
霍姃牵牵他的衣袖,和他低声说了句话,霍光一脸若有所思。
不管霍姃那句话是什么,我今晚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一半,她看着我的目光也是喜悦、兴奋的,我相信她没有坑我,所以稳着心退下了。
红姨照例拿着帕子给我拭汗,道:“刚才有点冒险,不过你看霍显的表情,真是赚了双份。她那心眼儿,也太小了。”
“我就怕她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心眼越小不是越好么。”我笼紧身上的披风,春天的傍晚还有点寒意,我和红姨说说笑笑的,在小耳房用了膳,就准备回府了。
未推开门,透过窗缝儿我看见门外走廊上有几个粗壮的仆妇,手持红木杖,满脸煞气地走来。为首正是那日带着人去我家传达霍显的命令的张媪。我不免“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妙,忙将门栓了,道:“红姨,霍显的人来了,只怕来者不善。”
红姨吃了一惊,道:“啊?霍显这么快就要对付咱们?”
我心中飞速地算计一遍,道:“没事,你听我安排。霍家正厅往左第二个跨院厢房是更衣处,跨院往东,几处走廊环抱的有花园池塘,我们现在往花园里去。我拖住他们,你去找霍姃求援!霍姃现在和她父亲在一起,你只说霍显要杀我,要霍姃救我,然后带他们到花园里去,路上别忘了说说霍显怎么逼迫我这个太子旧臣之女做舞姬的!剩下的交给我。霍显这个草包,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家夫君留呢!”
红姨连连点头,我和她立马离开耳房,直奔跨院而去。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吵嚷嘈杂之声,但我和红姨脚步轻捷,他家又楼阁极多,弯来绕去的虽然越来越近,却还未追上,到了跨院门口,红姨便直接奔大厅而去,我则逃往小花园,那里杨柳堆烟,桃夭灼华,正是春景最盛之时。
天上下着小雨,我一边走,一边拿丝帕蘸雨水将脸上的浓妆卸尽,及到了池边大湖石下,就听得张媪的喝声:“在那里!”
她们追来了。
、交手
五六个仆妇围上来,我无路可走,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声音也刻意弱了不少,道:“张媪?你为什么——”
“张小娘子,老仆也是受人之命,不得已,请张小娘子见谅。谁叫小娘子得罪了我家夫人呢。”张媪的声音又冷又硬,她举着手中红木漆杖狠狠向我砸来,她带来的几个妇人也挥着木杖上前来作势要打。
我表面上惊恐万状,实则估算着力道,在湖石下左右闪躲,避开脸和要害,明显不能硬抗的就借湖石格挡,多多少少挨了几下,背上肩上一片火辣辣地灼痛感,让我在心里将霍显骂了个狗血淋头。
张媪等人追打一阵,总落在空出,张媪喘着气道:“这贱丫头太会躲了,先把她抓出来,按着打!”
我心道就凭这些人,想按住我?舞得动双剑的人,岂是真正的弱女子?
然而我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她们纠缠,拼命躲着她们伸过来的手,同时还小心翼翼地借她们撕扯的力道脱掉身上裹着的重缎披风。这个披风太珍贵,是父亲送的,浸水就不能用了。而且重缎吸水后会变重,我只是想做戏,不是真想求死。
闪躲间,我一直注意着前边走廊的动静,直到我听见微小的步履声、佩环相击玉鸣声还有红姨夹带着哭意的诉说声。
那玉鸣声,泠泠可爱,如冷泉击石,不空不浮,绝不是寻常苍玉、蓝田之流,必是只有博陆侯才能佩戴的羊脂玉组佩!
戏,真的来了!
我撞开几个仆妇的纠缠,直接一头跳进了池塘里。
这个水池很深,大概有两丈。但我会凫水,舞跳得好的人,憋气的时间也长,在水里多呆一会儿也不要紧。区区两丈深的水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玩笑!
正因为早算了要投池,所以我才急忙忙把妆净了,否则从水里爬出来,脸上红一团白一团青一团黑一团的多可怕。
我投水的一幕,一定会被红姨他们看见,如果霍光肯亲自来,那是最好了,如果他不来,听别人转述,也能达到我的预期。
我刚刚跳入水中,没多久就又有好几个人跟着跳了下来,她们很快找到了我,七手八脚地把我拖出水面,推到岸边,一个个侍女给我打伞,又有两个丫鬟赶紧用大氅将我包紧。
红姨哭着喊着扑上来,我努力地咳嗽,将故意呛水时吞下去的水吐出来,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红姨:“红姨,我差点儿就看不到你了!红姨!”
红姨抱住我大声哭,我则靠在红姨身上小声抽泣。
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劝道:“莺班主,您看,侯爷请了大夫来,您是不是让您家小娘子先诊个脉?”
红姨忙擦擦眼,让开个地方来,道:“是我不好,一时忘了。”
我安慰似的拍拍她,向走近前的大夫模样的人伸出手。
那人在我跟前蹲下来,一个小子跟着给他撑伞。
望闻问切走一遍,大夫向立在一旁的人道:“侯爷,这位小娘子并无大碍,就是受了点寒,呛了水,两剂药就好了。”
我这才发现霍光在一旁站着,慌忙站起身来,向他行礼。裹着我的氅衣滑落在地上,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紧紧贴在我身上。最外层的白纱上,已经隐隐透出些血迹,肩头背后,染成了浅红色。
霍光的神色未变,只是我一直留心他的表情,所以还是察觉了他的眉头稍稍拧了一下。
“不必多礼了,你是在我府上受的伤,就在我府上养好了再走。”霍光淡淡地吩咐侍女送我去客房。
我摇着头道:“多谢大将军费心。可是小女不敢久留,怕家人担心。”
霍光道:“令尊那我自有说法,你只管养病养伤就是。姃儿,多照顾你张家姐姐。”
我怔忡一下,原来他知道我是掖庭令的女儿?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今天的收获远比我想象的来得多?毕竟是他夫人先对不起我父亲,又是他夫人作践我!
