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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儿头一天学。”卓昭节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弹曲子?”
“小娘看着就聪明,学起来一定很快的。”宁摇碧在门边站住脚,轻抚下颔,回过头,似笑非笑的道。
卓昭节最肯相信旁人赞自己聪明伶俐,当即自信道:“借世子吉言。”
宁摇碧走后,谢娘子顺手掩了门,转身就忙不迭的与卓昭节赔礼:“今儿实在没想到,怠慢卓娘子了。”
“不打紧的。”因为之前谢娘子为宁摇碧找琵琶——耽搁了很多辰光,卓昭节怕太迟回去班氏又要担心,也无暇寒暄,直接道,“谢娘子若是方便,咱们现在就开始罢?”
一面说,一面叫明合拿琵琶与束脩过来。
谢娘子点了点头,看着束脩却笑着道:“民女就比卓娘子痴长几岁,想着就不必拜师了罢?再说民女因为要上手方老丈所留的制琵琶之技,无暇到游府坐馆,昨儿个回绝了班老夫人派来的人,心里已经觉得愧疚,哪里还能收束脩?左右每日也才能教娘子一个时辰。”
她又道,“民女名盈脉,卓娘子不嫌弃,叫名字就好。”
“那我唤你阿姐罢。”卓昭节因为看她比自己最多长个四五岁,也觉得拜师不靠谱,就道,“阿姐也别客气……我也不是官府,不必自称什么民女了,咱们就这么说话罢——这就当我给阿姐的见面礼。”
她这么说了,加上谢盈脉看她似乎没有把拿出来的东西收回去的习惯,想了想到底收了下来,就引她到后头——卓昭节到了后面见也只她一人,就奇怪道:“谢阿姐,你这儿只你一人?那你教我时前头怎么办?”
“我如今还没正式开张。”谢盈脉立刻就改了自称,引着路,回头笑了下道,“今儿为了等你过来才开的门,哪里想到会有位世子过来……打算先关上些时日,等制琵琶的技艺上来了再开张,不然卖完了方老丈做的琵琶,接着却只能关门了。”
“也是。”卓昭节心想难怪宁摇碧一走,她就把门掩了——江南富庶,秣陵又是府城,向来民风淳朴,青天白日的,只要掩了门,旁人也就不进来了,何况外头还有游家的车夫小厮守着,她好奇道,“方老丈既然要回乡,将铺子盘给阿姐,怎么连制琵琶的技艺也传给阿姐了?”别说这自号博雅老叟的方老丈所制琵琶连一位琵琶国手都要亲自远下江南来取了,就是寻常小铺子里一些手艺,也是藏着掖着,不是极亲近的人是不肯传下去的,这个道理,卓昭节也晓得。
谢盈脉笑了一笑,却没说话。
卓昭节顿时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突兀了,遂不再多言。
谢盈脉昨日得了方娘子的话,特意收拾了一间静室出来确认了卓昭节毫无基础,倒是露出几分欣慰之色——她如今忙着,最喜欢的就是刚开始学的弟子,连底都不必探,直接可以教起来。
这谢盈脉看着年岁不大,十指上、指侧却都积了薄薄的茧子,有些看着是弹琵琶的,有些却不大像,卓昭节这次是打定主意不肯叫那长安默默关心自己的长辈失望,更不肯叫对方在李延景跟前丢脸,谢盈脉手把手教导时虽然发现了她手上茧子位置有些奇怪,尤其是右手虎口,替卓昭节调整手势时能够感觉到那里迥然年轻小娘的柔嫩,卓昭节暗忖这谢盈脉怕是自小做惯了辛苦生计的,暗生同情,不想一走神,又被谢盈脉清声喝住,忙不敢再分心了,收敛神思,专心专意的学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谢盈脉看了看铜漏,抱歉的道:“今儿辰光到了……”
“那我回去。”卓昭节有些恋恋不舍的抱着琵琶站起身,明合移步过来接过去,谢盈脉见她似乎意犹未尽,笑着道:“其实娘子继续留下来,我今儿也不能教你什么了,得先将方才教的那些练熟了才好。”
卓昭节点头道:“我回去定然不会懈怠。”
“如此就好。”谢盈脉显然忙碌得紧,寒暄的话都不及多说,就作出了送客之势。
卓昭节真心同情她——也就比自己长那么几岁,年纪轻轻的小娘独自一人到秣陵投亲,如今却还要自谋生路,这博雅斋算不得多么大的铺子,但前头放琵琶的也有小三层,后面一排屋子是库房兼住处,再加前头小园……这么些地方就她一个忙里忙外想想就够呛的。
当下决定回去给班氏再说说好话,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到了门口,看见车夫、跟车的小厮上来,心里一动,就问谢盈脉:“我看阿姐这里暂时没人用,不如借两个人帮阿姐打一打下手?”
