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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面包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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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了火鸡回来给你吃,还有香槟!”他从那个包包里拿出一瓶冰镇过的香槟。

我皱起眉头咕哝:“火鸡不好吃。”

他没好气的说:“你不要太挑剔,有火鸡已经很好了。餐厅的食物几乎都给客人吃光,这只火鸡是我预先留着的。”

“餐厅已经打烊了吗?”

“还有很多客人,我只是拿火鸡回来给你吃,待会便要回去。你看!”他扬了扬手上的火鸡腿。

那只火鸡腿比我的大腿还要大,谁给它打中,铁定会重伤。

我们吃火鸡,喝香槟,我有点醉了。杜卫平忽然站起来,拍拍屁股,搓揉双手,笑吟吟地说:

“要不要看新年余庆表演?”

“你?”

他点点头。

“你要表演什么?”

他拿来藤条和碟子。

我憋住笑:“你要表演转碟子?算了吧!你已经摔破了很多碟子。”

他举起两条藤条,吩咐我:

“把碟子放上来。”

我只好依他的。

碟子放好之后,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耍出用藤条在半空转碟子的杂技来,那两个碟子居然没有掉下。

我为他响亮地鼓掌。

“怎么样?”他吊高眼睛问我。

“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原来偷偷练习。”

“我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现在有没有职业水准?”

“好得简直可以跟狮子一起关在杂技团里。”

他抛开手上的藤条,接住了掉下来的碟子,懒洋洋地说:“我已经是了!不过,那头狮子很笨,常常找不到自己的拖鞋。”

“万兽之王才没空理会这些生活小节。”我说。

他收起藤条,看看手表,说:“我现在要回去餐厅了。”

“火鸡很好吃。”我指指桌上那只火鸡的残骸。

“你刚才不是说火鸡不好吃的吗?”

“但是这个不一样,可能这只火鸡是从模里西斯岛来的,是吃渡渡树的果子长大的。”我跟他碰杯。

他咯咯地笑了,把杯里的酒喝光。

“谢谢你回来跟我过新年。”我感激地说。

“我们八岁已经认识了,别那么见外。”

“早知道你这么感人肺腑,我从前便不该常常欺负你。”

“不,我很怀念那些日子。”他笑笑说。

“我也是。”我朝他微笑。

“早点睡吧,你喜欢吃火鸡,我明天再带给你。”说完这句话,他的耳根徒地红了起来。

一瞬间,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也避开了我的。电话铃声这个时候响起,为我们解了窘。

“一定是漾山打来跟你说新年快乐了!”我笑笑说。

杜卫平拿起话筒,说了两句,指着话筒跟我说:

“是漾山。”

“帮我跟她说新年快乐!”我说。

醉昏昏的我,溜到床上去。

8

半夜里醒来,我发现客厅的灯还是亮着的。杜卫平直挺挺的坐在电话机旁边,他的藤条放在身边,鞋子也放在原来的位置,好像没出去过。

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脸色苍白。

“你没有出去吗?”我问。

他疲倦地站起来,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9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双眼布满红筋,似乎是彻夜没有睡过。

“你没事吧?”我关心地问。

他摇了摇头,出去了。

接着的一个星期,我和杜卫平每天只是互道“早安”和“晚安”。其余的时间,他也是闭起嘴巴不说话,脸是灰色的。回家之后,他总是关起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同住一室的我们,一向有一个默契:任何一方心情不好,不想说话的时候,都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虽然怀念他的笑声,我也只能够尊重他的沉默。

我在自己卧室的门上,贴上一张纸,上面写着:

“聆听心事服务

二十四小时开放

费用全免

绝对保密”

可是,他一次也没有敲过我的门。

10

这样又过了一星期。一天,我回家的时候,杜卫平把一张明信片递到我面前。

“你的!”他的声音有点震颤,脸色难看极了。

明信片是朱迪之从德国寄来给我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是一个温泉。

程韵:

你的除夕和新年过得好吗?昨天,我们去了法兰克福近郊一个叫BadHomberg的地方泡温泉,真是太精采了!这个温泉是仿古代罗马浴场建成的。德国的男女同浴的,比英国不知开放多少。浴场上,不论男女都是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大家光着身子喝啤酒,光着身子跟朋友聊天,甚至光着身子跟朋友的老婆一起洗蒸气浴。所以,我也看到很多名符其实的“法兰克福肠”,连末代王孙的那个都看了。你不得不承认,外国男人的确是比中国男人优秀很多。看过那么多白人之后,我们三个女人都很想看看黑人是怎样的,末代王孙也很想看看。你知罗,听说黑人……果然给我们看到一个六尺高的黑人……喔……我们几乎昏了过去!黑人才真的是上帝拣选的子民!有机会,你一定要看看!

