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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都说时二风仪如仙,浑然不似红尘中人。”那男子忽然转了话题,慢慢的道,“但本世子以为,此刻沈郎君更符合‘仙人’之姿。”
沈丹古淡然道:“世子过誉了,丹古一介凡躯,当不得世子这般称赞。”
“那小娘子绝色倾城,又是敏平侯之嫡孙女,沈郎君,这样的妻子,你难道有什么不满意的?”那男子眯起眼,似笑非笑,“或许你有旁的想法,是以不想和卓家结亲?”
“世子说笑了。”沈丹古淡然道,“丹古孑然一身,飘泊伶仃,受卓家赡养多年,敏平侯待丹古犹如亲子,无以为报,岂又能有什么不满?”
那男子道:“既然如此,难道沈郎君看到对岸那两人,一点也不恼怒?不嫉妒?莫非沈郎君对卓家感恩到了……哪怕卓家小娘子公然红杏出墙,也不在乎的地步了吗?”他嘴角难掩讽刺之色,“所以说,这长安真正脱离七情六欲、不染红尘的仙人,还是沈郎君呀!”
沈丹古看着他,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半晌才道:“怒不可遏的是世子,又何必污蔑丹古?”
那男子闻言脸色也是一阴,嘿然道:“怪道敏平侯看重你胜于其膝下诸子,你果然比芳字辈那几个人中用……”挑唆既然不成,这男子倒也干脆,立刻变成了谈条件,“本世子确实不想看到宁九同在这芙蓉园里享受春光,只是你也知道本世子不便自己出面,这样,本世子借你人手,你去,以那卓家小娘子的未婚夫的身份,将之逐走,如何?”
沈丹古不禁笑出了声:“丹古并非初到长安,此刻也未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世子认为丹古能将雍城侯世子赶出这芙蓉园?世子实在是太抬举丹古了。”
“宁九是死皮赖脸之人。”那男子平静的道,“但那卓家小娘子未必吧?”
沈丹古微哂道:“世子也说了,她姓卓。”
“对你有恩的是敏平侯,可不是此女,敏平侯本就有意将此女许配与你,若今日君侯在此,必然也是此言。”那男子深深的看着他,道,“本世子的人手自会护持你,届时你回了敏平侯府,宁九又能奈你何?”
“世子喝多了。”沈丹古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摇了摇头,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施兄!”
楼内施阔带着笑意大声答应,道:“丹古弟可有什么事?”
“我似乎醉了,烦请施兄出来扶我进去。”沈丹古淡淡的道,那男子原本见他要离开,正待阻拦,听到施阔已经应诺出来,脸色阴沉似雨,哼了一声,到底将手收了回来,低声道:“沈郎君真是高洁……只是,高洁之人往往又能得到什么呢?不明白和光同尘的道理,纵然你才学似海,也不过是一介酸儒罢了!”
沈丹古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作出踉跄醉倒之态,任凭跨出门槛的施阔扶住自己,施阔与那男子招呼一声,扶他进去,在僻静处坐下,才低声问已毫无醉态,眉头紧锁的沈丹古:“祈国公世子寻你?”
“他想拿我当枪使。”沈丹古冷冷的道,“一个蠢货,不必理他!”
施阔诧异的问:“当枪使?他要你去做什么?”
