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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为血统皮肤本就比常人要来得白,又向来养尊处优,如今臂上足足四五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子,伤口淤紫微肿,几处还积了血痂,望之可怖,卓昭节一见之下,顿时露出惊容,伸手掩住嘴,吃吃道:“……这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宁摇碧怒道。
卓昭节抱着被子沉默片刻,道:“可是……昨儿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宁摇碧的眼神危险起来,卓昭节吓得眼眶一红,哽咽着道:“真的真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觉得本世子会相信?”宁摇碧放下袖子,冷冷的问。
卓昭节立刻哭出声来:“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那叫陈珞珈的女贼说,要拿刀划破我的脸,然后我被吓得跳了河……拼命划啊划!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摇碧被气笑了:“所以本世子不该怪你?”
“不是的!”卓昭节边擦眼泪边道,“……你怪我吧!”
“……”宁摇碧深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本世子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卓昭节摇着头,眼泪簌簌而落,小声道:“我想回游府。”
“嘿!游家为找你就差上天入地了,你要是被直接从那女贼手里救回去还还说点,毕竟她也是女子,偏偏在本世子这儿,他们哪里敢直接把你接回去?”宁摇碧冷哼了一声,“莫忘记你祖父与本世子的父亲向来不和睦,若叫卓清素知道了此事,游家这十几年算是白替人养了孙女,少不得还要落一场埋怨!你若是还念他们家的好,还是等等吧,昨晚苏伯就打发人去告诉了,他们如今已经知道你安全了。”
卓昭节闻言,哭得更凶了:“我好想我外祖母!”
宁摇碧郁闷道:“喂!本世子不计两家仇怨救了你,你好像还没谢过本世子吧?”
“我……”卓昭节想了想,继续哭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人家就是害怕呀……我当然感谢你了,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哭着哭着,见宁摇碧还没走,她哽咽着问,“对了,那女贼……陈珞珈抓到了么?”
“……还没消息。”宁摇碧默了一下,才不甘心的道,他昨天向卓昭节说过陈珞珈必不能活着过夜,结果手下到底让人给跑了,被这么一问觉得很是没面子,语气也生硬起来。
只是卓昭节全不理会,她呜呜咽咽的哭个没完没了,嘴里嘟囔着翻来覆去,无非是念着班氏、游若珩,甚至是表姐游灿、表弟游煊,差不多游家上上下下,连刚出生、她还没见过的表侄都念叨了一回,中间又是说害怕,又是说难受,看起来可怜极了——她一边哭一边飞快的思索着:昨晚的事情都忘记了?怎么可能!
这样刻骨铭心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遭遇若当真能够转头就忘记,除非自己忽然变傻了!
至今想到那支珠钗擦着自己面颊飞过的那种与毁容甚至死亡擦肩而过的凛冽、那个刹那头脑一片空白的巨大恐惧,卓昭节都觉得不寒而栗!
……至于接下来,遇见宁摇碧后的事情么……那个……实在是太丢脸太丢脸了……简直把自己埋到地里去都觉得羞愧难当啊……
卓昭节几乎是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死不认帐的打算!
之前在明月湖的时候,被宁摇碧拉上甲板时虽然也扑到他怀里过——但那是意外意外意外呀!
这次居然是自己主动扑进他怀里……
卓昭节刚才蒙着被子恨不得回到昨天将自己掐死,昨天是很可怕啊!可自己怎么就选了去抱宁摇碧呢?为什么不是苏史那?那样好歹还可以说受惊过度,向长辈寻求安慰啊啊啊!
总而言之,卓昭节和昨日傍晚的宁摇碧在同情与嘲笑里的选择里,出于觉得自己不会吃亏,所以才选择了抱住卓昭节并安慰她的考虑一样,在诚实的感激宁摇碧和装糊涂否认一切上,她怀着“昨天宁世子被我拖累得不轻,一定也很尴尬,为了两个人都好这件事情还是永永远远都不要再提了”以及“如果提了这件事情我还怎么自处,但不提此事我也可以感谢宁摇碧的”的想法,轻易的打败了前者……坚决的……选择性失忆!
这几天受了这么多委屈,昨天更是几经生死,恐怖如潮,我是娇生惯养锦绣堆里长大的卓小七,外祖母的掌上明珠,向来最娇弱的!怎么可能还把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我全部都忘记了!
