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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敏盯着卞玉京的后背半晌,只说:“姐姐但凡想开些,有些事莫要强求了去。”
听到这话,卞玉京的睫毛微微一颤,却没有张开眼,好一会才听见卞敏下楼去的声音。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小楼里卞敏的歌声传来,伴着泠泠的琵琶声,显得愈发清冷。
忽地琵琶声停滞了,隐隐约约一个小丫鬟上去报说“申公子到访。”
“快请。”卞敏眉眼中洋溢出满满的兴奋,却压低了自己声音,像是怕小丫鬟看出自己的心意。
小丫鬟答应着下去了,卞玉京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垂下帘子,走到案几旁焚了一笼香。
卞敏拨了几下琵琶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不由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放下琵琶把玩着梳妆台上的一枚黄杨木梳。
申维久走了进来,轻轻拿过她手中的梳子为她梳头,“我已与你妈妈说好,过几天便赎你出去做我的夫人可好?”
“只怕令尊令堂不同意,毕竟……我”
申维久含笑掩了她的口:“还有我呢。你贤淑得体,假以时日,我父母定会看的出来你非同凡俗。”
卞敏靠在申维久怀里,眼中的泪一泄而下,“若能为君故,虽死亦无恨。”
申维久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别说傻话,我只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只你一人。”
卞敏不知再说什么好,在万紫千红中,申维久能据她为知心人,更为难得的是他还许诺了她一生安宁。心潮暗涌间任凭眼泪肆虐。
申维久牵过卞敏的手,唤来卞敏的贴身丫鬟,“快把妈妈请过来说话。”
不一会,只见卞敏的妈妈快步走上楼,卞敏向她妈妈施了一个礼。那妈妈有些怏怏然。申维久从袖管里取出几张银票,“妈妈必然已知我的来意,还请妈妈说话作数,把敏儿的卖身契给我吧。”
那妈妈将卖身契给了申维久,申维久核实无误便旋即把银票给了卞敏的妈妈。
“敏儿你今儿先和你姐姐一道住着,让小丫鬟把你东西收拾停当了,我明儿就让车来接你回去。”
卞敏拭干了泪点头:“好,你且去吧,免得你家里担心。”
申维久明明心中还有好多话要讲,可此时亦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只能先行告退。
说不得要真正进得高门大宅要经历多少。只知道,宰相府邸,必有太多的深门高槛。
他是宰相申时行的孙子,进士及第;而她是落败官宦家的女儿,秦淮河上第一等的歌妓。
人言可畏,何况,这个不合时宜的时节,流言早就漫天飞了。先有钱谦益、顾湄,现有申维久、卞敏。
卞敏伏在紫檀木的小榻上,微微地喘着气。
小丫鬟帮卞敏拭着汗,心疼她道:“姑娘天天这么折腾的,大热天的中暑了如何是好?有什么事,我来做便是。”
“就是天热了,他家老爷子、还有父母岂不热得慌,每天送去些木樨藕片儿、冰糖杏波梨一来可以消暑,二来也不会觉得太过甜腻,是最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吃的。”卞敏自拿过小扇,口角含笑“就是做起来有些费心思,早知多做些,给你和维久都尝尝。”
小丫鬟一撇嘴,“那是姑娘的好意,还不知他们几个老糊涂蛋还领不领姑娘的情。”
卞敏听着,忽正色道:“锦儿,以后万万不可那么说,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他们是长辈,怎可如此无礼?此番说话,就我们听了,外人面前,是最不可轻狂的!”
锦儿绞着衣角,“姑娘太好性子了,天天做这么些东西送去,好歹都一个多月了,姑娘在这住着,也不怕风言风语,我倒替姑娘担心。”
“罢了,原是你好意,喝口水吧,只是凡事得讲个‘礼’字,不管别人如何,自己万万不可低贱了,纵是别人看不起我们,我们也要懂得尊敬。”卞敏为锦儿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你也乏了,我这也没什么事,你先歇歇去,晚些时候我来喊你。”
锦儿道了声“是”便放下纱帘子,走出去。却在转角处撞见一个扶着小丫头的中年妇人。
锦儿打量着衣饰考究的妇人,欠身道:“夫人好,不知夫人何事造访?”
那夫人道:“你是卞敏的丫鬟?”
“是。敢问夫人是?”