迪之

迪之真是的!这些事情也写在明信片上,邮差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女色魔呢。

“你们女人。”杜卫平顿了顿,生气地说:“真的那么喜欢黑人吗?”

“起码我不是。”我说。

黑人?一瞬间,我明白了。

“漾山告诉我,圣诞节的那天,她跟隔壁的黑人上床了。”杜卫平痛苦地说。

朱迪之的明信片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怎么说?”我战战兢兢地问。

“她说她太寂寞了,她爱我。”杜卫平的样子憔悴极了。

停了好久之后,他说:

“她已经搬出那间公寓。”

“那她是决定以后不见那个人吧?我知道很难受,但是,起码她对你坦白,换了是我,我想我没勇气说出来。”

他惨笑:“我宁愿她不告诉我。”

“因为那人是个黑人?”

他愤怒地说:“什么颜色我也不能接受,红、黄、蓝、白、黑也不可以!”

“你们会分手吗?”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

“爱一个人,便意味着接受他,接受他的软弱。”我说。

他伤心地说:“我不了解。不了解,怎么能够接受?”

他沮丧地回去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

对于被背叛,我比他有经验,我知道那是多么痛苦。可是,后来你会明白,这是人生。

11

葛米儿的菲佣来开门的时候,那头金毛寻回犬兴奋地跳到我身上。它两只前爪踩在我的肩膀上,像舐一支冰棒那样,不停的舐我。我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挂满它的口水。

这头混种金毛寻回犬是葛米儿的菲佣上工时带来的,这是她肯来工作的附带条件,主人要接受她的狗儿。而葛米儿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叫它做“贝多芬”,用来记念她早逝的爱鹅“莫扎特”。

这头原名叫“标标”的金毛寻回犬,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受自己已经变成“贝多芬”的事实。

“嗨!你来啦!”葛米儿把贝多芬从我身上拉开。

葛米儿的脸和脖子红通通的,好像在一池红色染料里泡过似的。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我问。

“我昨天拍一个红萝卜汁广告,总共喝了几公升的红萝卜汁。本来导演说不用每次也真的喝,但是,我觉得要真的喝下去才能做出很喜欢红萝卜汁的表情。结果,拍完之后,整个人变成这样。医生说,我一下子吸收太多胡萝卜素,过几天脱了色便没事。”她嘟起大嘴巴说。

我咯咯地笑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拼搏吧!”

我在沙发上坐下,贝多芬马上跳到我大腿上,望望我,然后很乖巧地耷拉着头。我知道它想要什么,它想我帮它做穴位按摩。我按摩它的耳朵,它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杜卫平有什么事?”葛米儿问我。

“他跟女朋友之间有点问题。”

“在西班牙的那个?”

“嗯。”

“假如不开心有十级,他现在是第几级?”

我想了想:“是九点九级吧!”

葛米儿跳了起来:“那很严重啊!你怎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唯有走开一下,让他一个人躲起来舐伤口。”我说。

在我的字典里,可以用来安慰别人的字汇,实在是太有限了。

“我去安慰他!”葛米儿一边说一边已经穿好衣服,贝多芬跟在她身边团团转。

“你现在就去?”

“对了,还要带道具!”

“贝多芬?”

“才不是它!它只会流口水。”

葛米儿把花瓶里的一大束郁金香抓起来,说:“是这个了,见面礼!”

