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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淳于十三也下了树,调侃道:“我连想都没想过……不过这也不奇怪,从前你被心烈罚写三百遍《礼记》,没写好之前只能睡柴房、饮清水、食藿茨时,你那一脸不敢相信、晴天霹雳的神情和宁九现在也差不多。”
时采风眯眼道:“心烈……在我跟前叫我大姐的字倒是顺口,什么时候你敢当着大姐的面叫上一声?”
淳于十三顿时脸色一变,岔开话题道:“宁九如今呆成这个样子……殿下不是早就和你商量好了,昨日就告诉他可以直接去提亲——那卓家小七娘已经答应了吗?”
时采风嘿然冷笑,道:“他也就是见了卓家小七娘,神魂颠倒,连自己姓什么都能忘记,旁的人想哄他容易吗?本来,昨日卓家小七娘在表姑跟前喝醉了,表姑趁机和我对了口供,这才把他叫到跟前说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结果他问都没问我,就说表姑骗他!”
淳于十三惊讶道:“这是为何?”
“他说卓家小七娘与表姑和我根本就不熟悉,即使愿意嫁给他,以那小娘子的性情也不可能在我们跟前言辞凿凿的。”时采风把手一摊,道,“所以表姑头一次见卓家小七娘,就向宁九包票说已经探清小七娘的心意,再没有不肯嫁给他的,让他只管去纠缠纪阳长公主向圣人求一道赐婚圣旨——宁九一下子就判断表姑撒谎,所以哪里还要和我对口供?”
淳于十三道:“我说他今早一直跟着这小娘子做什么,明明昨儿个你们给了准信,他应该起早就亲自回长安和长公主撒娇去才是——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如今这小娘子亲自开了口,他怎么还呆在这里?”说着上前用力拍了拍兀自似在梦中的宁摇碧,道,“宁九你如今发什么傻?难得时五教你的法子,将那小娘子感动得不得了,亲口允婚……你还不快点回长安去求你祖母,早早把赐婚的圣旨求到手,将事情定下来是正经!”
宁摇碧如梦初醒,跳了起来,折扇猛然在掌心一拍,大声道:“说的极是——马在何处?替我转告昭节,祖母一答允我就回来!”
说着竟心急到了连跑都不足,直接用上轻功,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淳于一把拍空,想了一想,见时采风就待离开,忙赶上去一把抓住他道:“你去做什么?”
时采风奇道:“做什么?自然是先去好生睡上一觉,再去寻几个年少美貌的小娘子搭讪……若是寻不到合适下手的小娘子呢,寻几个俏丽的使女也成……拜宁九所赐,我已经好些日子没纳新人了,你有事?”
“咳!”淳于十三正了正脸色,诚恳的道,“这次宁九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你,果然术业有专攻,宁九已经足够狡诈了,但论到对付小娘子,到底还是你在行,之前卓八将这卓小七娘训斥得一塌糊涂,宁九只想到叫你也去说卓八的不是来证明他也未必全错,却是你一招釜底抽薪,对卓八的诋毁根本不置一词,只用了装可怜一招就将那小娘子哄得心软,甚至亲口允了宁九去提亲……不得不说时五你确实有一手……”
淳于十三起先赞了一两句,时采风还得意而笑,听他这么滔滔不绝的说着,时采风脸色渐渐变了,不待他说完,就道:“慢着慢着!咱们三个一道长大,彼此有几分心思那是再清楚也没有——每次你这么夸人时总没有好事,你先把事情说了!”
淳于十三咳嗽了几声,鬼鬼祟祟的看了看附近无人,这才凑到时采风跟前,小声道:“我的心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时采风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大、大姐?!”
“……怎么,我做不得你大姐夫么?!”见时采风如此反应,淳于十三恼怒的低喝道,“宁九肯为卓家小七娘改,我难道改不得?我也就是不知道心烈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罢了……你是她弟弟,你总该知道吧?”
时采风抚胸半晌,痛心疾首道:“淳于,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为着做兄弟的缘故,你听我一句——我自认若无祖父管着,这满长安的小娘子没有我拿不下的,若是不顾情义,方才那卓家小七娘我也未必不能拆散了她和宁九……但若是遇见了我大姐那样的女子,我一定有多远走多远!”
