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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书房就在西面的缘故,这间卧房就未备书案与文房四宝,靠窗的地方是一张矮榻,这时候已经铺上了竹席,江扶风一身藕荷色越罗圆领袍衫,金环束发,此刻正斜躺在榻上,背后垫了三个隐囊,他虽然是在养伤,却没有什么病态,不看他刻意伸直的左腿,以及薄被下微微隆起、显然是包扎过的痕迹,实在看不出来如今带着伤。
见卓昭节与卓玉娘进来,江扶风在榻上拱了拱手,笑着道:“身上有伤,不便起身与两位娘子见礼,还望娘子勿怪。”
卓昭节早就知道这江扶风虽然在秣陵时有许多的风流韵事,但其人一向喜欢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印象,此刻见他虽在榻上依旧风采不减,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林鹤望,江扶风与林鹤望也是极好的朋友了,两年前在青草湖边遇见林鹤望时,何尝不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可现下林鹤望因着容貌被毁、前程断绝,上回在兰陵坊里见到时,已经与两年前迥然了。
定了定神,卓昭节忙与卓玉娘一起还礼,抿嘴笑道:“江郎君客气了,今儿个咱们七哥娶妇,轩中下人大抵被遣去三房帮手,却是怠慢了郎君。”
江扶风为人不说明察秋毫,但也不是粗心的,何况他惯经风月,对男女之事最是敏感不过,卓昭节从前因为他的刻意误导,一直以为江扶风暗自恋慕过她,所以对江扶风一向就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见了面,也是一口一个“小舅舅”的提醒他两人辈分有差。
如今不但主动过来,而且还带着一个堂姐,甚至把“江小舅舅”的称呼改成了“江郎君”这含糊的称呼,江扶风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本来他前两日伤情稳定,江家又知道卓家今日有喜事要操办,特意遣人来接他回江家休养的,到底长住侯府也不是一件事。
而当时游氏与大夫人再三阻拦,可怜江扶云说得唇焦口躁也不过是拿了一张卓知润大婚的请贴回去复命,那时候江扶风心下就有些嘀咕了,毕竟对他来说在侯府养伤总归比不上回了大理正江府自在,何况江扶风明年还要下场,实在是辰光紧迫的,卓家若是当真为他想,没有什么缘由就不该继续留着他了。
这会看到跟前两个小娘子,江扶风才明白过来卓家的意思。
他心头迅速的盘算了一下,要是照着牡丹花会之前,这门亲事那是连想都不要想,必然要拒绝的,毕竟江家仕宦长安的两支都是持中,决计不愿意同敏平侯府扯上关系,但现在虽然圣人属意真定郡王,已经开始明确的扶持起了真定郡王,但因为圣人之后承位的是太子,太子却是极爱延昌郡王的,所以往后还不好说。
而且这些消息都是江扶风道听途说来的,他才到长安,又忙着明年的会试,还没空暇和堂叔等人打听朝中局势到底如何,江扶风思来想去觉得,反正侯府大夫人现下还没把话挑明,他先装着糊涂,等回了大理正江府,与江楚直商议过了,再决定是否结这门亲事好了。
这么想着,江扶风就客客气气的同两人敷衍起来。
第二百十一章 又落算计
出了朗怀轩,卓玉娘趁掠起鬓边一缕散发的光景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庞,只觉入手处滚烫,心知面上定然是赤红一片,又尴尬的想:其实也没说什么做什么呀?我这么羞愧又是何必?
虽然如此,但她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就捏着手慢慢的随着卓昭节而走,到底是旁观者清,卓玉娘这会明显的神思不属,卓昭节却看出来江扶风显然是觑出了卓玉娘赔礼的真正目的,其实这也不难发觉,到底男女有别,正经赔礼怎么能没个长辈领着?
只是江扶风虽然看出来了,神色之间却是客客气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若对卓玉娘说了未免有点下不了台,所以卓昭节把卓玉娘送到四房门口,看着她远去,估计了下辰光距离新妇进门还有点时间,料想游氏还在念慈堂,就去念慈堂里寻到游氏,禀告此事的结果。
哪知她才和游氏说了句:“方才我陪六姐到朗怀轩那边赔礼……”
游氏就诧异的打断她话道:“什么赔礼?”
“不是大伯母吩咐的,让六姐趁今儿个七哥办事,咱们房里大部分人手都过去帮忙,去朗怀轩里给江十七郎赔个礼吗?”卓昭节呆了一呆,下意识道。
不想听了这话,游氏与冒姑都齐齐变了脸色,喝道:“胡说八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哪里有叫你们两个小娘子单独过去赔礼的道理?!”