她本是好意,但话说出来才觉得不妥……谢盈脉可不是先前的博雅老叟,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娘,独自在这儿也还罢了,弄两个小厮,除非是总角以下的,不然怎么能没闲话出来呢?但使女的话,卓昭节这回就带了贴身使女,自己也离不了的。
果然谢盈脉含笑道:“多谢娘子挂怀,不过如今铺子没开张,我一个人勉强应付得了。”
“那好,明儿见。”卓昭节不再多说,让明合扶着上了马车。
第五十三章 苦练
“卓家居然有个小娘一直放在秣陵养?”
秣陵城外的官道上,柳荫已浓,绿烟深处不时传来黄鹂脆鸣,数十名锦衣绣服的豪奴、十数名悬弓带刀的侍卫簇拥着一驾奢华的马车踟躇而行,奴骄马肥,弓良箭锐,路上行人都纷纷望之而避,此车远比寻常马车宽敞,因此连博雅苑前的巷子都难进入,垂着入水不湿的鲛绡为帘,熏了百洗难褪的荼芜香,行过之处,半日之内都有脉脉留香。
车内,冰绡铺地,锦毡堆榻,因着四角都放了冰盆,盆里湃着时果,浸了美酒,另有胡姬持扇,昆仑奴鼓风,虽然外头烈日炎炎,宁摇碧却甚觉凉爽,他微闭着眼,靠在凉玉枕上,懒洋洋的问苏伯,“连时五都不晓得?”
苏伯依旧拢着袖子,笑道:“卓家子孙兴旺,这一代连嫡带庶的小娘怕有七八个,因着那卓昭粹几次在时相跟前告过时五郎的状,时五郎向来不喜欢与卓家人接近……再说小娘家家的,若非要说亲,也不会特别说与时五听。”
“卓昭粹那厮生的平平无奇,不想他这胞妹倒是个十足的美人儿,放在长安小娘里头也是拔尖的了。”宁摇碧回想方才博雅斋里的一幕,有些失笑,“不过看起来也有些呆头呆脑的……嗯,放着本世子这么才貌双全的俏郎君,难得没什么人在的机会,她居然也没有特别多搭几句话……偏偏本世子之前端足了架子,要不是带了一壶郁金酒进去,今日等得也太无趣了!”
他摇着头,“很没眼光啊,这小娘!”
“这小娘既然是在游家寄养长大的,小主人想一想游老翰林的木讷,当知道这小娘估计也就是个恪守规矩的典型书香门第出来的女郎了。”苏伯道,“何况依某家看,她很有些慑于小主人的威严!”
宁摇碧张眼笑道:“书香门第,游家是算得上的,但要说恪守规矩那就未必了……先前在青草湖那一次,她见着饮渊在附近知道不可触怒了进食之际的猛禽,不就是从书上看来的吗?虽然看书不到家,就看了一半,但料想提到猎隼习性的书不会是游老翰林会提倡小娘去读的……本世子还道似她这个年纪的小娘除了无趣的诗书典籍外,只会偷偷藏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呢!”
苏伯知道他末了一句说的是谁,也笑了:“那宁四娘看着一副普天下数她最端庄贞洁的模样,哪里晓得私下里最爱看的就是才子佳人后花园里私订终身瞒着长辈家人双宿双飞的话本……某家到现在想起来饮渊从她房里掀出那些话本后,欧氏在长公主跟前无地自容的模样都觉得可笑!”
“嘿!”宁摇碧面上掠过一丝厌恶,折扇轻敲掌心,懒洋洋的道,“大房没有一个好东西,不必提了败兴了……今日那面琵琶居然没了……不过遇见这卓小娘倒也有点意思?本世子看她模样仿佛还不知道饮渊是本世子养的?”
苏伯提醒道:“前日游老翰林亲自登门,说过他们畏惧长辈惩罚,所以瞒下了此事,自然也不会告诉卓昭粹了。”
宁摇碧道:“也是……琵琶没了,却要另寻些好玩趣致的东西哄祖母开心,也好让祖母在父亲跟前说一说情,如此方可设法让本世子早点回去,不然当真在这江南长住下来,本世子怎么受得了?”说着,很是感慨的唏嘘起来,“小地方就是小地方,东西也少,这几日看下来,竟没有一样是能够入得了祖母眼的……实在不行,恐怕须得南下到泉州,看看可有海外贩来的奇珍了。”
“小主人所言极是,秣陵虽然是府城,但与长安一比,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地方了,小主人金尊玉贵,哪里受得了这里的简陋?去买面琵琶,休说铺子所在的地方马车都过不去了,就连下人都进去不了几个——这种小地方,实在是委屈小主人了!不过长公主虽然喜欢琵琶,但公主府里已经藏了十几面上好的,内中不乏宫里所赐的珍品。”苏伯沉吟道,“其实今儿那面琵琶即使还在,不亲眼看见并试了音,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可以送去长安!毕竟常人眼里的珍品,不可与入长公主眼的相比,再有一个,南方气候潮湿,此地制的琵琶若无特别处理,到了北方却是容易开裂变音……”
宁摇碧嗯了一声:“今儿也不过出来碰碰运气。”
又笑了起来,“那卓小娘今儿看见本世子还感激得很!你说要是卓昭粹知道了,脸色会多好看?”说着哈哈大笑!