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我叫也叫不住。

12

贝多芬睡在我床边,肚子朝天,发出梦呓。葛米儿已经去了很久,她不打算回来吗?一个伤心的男人跟一个跑去安慰他的女人会做些什么?我把贝多芬抱到床上,揽着它睡。

13

第二天大清早,我回家去。

门打开了,我看见葛米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毛毯,沉沉大睡。那束郁金香放在花瓶里。

杜卫平在厨房喝咖啡。

“她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我问。

“她昨天晚上跑来,不停为我唱励志歌。你知道,我不看任何励志书,也不爱听励志歌。”

“是的,你都不喜欢看《心灵鸡汤》。”我说。

“然后,她开始唱一些很惨的情歌。我实在太困了,便溜进去睡觉。今天早上起来,看见她睡在这里。”杜卫平说。

我望望杜卫平,说:“谁说那些励志歌没有用?起码,你的心情看来好了一些。”

“喔,是的,谢谢你们。”他憔悴地笑笑,然后问:“为什么她整个人好像染了色?”

我笑了笑:“她喝得太多红萝卜汁,过几天便会脱色。”

“我上班了,要一起走吗?”他问。

“好的。”

“我已经帮你喂了鱼。”他说。

葛米儿的歌声填补了字典的空白。最能安慰人心的,也许并不是言语,而是一首歌。和音乐相比,文字便显得太寒伧了。肯去看书的人,才会得到慰藉,我们可以闭上眼睛,却无法把耳朵收起来。

听觉要消失在最后,也许是要听人间的绝唱。

14

“为什么你不爱看《心灵鸡汤》?”在路上,我问杜卫平。

他笑笑说:“我受不了那种像罐头汤一样的温情。你qi書網…奇书喜欢的吗?”

我笑了笑:“我也不喜欢,真实的人生要复杂多了。”

停了一会儿,我问他:

“你已经想通了吗?”

“你说得对,假如对方不是黑人,我也许没那么愤怒,我的男性尊严受到了践踏。”

“把尊严放在爱情之上,你是个值得欣赏的人。可是,把男性尊严放在爱情之上,你便是个大男人了。”我说。

他张着嘴巴,诧异地望着我。

“我并不大男人。”他说。

“我知道。可是,再不大男人的男人,到了某些关节眼,还是会很大男人。”

他咧嘴笑了。

“原谅她吧。笛卡儿说的,人的软弱应该受到上帝的怜悯与了解,任何有生命的人,都不应该鄙视爱的俗世欢乐。”

“你比葛米儿更会安慰别人。”他疲倦地微笑。

“我只是不想你后悔。”我说,“我好像一辈子都在原谅一个人。当我决定不再原谅他,他却永远消失了,后悔也来不及。”

“我已经原谅她了。”

“真的?”

“嗯,今天早上跟她通过电话。”

“那不是很好吗?”

“你说的,爱便意味着接受。”

“是的,即使无法了解,也能够学习去接受,接受对方与自己的差异。”我说。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他忽然问。

“你肯下厨吗?太好了!自从那只火鸡之后,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我想吃快乐蘑菇、鹅肝、还有鱼子酱!”

“好奢侈哇!你的房门上,不是写着什么“费用全免,绝对保密”的吗?”

“是“费用全免”,没说饮食全免。”

他咯咯地笑了,那张熟悉的笑脸又回来了。

15

隔天,葛米儿和我在“渡渡厨房”吃中饭的时候,已经脱色了,不再是一根会走路的红萝卜。

杜卫平特别为我们做了一盘蟹酱义大利面。

杜卫平进了厨房之后,葛米儿从背包拿出一顶粉红色的厨师帽来。

“可爱吗?”她咧着大嘴巴说。

那顶高高的粉红色厨师帽上面印上一只灰色的鸭子,鸭子的塑胶黄色嘴巴却是立体的。葛米儿把帽子戴在头上。

“好可爱呢!”我说。

“我买来送给他的!”她眨眨眼睛,然后问我:

“他会喜欢吗?”

“帽子?”

“我是说我。”她压低声音说。

我着实吓了一跳。

“他刚刚跟女朋友和好如初。”我说。

“他们早晚会分手的。南极的企鹅怎么可能跟亚洲的大熊猫相爱呢?”她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

“什么意思?”

“我是说,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呢?”

“你是想做人家的中途站吗?”

“我只是想挂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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