卓昭节大惊失色,手里一直抱着的粉团被她惊讶之下捏痛,野性大发,一把抓在她手上,亏得粉团尚幼,爪牙无力,才没抓出血痕,饶是如此也把卓昭节手背挠痛,下意识的松了手,痛叫出声,游氏见这情形又惊又怒,赶忙上前拉过女儿的手细看,见被抓的地方只是红了一片才放下心,恨道:“这么热的天你抱着它做什么?这种小东西不过养着解个闷,往后不要叫它到你跟前了!”
这也是因为游氏晓得这狮子猫是宁摇碧所送,不然早就说出叫人追了粉团回来打死的话了。
卓昭节这会无暇理会粉团之事,先道了声:“无妨的,揉一会就好,是我不仔细捏痛了它。”又问前事,“六姐说是奉了大伯母之命啊?怎么会?”
她猛然醒悟了过来,恐怕大夫人根本就没对卓玉娘说这一番话!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卓玉娘自己迫不及待要见一见江扶风?
从卓玉娘一向大方得体,但方才在朗怀轩里和江扶风没说两句话就面红耳赤、出了朗怀轩好长一段路还神思不属来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卓昭节对自己这个堂姐的了解,卓玉娘是极听大夫人的话的,何况她直接缠着卓昭节陪她去偷偷探望江扶风也还罢了,如今打出大夫人的旗号来,哪里有不戳穿的?
莫非卓玉娘怕不提大夫人自己不同意吗?还是担心不提大夫人调不开朗怀轩里的人?
想到这里,卓昭节定了定神,沉声道:“母亲难道不知道?可我方才派了阿杏过来说过这件事情,并请母亲将朗怀轩里伺候江十七郎以外的下人打发的。”
游氏冷着脸,看向了冒姑,道:“方才阿杏来过?”
“是来过。”冒姑脸色煞白,道,“只是那会大房刚打发人过来说事情,婢子才要问她的时候,她却说没事了啊,那会正是午饭的时候,婢子只当她是来说六娘在镜鸿楼用饭之事的,觉着回头和夫人说声就是了,就没及时禀告。”
这会阿杏早就跪了下去,急急解释:“婢子确实得了娘子之命来报夫人与冒姑姑,然过来的时候正好冒姑姑将朗怀轩的人都调到三房去帮忙,又有其他下人在听命,婢子不敢打扰了姑姑,就说没事了……是婢子疏忽,请夫人、娘子责罚!”
游氏没理她,却问冒姑:“是大房里的什么人来要了朗怀轩的人?可是指定了朗怀轩?”
“是大夫人跟前的旖娘,她说今儿这天怕是要下雨,三房那边有几席靠窗太近,又是风雨面,怕打了雨进来,是以大夫人想从库房里取几架屏风出来,先放到廊下去预备,到时候也好遮挡一下。”冒姑嗫喏着道,“倒没说一定要朗怀轩,但既然要搬运屏风,婢子想,使女怕是不成的,八郎院子里的小厮大抵还算健壮能用,婢子就把他们交给旖娘了,因为夫人之前说过,今儿个大夫人和三夫人要什么咱们都尽量方便,婢子就……”
游氏脸色很难看:“挡风挡雨用屏风?大嫂当家多少年,什么时候这么糊涂过?难道这样的情况不是应该挂起帘子吗?这样的话你也信?”
“婢子也这么问了,但旖娘说这是四娘亲口。交代的,乃是大夫人所言,因为觉得帘子不够富贵,虽然用屏风会伤了东西,然而也不过这么一日,到时候使下人擦好了,晾干再还库就是。”冒姑小声说道。
“四娘说的?”游氏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怪不得六娘今儿个糊里糊涂的一早寻过来呢!这可怜的孩子!”
卓昭节在旁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妙,但到底哪里不妙却还有些未明,正自沉吟,游氏却已经在咬牙切齿了,恨道:“我当年就想着留着这么一个人在家里到底是个隐患,只不过不是咱们四房的事情,大娘随夫外放鲜回长安,大嫂膝下寂寞,对着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到底狠不下心来,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想她如今居然算计到四房来了!真以为大嫂心疼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也不看看今日这是什么时候?她想干什么?自己命不好,就见不得妹妹们好好儿的?!”
冒姑脸色也难看得紧,在旁道:“夫人且息一息怒,今儿个是七郎的好日子,何况亏得事情也没闹大,如今收拾还来得及!”