“我是申府里的。你去和你家姑娘说我来看看她。”
“是是是,”锦儿心中一阵狂喜,“夫人稍待。”
卞敏在里间早已听得声音,出来行大礼厮见过了,一手扶着夫人进屋,一边和锦儿说:“你去把刚才冰镇过的清荷山楂露拿来,给夫人尝尝。”说罢拿过一个凉席铺在小榻上让申夫人坐,并为夫人和小丫头都倒了一杯碧螺春,然后立在一边笑道:“夫人远来辛苦,大热的天,招呼不周,竟连夫人下降都没有迎接,是我该死了。”
“罢了,你和你丫鬟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也算识得大体。我这番只是私自出来,并没有和维久的父亲商量,所以都随意些,你也请坐下说话吧。”
卞敏一敛衣襟拜倒在地,盈盈说道:“谢夫人。”
那申夫人笑了一声,“你真是客气,哪用那么拘谨。起吧起吧,这是你家,我倒成反客为主了?”
卞敏脸一红:“夫人是长辈,晚辈是应该多敬重的。”说罢听见锦儿细碎的脚步声来,手中捧着一个大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着清亮亮的清荷山楂露。诱人的荷花红配着山楂红显得分外可爱。
锦儿拿一个长长的银牌儿在清荷山楂露里搅了一搅,让荷花和山楂的味儿匀了,卞敏从茶几边的一个锦盒里拿出一个羊脂玉的杯子,用清水洗了,再把清荷山楂露倒进去半盅,接着抽出帕子在羊脂玉杯口拭了拭,双手递给申夫人:“夫人请略尝一尝。”
申夫人用手接过,一阵山楂的果香和荷花瓣的花香便扑鼻而来。
卞敏用眼神示意了锦儿,锦儿便向申夫人的丫鬟招了招手道:“姐姐跟我来,到外间花厅喝茶吧。”
那丫鬟向申夫人看了一眼,申夫人点头首肯,那丫鬟才笑着拉着锦儿的手走出内间。
“夫人觉着怎么样?”卞敏接过那个羊脂玉杯询问。
“酸酸甜甜的很清凉,自有一股清新,也提神。赶明儿别的也别送了就做些这个给我家老爷和老太爷吃,想必他们也喜欢的,至于维久……他不喜欢食物里参杂着这些花花草草的味道,以后你自己留意些吧。”
卞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又拜了下去:“多谢夫人提点。”
“可怜见的,就是没有生在好人家,不然哪有这么多磨难,也不需这般遮遮掩掩的度日,真真是枉费了这般容貌。”申夫人怜爱地看着卞敏姣好的面庞,心中不知为何忽然一紧,想抚上她侧颊的手忽地垂了下来,收在袖管里。
“夫人垂怜,敏儿感怀终生。”卞敏叩了一个头,再抬起时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孩子,起来吧。”申夫人微微一叹,“纵是久儿愿意,我就当不知,可他父亲……”
卞敏摇头:“我不在乎名分,就算是丫鬟侍妾也甘愿,只要申老爷同意,我不怕吃苦。”
“我方才也看到你持家用度,这里铺陈简单大方,家常用的都是普通的器皿。刚才那羊脂玉杯想是好久没用了,收在锦盒里也沾满了灰尘。想必你平日也简朴度日,守得住贫、耐得住富,那是为人妻者最紧要的。我满心是疼我儿子,只怕……他父亲碍于颜面……委屈你这么过日子了。”
卞敏正视着申夫人的眼:“夫人襟怀宽广,没有责罚我无礼高攀,只好声气地和我说话,我只有感激的理。只愿夫人福寿绵延,安康喜乐。”
“你是聪明人,不需我多讲什么,一点就透。待我回去禀明老爷,看能否为你挣个妾。”申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去搀扶卞敏,“你的事儿我记在心上了,且等着,过一阵子给你个准信也不至于误了你。”
“谢夫人。”卞敏扶着申夫人的手一直送到门外,还不忘嘱咐锦儿私下里送了申夫人的小丫鬟几个笔锭如意之类的小玩意,小丫鬟们私相授受再不会引人多心的。
女人,最怕一个等字,不是怕其中有多少的长夜漫漫,而是怕等到断肠时,还看不到曙光。不是怕看不到曙光,而是怕看到曙光的时候,昭华已逝,留下无尽的遗恨。不是怕留下无尽的遗恨,而是怕遗恨无处诉,只能自怨自艾,在红袖楼头诉说着“此恨绵绵无绝期”。等不得,因为身在娼家。“老大嫁作商人妇”还算是好的,只怕离愁别怨、新仇旧恨勾起,一病死了,也是常有的事。生老病死,总躲不过的;抛不开的,总是多情的痴男怨女。
莫怨东风当自嗟。
卞敏站在一笼竹子下,黄昏的日头把她单薄的身影拉得更长,她在等,等那个人。风吹散了她的鬓发,凌乱了她本就仓皇无措的心。
那张卖身契,申维久早在接她离开秦楼的那一天交付给了她,他说:“这个本是你的,就该你处置,千万别失落了。”
卞敏从荷包里取出那张在落日的余晖中宛若蝉翼般的纸,微喟着念上面的蝇头小字,念完了,她叹息一声,把那张纸用力撕扯了几下,随即一扬手向天空抛撒。纸片如蝴蝶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有的随风飘到了竹叶上,有的落在了肩上,还有的落在脚下。她听到她自己笑了,她的心在笑:“我的身体自由了,可我的心呢?怎么会忽然觉得,心被束缚得更紧了,紧得几乎要让我窒息?”