没错,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世子你说什么我都不、清、楚;不、记、得;不、知、道!
反正,什么主动投怀送抱,而且还抱着宁摇碧不肯撒手、甚至还在他怀里睡着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过!
以上才是真相——那些事情都是幻觉!从来不存在!
……我才没有为了昨晚的事情惧怕被宁摇碧追究呢……卓昭节用力捏紧了拳,如此想着——当初,在端颐苑的书房里,我只是好奇多看了他几眼,他居然就说我轻薄他!昨晚的事情……卓昭节赶紧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那太可怕了!
所以昨晚的事情她必须忘记!!!
卓昭节告诫自己,那些全部是幻觉!而且都过去了……
——卓昭节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宁摇碧站在她榻前,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很为难,又似乎有点尴尬,卓昭节趁着抹泪的功夫偷眼看他,心想:外祖家上下都提到第二遍了,他可算受不了要走了吗?快走快走……他怎么还不走?我都快哭不出眼泪了!
终于宁摇碧开口了,他说的是:“算了,好人做到底。”
卓昭节还没弄清楚他所谓好人的意思,就见宁摇碧快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外面的侍者不许进来打扰——啊呀,总算要走了?卓昭节心里长出了口气,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混过这一关,立刻又听见宁摇碧折回来的脚步声。
她恨恨的咬了口被子!走就走吧,难道还要特意回来告别下?
不过,显然她想的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宁摇碧回来后,半个字都没提到走字,反而脱了木屐,跨上榻边的脚踏,在卓昭节的目瞪口呆中,他半跪到榻头踞坐,撩起一角袍子,伸手扶住卓昭节的肩膀,轻轻的,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还很熟练的按了下她因为震惊过度而僵硬的头颈,让她靠在自己颈侧……
这这这……!!
只听宁摇碧用很无奈的口吻柔声道:“放心,本世子在这里,陈珞珈纵然回来,也决计伤不了你,不要害怕了!”
……世子,你果然很好心!
感受到他手臂很自然的揽住自己的腰,卓昭节的面色瞬间狰狞:怎么办?自己现在该怎么反应?
她正心念电转,就听宁摇碧回转了正常语气,带着丝迷惑道:“好歹也过了一夜了吧?怎么还吓得这个样子?难道小娘子的胆子都这么小?”似乎察觉到卓昭节的僵硬,他随手摸了几把散在榻上的乌黑长发,安慰道,“唉,我不说你了,掐我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知道你昨儿吓得太重,喏,现在再借你抱抱,反正这儿也没旁的人,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抱到不害怕了再告诉我。”
……这就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明明是他在占自己的便宜,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在做好事?
更可怕的是连自己都在惭愧于欺骗他、从而滋生出愧疚了……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没忍住,下意识的接话问了句:“我想知道……昨儿……我掐世子时,世子为什么不叫我住手?”
这句话问完,卓昭节瞬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撒谎也是技艺啊!这句话难道不是等于间接承认了么!
一阵秋风吹过,卓昭节凄凉的想:自己果然还是适合做个正人君子……
好在宁摇碧居然没察觉出来,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两个原因,一来,你当时,才从水里上来,把我衣服也弄湿了,秋风吹起来冷得很,我没怎么注意,二来,你抱着我……嗯,后来我累了。”
也就是说,宁摇碧是又冻又累得全身都麻了,所以根本没发现自己在掐他……
卓昭节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很对不起这位世子。
哪怕是青草湖、端颐苑书房、明月湖三次见面,她都被耍了……但此刻,她实在没法再算计下去了……
只是要她坦白,卓昭节努力半晌,最终还是颓然放弃——那些话她实在说不出来……
算了……就这样吧……她不负责任的想……以后再补偿吧……
被陈珞珈劫持三日,惊险逃生,这些消耗的体力心力,不是睡上一夜就可以完全补充的,她东想西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安心的靠在宁摇碧怀里,沉沉睡去……
只是被深深感动的卓昭节绝对不会知道,从昨日安置好她后起,宁摇碧心里也在不住的嘀咕:虽然是卓小娘主动扑到本世子怀里的,但她当时显然受惊过度,只要是熟人在跟前,估计都要被她抱住发抖了……自己又是定意要杀那敢对饮渊动手的女贼,将人都打发去追杀搜索女贼的踪迹,出于好奇,一个人下了河堤去查看,万一这小娘子误以为本世子对她心怀不轨,抓住这个大吵大闹,本世子好像……的确有点理亏啊?