“母亲?”卓昭节没想到游氏好好儿的说发怒就发怒,呆了一呆才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隐约听出游氏这是在骂卓绛娘,可卓绛娘素在大房不出门,也没听说过她和四房有什么仇怨啊?
但卓昭节大致猜测到,今日卓玉娘所谓奉大夫人之命去朗怀轩赔礼,大约就是卓绛娘弄出来的,游氏生气,除了从前似乎就不太喜欢卓绛娘外,更恨卓绛娘算计卓玉娘时,把自己也拖下了水!
可卓绛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卓昭节只觉得一头雾水。
游氏被冒姑伺候着喝了几口茶水,才冷冷的道:“这会我没功夫和你说,你六姐是个看着精明泼辣却心肠极软极好哄的,你也是个糊涂的!两个都不能让人省心!但你六姐与卓绛娘那小贱。人虽然不同母,然却也是一起长大,总归有特别的情份在,卓绛娘要哄六娘是极容易的,你和六娘这才见面多久?她说什么你怎么都不能想一想?!”
“我以为六姐不会骗我的。”卓昭节委屈的道。
“那别人会不会骗六娘?!”游氏恨道,“你做事之前不会想一想吗?没名没份的两个小娘子巴巴儿去探伤赔礼,这算个什么事?知道的说你们两个年幼无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别有所思!丢脸不丢脸?”不待卓昭节回答,又将手中茶碗哐啷一下砸到了还跪在地上的阿杏身边,怒斥道,“我叫你们伺候七娘尽心点,你们就是这么尽心的?两位娘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就不会帮看着点?!”
阿杏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说!
卓昭节到底要护着些自己人,便道:“母亲,这也是防不胜防,怎么说六姐也是我堂姐,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谁会把家里人当贼来看,日防夜防的?再者阿杏比我还小两岁呢,我尚且年幼无知,她就更看不出来六姐是被人骗了的了。”
“夫人,娘子心善,不会防备自家姐妹,六娘又何尝不是如?本来都是一家人,姐妹之间彼此友爱也是好事,奈何有人居心不良,如今最紧要的是告与大夫人知……夫人请想,方才那旖娘可是大夫人跟前的人,来的时候也口口声声奉了大夫人的命令,倘若是四娘捏造了大夫人的意思倒也罢了,可四娘打从当年回侯府以来,大夫人为了叫她排遣寂寞,将管家之权分了她些的,可别……”
冒姑看出游氏故意砸那个茶碗呵斥阿杏,根本就是为了给卓昭节收买身边人人心的机会,如今卓昭节已经替阿杏说话求情了,她当然也要觑好辰光搭桥,让游氏可以下台。
果然游氏听了她的话,脸色才稍缓,冷冷的道:“念着你们冒姑姑帮着说话,这次饶了你们!”
又吩咐,“阿杏扣了这个月的月份!”
阿杏忍着泪磕头谢恩——方才游氏发作的一番话她都听在耳里,卓绛娘的事情,虽然隐蔽,但她是游氏寄予厚望要好生栽培了陪伴女儿一辈子的心腹之人,又是打小被买进侯府,由游氏亲自精心调教,当然听过些许风声,此刻当真是把卓绛娘、卓玉娘两姐妹恨了个死去活来!
本来今早卓玉娘过来寻卓昭节,堂姐妹说说笑笑,傍晚还有七少夫人进门可以看热闹,这一天除了因为三房的喜事会特别热闹点外,阿杏根本就没想到什么意外,她是卓昭节的贴身使女,三房要借人手过去帮忙也借不到她头上,回头侯府因为喜事合府赏赐时却少不了她的,正是一派轻松之际,偏偏大房两姐妹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的把她拖下了水!
阿杏本来能被游氏看中,就是因为她既知道忠心又晓得变通,胆子也大,当初连宁摇碧都敢算计,更不要说卓绛娘与卓玉娘了。
当下阿杏谢恩之后,面上怯生生的退到卓昭节身后,心里却发狠定要给卓绛娘、卓玉娘颜色看!
第二百十二章 妯娌
游氏唱着黑脸帮女儿笼络了一回贴身使女的心,跟着也不迟疑,匆匆起身,命卓昭节跟着自己去寻大夫人,告知此事。
今日的喜事虽然是三房的,但侯府是大夫人当家,不管是哪一房的事情她总归是推脱不掉要帮手的,何况三夫人打从进门起,除了三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