淳于十三变脸道:“怎么?你肯帮宁九,不肯帮我?!”说话间,淳于十三下意识的捏响了指节,那一连串爆栗似的关节脆响让时采风眼角跳了又跳,哀号道:“你们两个!存心要逼死我么!”
淳于十三怒道:“你偏心宁九!莫非我就好欺负么!”说着,挥拳击在旁边一株古松上,顿时,两人头顶,哗啦啦一片松针似雨摇落!
“你若是换个人选——我也一样彻夜不眠的帮你出主意!”时采风拍打着满头满身的松针,咬牙切齿道,“但你为什么偏偏瞧中我大姐?不是我舍不得大姐被你打主意,问题是,我只要想到她,我简直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你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被她收拾的次数简直是罄竹难书……”
他悲愤的道,“你如今还一个劲的提她!你再提她,这次春宴我都待不下去了!”
淳于十三不为所动,道:“从小到大,戏弄你的次数罄竹难书的不是还有个宁九吗?你不是一样帮了他?”
“……那是帮宁九算计旁人!”时采风奄奄一息道,“若是那卓家小七娘来求我帮她算计宁九,想也不要想!”
淳于十三怒道:“反正我不管,你必须给我出个主意!”
时采风道:“你敢再死心眼点么?满长安都知道我那大姐,她压根就没想过嫁人!不妨告诉你,私下里的时候,我祖母都快求她了,她都没松口——你以为你有什么指望?卓家小七娘和我大姐根本不是同一种娘子好么!”
“……”淳于十三沉默片刻,不死心的问,“为什么?”
时采风怒道:“我怎么知道?!”这么说了一句,他又冷哼道,“许是因为她更想做个男子罢!”
将淳于十三一瞬间目瞪口呆的神情,时采风抚额,呻吟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淳于你敢不龌龊么?”
“我龌龊还不是你带的?”淳于十三这才回过神,恼怒的道,“若非你带我出入那些风月场所,我焉能如此?心烈她……”
时采风道:“你不知道她这个字的来历——我这大姐平生最慕古时妇好、木兰之辈,简言之,她对小娘子们喜欢的脂粉首饰没有一件感兴趣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驰骋沙场、醉饮黄龙……最后马革裹尸而还!”
他深深的叹息,“自打她向祖父说出这个愿望后……你是没见到时家上下看我的眼光!偏我跟她诉说了我的为难、请她往后不要再宣扬她的志趣时,她居然想把我也教导成以马革裹尸为还为志向的沙场悍将,你说这样的长姐,有多么可怕?!你居然还想做我的大姐夫,你醒一醒吧!念着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这番话,时采风说的发自肺腑,简直是声泪俱下!
果然淳于十三听了之后,先是沉思,然后惋惜,最后,流露出沉痛之色,点着头,缓缓道:“的确,真是不容易……实在太不容易了!”
时采风叹了口气,道:“是啊,你也知道我不容易?马革裹尸——天知道大姐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先不说她一个女子,一不调脂弄粉,二不吟花赏月,三不寻觅夫婿,成日里琢磨那些武略兵法、每日里闻鸡起舞的习枪弄棒……纵然她要学妇好、木兰,也不想想那两位是乐意上阵的吗?那都是没办法!难得咱们生在如此盛世,四境安宁,太平得很,她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亏得我从小就聪明,没有理会她,不然这日子还能过么?”
淳于十三怒道:“我是说心烈她不容易!”
“……”时采风默了一下,“你说什么?!”
“心烈她实在太不容易了!”淳于十三痛心疾首、简直要捶胸顿足,只差没涕泪横流了,“她一个娘子家,学武练枪本来就不容易,年过摽梅却一直待字闺中,家里家外的压力可想而知!更何况她自幼习武、攻读兵法,无一不为了报效大凉!安定四境——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忘记刻苦教诲你这个榆木——哦不,你简直就是朽木!嫡亲长姐如此孜孜不倦、用心良苦,真亏你不但一点都不用心,反而还想方设法的逃学在外胡混!
“按着心烈的聪慧和她对你的上心,这许多年下来,心烈她就是教一头猪,也该有些模样了,你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纵然身为一个纨绔,你这一身专用来骗小娘子的气度都嫌杀气不够!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居然认为心烈教给你的东西没用?!先不说居安思危了,如今月氏固然归顺,西域安宁,但东夷山呢?当年齐王伏诛,余孽可是逃入东夷山、据寨占山,落草为王的!当时因为圣人才登基,朝中诸事繁多,所以没有和他们为难……虽然这些年来他们也是安分守己,但终究是叛乱余党!你又怎么知道,圣人会不会有一日命人发兵东夷山、剿灭余党?!届时心烈教导你的东西不是用上了?”