可笑至极,却又找不出理由来驳回自己的思绪,只能任凭自己惨立在暮色里,直到锦儿走出来拿了件风衣披在她的肩上,软语道:“姑娘,夜风起来了,进去歇着吧。”
卞敏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抚着锦儿的肩:“晚饭也不必准备了,申公子这段时间必定不会来,你自个儿弄着点吃,待会把我的那柄剑拿到后院来,我想先练一会剑再歇息。”
“是了,我早料到姑娘要这么讲,就把姑娘的剑放在后院的石桌上了,还有几个穰金丝小卷用食盒装了放那,姑娘若是饿了也不妨吃点儿,我还另熬了一碗浓浓的雪毫汤撒了一把梅条子,有些酸,看合不合姑娘的口味吧。”
“难为你费心,你等会收拾停当了先去睡,不必等我。”卞敏挽着锦儿的手臂,从袖中取出一个香袋来,“这个是最能安神的,夏天到了虫鸣声最是扰人好梦,你把这个放枕边,香袋里的栀子花和薄荷叶的清香会让你尽快入睡。”
锦儿刚想张嘴推辞,却见卞敏微微变了脸色,锦儿便施了半礼谢过了赏,看到卞敏又露出笑容后才自去收拾完了睡下。
门庭冷落,太阳的余晖还未散尽便早已阖上了大门,大门里面的人似乎与外界隔绝了,就连空气也与外面的有所不同。
一阵冷风吹来,卞敏打了个寒噤。舞了半个时辰的剑,手臂有些酸麻。
“花架子太多,舞剑更多时候不是为了好看。”卞敏隐隐地听到有个声音在阴沉沉地讲话,脑海中“哗——”地一下浮现出好多画面。
一阵的天旋地转,卞敏扶着石桌坐了下来,闭着眼睛不断地想着,虽然她有太多太多的恐慌。认识了申维久,他教她剑,他为她急,说怕她不能好好保护自己。能托付给这么一个文武全才的人,固然是一个女子最幸运的事情,但始终无名无分,名不正即言不顺,这是卞敏不能释怀的。哪怕是妾,也不会让那么多人感到异样。
怪她太美,怪她太聪慧,怪她的一切一切。心有灵犀一点通,无论是什么剑法,她都能很快地记住招式口诀。但她是女子,一个纤弱的女子,以前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的气力得从头开始练。她把厨房里的厨娘打发走,遣散小厮,只留一个小鬟锦儿,衣食都自己料理,自己劈柴、煮饭、担水。她让锦儿做些刺绣去市集变卖补贴家用。她不能受申府的一文钱,“名不正即言不顺”这句话每天不知要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多少次。她要靠自己,她要有备无患。但她不能有负于他。
那个香囊里面有少量迷魂散,置于枕边能使人一睡到天亮,就算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也不能苏醒过来。
她每天争取多练习一点,回想招式,然后给剑加重。她把石桌劈开一道裂痕。
她为自己的进步绽开笑颜,但那声音总是在这个时候发出阴恻恻的讪笑:“是人都不会站在那任你劈斩,出手还不够快,不够狠,不够稳。”
卞敏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但它总会在卞敏练剑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出现,并和卞敏约定,他指点卞敏剑法时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和听到。
于是,卞敏为了以防万一,违心地骗了锦儿。
时光如梭,不觉又到了冬天,卞敏换上了夹袄,还是坚持着天天练剑。
申维久一个月间偶尔来几次,温存不久就要离开。卞敏总是知道的,不是他负心,而是家教森严,他的心也苦。
他的父亲终于松口了。儿子大了,终归是要娶亲的。至于是不是好人家的女儿,此事晾了那么久,也算凉了些。关键是儿子喜欢的,不要娶进门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便罢。萧伯梁说,没有合适的媒人,他便是现成的大媒,只请申维久的父母赶紧挑个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