苏伯笑眯眯的道:“小主人要看见也不难,前日游老翰林登门致谢,不是提过六月初三是他生辰,邀了小主人赴宴吗?纵然那卓昭粹如今躲在了怀杏书院里,但外祖父过寿他不可能不回去的,届时小主人也去,有游二郎的事情在前,如今即使游家知道了饮渊……寿辰上,游家还能不对小主人恭恭敬敬、感激零涕吗?到时候,那卓昭粹怕也得上前来向小主人敬酒致谢啊!”
“那就随便备份礼,本世子到时候去露个面吧。”宁摇碧闻言,就吩咐道,“游若珩生辰前提醒本世子一下,免得本世子忘了!”
苏伯笑着道:“小主人放心,某家定然记好了。”
卓昭节回到游家,不及回缤蔚院更衣,先到端颐苑里见班氏,游若珩也在,一起问谢盈脉的技艺如何,可会得教导旁人,卓昭节虽然对谢盈脉的技艺水准不清楚,但觉得今儿所学也没有什么不懂的,加上她对谢盈脉印象不错,都拣好听的说了,明合、明吉也说那谢家娘子看着是麻利能干的一个人,只看手上茧子也是长年练习的,不似招摇撞骗的那一类。
班氏又听说博雅斋如今暂且关了门,只这谢娘子一个人忙里忙外,难得她这样辛苦支持门户,见着卓昭节也没有阿谀讨好,是个极有骨气的娘子,对谢盈脉拒绝到游家坐馆的反感倒是淡了点,点头道:“听着是个勤快能干的小娘子,难为她有这份自立门户的心,不过小娘家家又在异乡想立足是十分不容易的,若是她教得好,就叫人拿帖子到衙门招呼一声,照料着点儿。”
卓昭节现在正热心着要为长安的长辈争口气,交代了这么几句,就迫不及待的道:“外祖母,谢阿姐说要我回来多练一练,从今儿起,饭就摆在缤蔚院罢?免得来回耽搁辰光。”
“你就热心的连陪咱们吃个饭的功夫都没有?”班氏笑骂了一句,却还是吩咐,“今儿起饭都分开摆吧。”
如此离了端颐苑,回到缤蔚院后,卓昭节随便吃了点东西,浣手过了,就到杏树下的帐子里,让明合拿过琵琶,按着谢盈脉今日的教导,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的练了起来。
连着十几日,卓昭节清早出去,晌午前归来,匆忙用过饭,就开始不厌其烦的苦练,就连晚饭用过后,也要继续练上一个多时辰才肯歇手,除了出门前照例到端颐苑里说一声,其他辰光根本不与任何人照面,这样的刻苦,连原本柔嫩的手指被弦磨得满是血泡也不肯停手,俨然将从前那些娇生惯养都丢下了……这些消息传到班氏耳中,暗暗点头之余,也有些心疼,但又怕一个怜惜,卓昭节旧态复萌,就狠下心来不劝说,反而让人去外头配了药来送过去,让她敷了药继续。
卓昭节向来自诩天赋好,虽然在乐理上不见得卓绝,但聪明伶俐的确是称得上的,何况这个年纪的小娘只要收了心,凭着记性学东西也不会慢,从前她被惯着不肯用心,如今这么一番发奋,到了游若珩寿辰前夕,居然能够生生涩涩的弹支中曲了,虽然头次弹一首完整的曲子难免错上几个音,也远远谈不上流畅,但到底见着了这些日子刻苦的成果,卓昭节不觉的大喜过望,脸上也露出了雀跃之色。
谢盈脉觑得分明,笑着道:“其实若只是学着弹曲子,你早就能弹了,不过为着基础牢固,才让你多练了些日子的手势,如今你将这支曲子练到流畅,等闲小曲都能够应付了。”
“谢阿姐,我却有个想法。”卓昭节抱着琵琶,沉吟了片刻,让明合呈上一份请柬,道,“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