淳于十三怒气冲冲的道,“你居然还敢觉得自己不容易?!我看心烈她才是真正不容易的那一个,可怜的心烈,做你姐姐可真是可怜、可怜——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面对完全沉浸在同情教弟无果的时未宁中的淳于十三,自知武功低微不是淳于十三对手的时采风忍了再忍……末了仰首望天,喃喃道:“一个个……都疯了么……”
第二十五章 再次交锋
卓昭节一口气跑回茅屋内室,掩了门,扑到榻上抱住了被子,又是羞怯又是喜悦又是期待……半晌才想起了班氏从前的教导:“啊哟,外祖母说,小娘子要矜持些,我这么直接叫他提亲,可不要被他小看了去?”
她烦恼了一会这个,这才将心思转到正经事上——卓家会答应这提亲吗?
在到长安之前,班氏可是透露过的,敏平侯打算将自己许配给东宫庶三子,虽然不知道那位行五名澄的宗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就班氏的意思反正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到了班氏情愿冒着担责的风险坐视代养的外孙女和个长安出了名的纨绔书来信往的地步,这唐澄到底不妥到什么地步,卓昭节简直没有勇气往下想……
可谁叫敏平侯这太子詹事支持着唐澄的同母兄长延昌郡王?
在秣陵的时候,因为无意中听见崔南风和游若珩的密谈,加上宁摇碧的几次解释,卓昭节在到长安前就对东宫暗流汹涌的争储之事有所了解,到长安虽然辰光不长,但因为心里挂着此事,私下里向阿杏、阿梨旁敲侧击过,要说东宫之事其实也不新鲜,太子妃慕氏是淳于皇后为太子挑选的正妻,贤德温柔、大方典雅,在长安贵妇里口碑一向很不错,问题是太子对这个正妻兴趣不大,他更喜欢自己偶然微服出宫时邂逅的平民之女、册为孺子的绿姬。
这从绿姬是太子大婚之后才纳进东宫的孺子,连侧妃都不是,却生下太子的长子、三子,堂堂太子妃慕氏却至今只有真定郡王一子可见一斑!
尤其太子的长子——因为是庶长子,按着大凉惜爵的制度,即使宗室子弟,除非有大功劳,非嫡长之子,是没有资格封爵的,更不用说郡王了,但太子硬是为他求得今上同意破例册封郡王的旨意,而在三年前,太子又为延昌郡王聘了敦远侯嫡女为郡王妃。
敦远侯欧氏一族,是先帝时候就久在中枢的门第了,在先帝时还出过一位贵妃,虽然无所出又死得早,但统共没承宠几天就得了贵妃之封,可见欧家家世!
这么个人家出来的嫡女……做郡王妃足够,做太子妃、做皇后亦是够格,太子的心意,还能不明白吗?
只是真定郡王母子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说邵国公慕氏一族的势力,当今的淳于皇后与今上恩爱有加,最恨姬妾之流,任凭太子为延昌郡王说多少好话、绿姬在皇后跟前尽多少孝心、延昌郡王自己又对祖母何等讨好,这些加起来也抵不过真定郡王一个元配嫡出的身份,在淳于皇后看来,太孙必须是真定郡王!
今上虽然不像皇后那么重视嫡庶,但太子妃贤德淑良,真定郡王。谦和孝顺,延昌郡王再殷勤也没有特别超过真定郡王,正子嫡孙,最顺理成章不过,今上自然也觉得真定郡王继位更为合适。
是以,太子虽然处心积虑的为延昌郡王铺路,却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翼翼,惟恐触怒了今上与皇后。
可今上与皇后到底年岁都长了……
一旦山陵崩,太子升座为帝,那可就是他想立谁就立谁了,太子妃能不能成为皇后都两说……
敏平侯显然是认为今上、皇后怎么也不可能庇护真定郡王一辈子,纵然这两位在时,太子答应了未来以真定郡王为储,可谁知道往后怎么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使太子无意取真定郡王性命,自古以来,由于种种缘故被废弃或流放的太子还少吗?
因为延昌郡王已经娶了敦远侯家的嫡女,而敦远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