霍姃应了霍光的话,叮嘱她的几个侍女小心翼翼地将我抬回她的寝室。
至于张媪等人,霍光将她们押到霍显那去了,当天没什么闹腾的事儿,等宾客都走了以后,霍光和霍显恼足了火。
连我也知道霍光和霍显吵了一架,虽不了解具体情况,但通过丫头婆子打听的消息,不外乎就是责怪霍显借势欺压老臣,还骂她自作主张,将本来就该送过去的山参当做胁迫逼我献舞。
第二天我趴在客房的榻上养伤,霍姃在一旁陪着我,也可趁机捞个时间看书。我兴致上来了还会和她讲史书里的内容。过午时霍光亲自来探望了,只隔着一道湘帘,一道屏风。他先向夫和侍女问我的情况如何,他们都说养得还行,受伤不重,万幸没染上风寒。
我抬眼看去,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站在屏风后,有人抬来坐具,他就在屏风外坐了,道:“张小娘子不必心急,我已经命人上你家报信,说姃儿留你说话,不几日就回家。这件事说到底是内人错了,我代内子向张娘子道个不是。”
我正要答话,话锋却在口中一转,变了,“大将军也不用担心,昨日的事,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也恳请大将军,莫让家父知道……知道我献舞的事情。家父身上不好,万一因为妾身情绪激动,病情加重,就大事不好了。”
他隐含的意思是不要把霍显欺压我的事说出去,我便直接应了,反叫他有些下不来台。但他若就这样和我生气,那也不是霍光了。况且我还抬出了父亲,若不是他当年袖手旁观,他夫人落井下石,我父亲岂会落下一身旧伤?
虽然隔着湘帘屏风,我依然觉得霍光的目光很锋利,他沉默片刻,道:“这个自然。文弓,张娘子就交给你了。”
侍立在一旁的老大夫文弓诺一声,我道:“不敢劳烦文大夫,我这病,养着就行,文大夫年高事繁,些许小事,不值得请文大夫亲自坐镇。按着方子抓药,也就是了。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伤,绊着这么好的大夫。”
文弓道:“霍公,老朽的女儿已经可以出师了,不如让小女为张娘子治伤。她是女子,比老夫尚且方便些。”
霍光道:“依你。张家娘子,在我府里,有什么要求或者不好,直接说,希望你莫要委屈自己。”
我听见最后一句话,隐隐透出来的意思,少了之前的警惕和戒备,心下不由一松,我这么辛苦地委屈自己忍耐,终究还是有成效的。
、蓄意
我在霍家养了十天,差不多就好了。
父亲身体好的时候,还和母亲一起上门来拜访,顺便探望我。
受伤的事,我瞒着父亲,但没瞒着母亲,只把母亲气得面色铁青。她本要直接带我回家,因被打伤的地方血痂未落,阿母担心我身上留下疤痕,让我再住几日。
我趴了这些天,浑身难受,于是向管家禀告了一声,让红姨取来我惯用的箫管琴瑟,没事就练练手。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又阴了几日,才放晴。
庭院中的景色很好,新芽每天都在增加、长大,燕子莺儿婉转不休,桃花开得灿烂如灼。屋檐下的一株牡丹已经打上了花苞。阳光透过松针洒在草叶上、花朵上,一派清新明丽之景。
我换上母亲带来的桃色春衫,系上牙色窄腰裙,罩一件浅浅的浅朱砂色双层曲裾袍子,最外层是轻纱面儿,里子是素缎,袖缘领口一圈儿折枝桃花,是最应景的衣服了。
我的头发随意挽着发髻,斜插两支青玉啄凤簪,齐踝的长发用发带系了,垂在身后。
我懒洋洋地让人将座榻凭几摆到屋外的木廊上,抱着红姨送来的琵琶,漫不经心地拨着。这次是一支小调,虽然是小调,也是精心选择的。
白牙拨子在弦上跳跃走转,朱红的漆,玳瑁、螺钿、贝壳拼出美丽的牡丹图案。
这张琵琶很好,红姨说是母亲留在折柳居的,折柳居近年来没有人能在琵琶上超过母亲,所以也没人敢动这张琵琶。
红姨做主,这张琵琶就送我了。
我手上顿了一下,想象阿母弹琵琶的样子。阿母从小在章台长大,学的是流行的曲子,京中爱楚风就弹楚风,好南音就唱南音。她擅长的应该是富丽的大曲,而不会是我正在拨的这支朴实平淡的曲子。
这支曲子,可不是随意选的,伴着琵琶声,我低声吟唱。
在满园暧昧的花草香气中,一丝丝冷冷的柏子的气息突然出现了。
我眯眯眼,柏子是霍光偏爱的香料,柏子容易得,又简单又朴实。
霍姃一点也不理解父亲的这个喜好,曾经在书信中和我提过一句,说家中富贵无匹,可父亲却总用最平凡的柏子熏衣,让她在同龄少女面前抬不起头来。
柏子是先帝曾经赐给卫青的,且是在玩笑时随手所赠,比之正式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