“雍城侯世子和……卓小七娘在对岸杏花下说话。”沈丹古吐了口酒气,道,“宁二这个人,不怎么能忍耐得住,我拒绝了他,他未必不肯自己动手,四郎,你一会寻个人去向宁九示个警吧。”
施阔道:“原来如此——听说前日宁九带着那小七娘和延昌郡王妃在天香馆起过些冲突,纪阳长公主因此迁怒祈国公夫人,祈国公夫人现在卧榻不起,管家之权都让纪阳长公主亲自发话给了庶女十娘子,昨日长公主临时邀了几位长公主、公主并宗室到纪阳长公主府消闲,席上又将欧家数落一番,还一起各送了四名能歌善舞的俏丽小娘到延昌郡王府上去……也难怪宁二这样恼怒,居然挑唆到你这里来了……只是为什么要警告宁九?反正是他们宁家的事情,宁九虽然是弟弟,比宁二骄横多了,有他护着,那卓家小娘子也不会吃亏的。”
他声音低了低,“究竟宁九是真定郡王那一派,若走漏消息……于你无利。”
沈丹古不想和他说婚约的事情,就道:“宁二心胸狭窄,我怕他撺掇我不成,一会去挑衅宁九时,会设法拖我下水,卓小七娘究竟是卓家人。”
“这倒有可能。”都是长安官宦子弟,祈国公世子宁瑞庆虽然比他们长上几岁,但也没长到一辈,性情还是知道点的,这宁瑞庆不是什么心胸宽阔之人,施阔明白沈丹古寄人篱下的困窘,点头道,“那就不要用我的名义了,就说你提醒的吧,也叫他们记下来你的人情。”
“就这样吧。”沈丹古低声道,等施阔走了,他瞥一眼重新回到席上的宁瑞庆,眼神一点点阴冷下来,轻声自语道,“你以为你是世子便可以毫不在意的言谈无忌、视我之颜面如无物?笃定了我没办法你,即使看出你的刻意挑唆也只能借施四来躲避么?似你这样的蠢货,要给你找麻烦也不过是两三句话的事情罢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沈丹古掩袖尽樽,放下袖子时,已经恢复了淡然之色,眼神悠远无尽。
第七十八章 虞姬艳装
卓昭节和宁摇碧在杏花林里徜徉半晌,到底惦记起看牡丹的来意,嗔了几句宁摇碧,叫过侍从,问明曲江牡丹安置处,就一起走了过去——其实也就在他们前头不远的地方,同样罗列于曲江畔,借着韶光明媚,万紫千红、重瓣金蕊,乍一看去卖相比天香馆里那些个珍种名品还要好。
而且虽然上谕为了保护曲江不被拥挤的游人毁坏,特别吩咐珍品务必送到东西二市,此处只留品相寻常的牡丹,但这个品相寻常,大抵是栽培时出现失误,也未必没有名品。
卓昭节在一株刘师阁洗妆红跟前停下,惊讶道:“这株竟也没送到东西市上去吗?”
宁摇碧还没回答,花的主人见他们一行人装束华贵,不敢欺瞒,倒是主动解释:“娘子请看这边。”说着小心的将花盆转动,牡丹花朵本就比常花要大,这刘师阁洗妆红累累花盘不免压得花茎略显弯曲,方才卓昭节看的是花朵大部分的地方,被这花的主人一转,露出侧后的地方,几瓣花瓣明显的露出虫咬的痕迹。
“真是可惜了。”卓昭节明白这是这株大部分地方品相都极好的牡丹出现在此地的缘故,惋惜的道。
那卖花之人也道:“小老儿是独身一人,因着爱花所以养了些个,如今年岁也大了,总有看顾不过来的时候,本来今年还待拿这盆花到东西市上去凑个热闹,不想前两日疏忽了下,叫蚜虫偷吃了去……倒是委屈了这刘师阁洗妆红了。”
卓昭节听他说得也觉得跟前的牡丹有些可怜,想想镜鸿楼下还有空地,就问:“这花怎么卖?”
那人还没回答,宁摇碧已经随手丢下两个金锞子道:“这株品相确实不错,虽然被蚜虫咬过,但若不用来仔细鉴赏,放在庭院里倒不打紧。”
卓昭节虽然不在乎区区一盆花,但究竟是头一次遇见宁摇碧当面为自己付钱,不免有些不自在,道:“我自己买就成,出来时母亲说了,这次花会我买的花都算她的。”
“那是……疼你,可如今我在这里,是我对你好,不一样的。”宁摇碧道,他中间含糊过去的话似乎是“岳母”,卓昭节听得面上一红,嗔他一眼——这时候那卖花的老者已经在和旁边的人兑散碎银子要找开,宁摇碧道:“不必找了,花先放你这里,回头送到敏平侯府上,告诉门上是四房里的娘子买下来的就是。”
那老者忙起身谢了。
这曲江边的花虽然是落选了东西市的,但究竟是牡丹,底子放在那里,尤其春日丽阳之下,一盆盆沿着曲江摆了开去,犹如一条锦绣长氍毹铺设一岸,说不尽的锦绣灿烂。
卓昭节与宁摇碧一路走一路看,停停走走的也随手买了三四盆,都是品相不错、瑕疵微小的,价格也不很贵,卓昭节若有所思道:“我看这几盆其实都不错,若非卖花的人主动指出瑕疵所在,单我自己买未必看得出来,原来天香馆里那些牡丹这样好。”
她只是随口一说,宁摇碧面色却有些僵,低声道:“是我对你不住,本来带你去那里是觉得那里吃食和看花都方便,不想反而使你受了父亲的气。”他是觉得花会第一日卓昭节在雅间里就看了包括冠世墨玉、霓虹焕彩等十几种品相出众的牡丹,后来特别送上来的还有一株二乔,如今到曲江来怎么买了几盆花才发现这一点?