更别说自己抱了她那么久……该碰不该碰的基本都碰到了……虽然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到什么温香软玉抱满怀之类的,那么冷……手脚都麻了……起身时,苏史那帮揉了半晌关节才能走动……怎么也旖旎不起来啊……
不过小娘子么,大抵都是不怎么讲理的,而且她还占点理……嗯,怎么办呢?
宁摇碧到底从小就有狡黠的评价,他略作思索,就想出了个好办法——先声夺人!先抓住自己臂上的几处掐痕指责卓昭节!又将背上的伤痕大大夸张,反正卓昭节也不可能剥了他的衣服检查!
果然……卓昭节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不过若是早知道这小娘子惊吓过度,把昨儿的事情都忘记了,自己何必还要辛苦的演这一场呢?唉,尤其是臂上本来只有两个浅浅的掐痕的,为了能够打动人心、更好的阐述自己是个多么可怜委屈的救命恩人,更担心那么浅的两个掐痕别过了一夜就不见了,他昨晚趁着卓昭节睡着后,还特意悄悄过来抓着她手又掐了几个……
世子为了迅速引出卓昭节的愧疚之心,从而让她彻底忘记责问自己“趁人之危”的嫌疑,是真正下了狠手的,掐出来的伤,连他自己都不忍心多看。
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结果是——这次的苦肉计白用了!
宁摇碧一边随口低声安慰卓昭节,一边认真的反思,不用怀疑,雍城侯世子在这类事情上,一向都要求自己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温故知新、孜孜不倦……
第八十二章 怀杏书院
虽然宁摇碧说卓昭节不宜让人知道她是被自己所救,但游家到底关心这个外孙女,晌午后,游霖还带着几名心腹下人,匆匆赶到了屈家庄拜谢兼探望。
舅甥相见,自有一番哭诉安抚,游霖见卓昭节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大圈,甚为心疼,道:“不要管那些了,别过世子和苏将军,就随舅父回去罢,在外面总不比回去了定心。”
卓昭节隔了一夜,又和宁摇碧彼此算计了一番,此刻虽然见着舅舅还是后怕不已,却已经冷静下来了,她虽然也想快点见到班氏——只有在这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身边,她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安心,但也不想为了自己连累游家,就摇着头道:“世子已经和我说了我不好直接回去的原因了,难得他们肯这样帮忙,不在乎这份救命之情被掩藏起来,怎么能辜负了去?我如今好好的,也就是吃了一番惊吓,晚几日回去都不打紧的,还请二舅舅转告外祖父和外祖母,这件事情就不要叫长安那边知道了,毕竟离得这么远,叫那儿晓得了也是徒然担心。”
游霖向来胆子小,他内心其实是极为赞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但他又疼爱外甥女,两相权衡,实在难以决定,迟疑道:“这……不大好罢?毕竟叫你被那女贼掳了去,本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如今还要瞒住长安那边……这件事情还是回去请你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你人还是先回去吧?”
“这都是意外。”卓昭节想到当日情形忍不住又掉下泪来,“谁能想到那女贼会闯到博雅斋里去呢?从前向来没有出过事的啊,哪里能怪舅舅?舅舅和舅母平常都是极疼我的。”她见室中没有旁人,又小声道,“再说世子年少,与我岁数仿佛……舅舅就当为了我闺誉着想罢。”
其实大凉风气开放,男女把臂而游司空见惯,像这次,卓昭节为贼人所掳,跳水逃生恰好被宁摇碧救起,传了出去,旁人只会感慨她大难不死,并赞扬宁摇碧的救人之举,除非她从水中起来主动扑进宁摇碧的那一幕传出去,否则两人从前既然没有什么传言,鲜少有人会议论是非的。
游霖再老实也听出来卓昭节这是为游家着想,免得游家因此和敏平侯府存下来罅隙,毕竟游霁或许能够体谅娘家,但那敏平侯继夫人沈氏可未必会不落井下石,要知道当初卓家打算把卓昭节寄养时,那沈氏说在京畿寻户人家养着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