显然是花会那日被雍城侯训斥得心神大乱,不但根本没留意那盆二乔,甚至将之前端详过的牡丹都遗忘了。
卓昭节摇了摇头,道:“你也把我想的太小气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你当着人前那样护着我,回去……可有挨罚?”卓昭节虽然打小娇生惯养,根本就不是能受气的人,可宁摇碧都那么护着她了,甚至不惜当众忤逆雍城侯——即使宁摇碧在长安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可也不是每个纨绔都敢与长辈作对的,更别说是为了心上人,她的大表哥游烁为了亡母去世的真相也不过在心神大乱时顶撞了父亲一句,游煊那么淘气,游霄一拿起戒尺还不是乖乖的站着不敢动,任凭处置?宁摇碧可是做到了当众顶撞且质问驱赶雍城侯的地步了。
若是易地相处,卓昭节自己也没勇气对卓芳礼与游氏如此无礼,还要宁摇碧怎么样呢?当众弑父吗?卓昭节娇气归娇气,还没娇气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何况现在宁摇碧还在对自己赔礼,这要多么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会做到这样的程度?
因其一笑而喜、为其一嗔而惊、见其一怒而狂?
宁摇碧含笑说道:“你不要为我担心,有祖母在,谁能把我怎么样?”
卓昭节心下一甜,忍不住拿他之前的话来回道:“长公主殿下心疼你归长公主殿下,我也担心你呀!”这话说了,又有些害羞,于是飞快的别过头去,仓促的随手一指,道,“你看那边。”
她这手忙脚乱的模样宁摇碧看得清楚,心中的喜悦当真是充盈的几乎要流。溢出来,忽然用力握住她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祖母说,如今正值牡丹花会,十九又逢太子生辰,怕被人抢了咱们的风头去,是以打算过了太子生辰,再为咱们请旨赐婚!”
“……”卓昭节闻言,绯红之色一路到了耳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哗然才醒悟过来,轻轻推了宁摇碧一把,道:“那边怎么了?”
宁摇碧刚才满心满眼都是彼此,哪里还有功夫管旁的事情,好在随从里尽有机灵的人,当下有侍卫上前禀告道:“似乎有两位娘子看中了一盆花,如今争了起来。”
“去看看热闹吧。”宁摇碧笑着携着卓昭节的手道,“花会有花会的规矩,你猜一猜是什么?”
卓昭节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头一回见到,哪里知道?”一面说一面跟着过去。
宁摇碧似笑非笑道:“哦,你是头一回见到花会,但这花会上争花的规矩你可不是没见过。”
说话之间随从已经在前开路,拨开人群让他们进去了,就见让出来的一小方空地上,一名红衣女子与一名彩衣少女各带了下人,正自对峙,两人之间,便是一个愁眉苦脸的卖花人,守着跟前一盆形如菊花的牡丹,那牡丹品相雍容华贵,艳丽得带着肃杀之气。
宁摇碧先告诉卓昭节:“这是‘虞姬艳装【注】’。”
卓昭节只看了一眼那牡丹就移开,轻声道:“那莫不是时大娘子?”
那红衣女子眉眼凛冽,身量高挑,正是春宴上卓昭节见过的时未宁。
时未宁是时家长房长女,祖父时斓是如今的名相,祖母华容长公主是圣人之姐,这样的家世,连诸王皇孙见着了也不能肆无忌惮的,但与她对峙的彩衣少女却毫无惧色,反而神色隐隐之间带着轻蔑。
宁摇碧先点了点头,这才道:“与时大娘争花的是淳于家二房的娘子淳于佩,她们两个一向就不和,今天撞到一起,也难怪了。”
如今淳于皇后正得势,后族自然跟着尊贵,倒也难怪这淳于佩不怕时未宁了,只是她神色中的轻蔑叫卓昭节心中奇怪,她问宁摇碧:“你要插手吗?”
在卓昭节想来宁摇碧与时采风交好,与淳于桑野关系也不错,如今偏巧遇见了两家的女眷,到底为难。
但宁摇碧道:“咱们看热闹就是了,她们谁输谁赢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语气轻描淡写、就差明注上漠不关心四个字。
——时五说,陪小娘子的时候,最忌讳当着她的面去关心旁的女子,尤其是同样年轻美貌的女子,除非同胞姊妹,否则即使是嫡亲表妹也须得避嫌……本世子没有同胞姊妹,也就是说陪昭节时,当视一切女子如浮云!
本世子的过目不忘可不是放着看的,时五给的《约见昭节详略》早就倒背如流了,别说时未宁与淳于佩不过是争一盆花,就是她们两个打出人命来,也休想本世子多看一眼!
本世子是绝对不会给昭节怀疑本世子之真心的机会的!
所以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