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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觉得自己都快要发霉了,每天面对这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医生和护士,心里直闷得慌。出院那天,走出住院大楼就如同走出了一座监狱似的高兴。申雪看着他就笑了,还说你比我大,其实你最像小孩。
申雪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很好看的酒窝。刚来局里那阵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有人相信一脸斯文相的她居然是医科大毕业的法医,每次出现场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沉着冷静以及和她那个年龄及不相符的慎密老练。
有人问她,你为什么为选择这个职业呢?她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做每一件事情不是都有原因的。不过又想想说,也可能是原因太多了,也就说不清楚了。就像结婚一样,不是没有原因,而是原因太多太复杂了,你找个人结婚会只因为爱情吗?
于是一个说话不喜欢绕圈子的人,却偏偏又给人一个爱逗圈子的印象。
申雪帮高杰拎着提包,包里只有些衣服和洗漱用品也不太重。从大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许帅,那家伙靠在车上,带着墨镜,摆了一个挺酷的姿势。看见两人过来他便冲上去就给了高杰一个熊抱,由于力气太大弄得对方直咳嗽。申雪说许帅你能不能轻点?许帅嬉笑着回答,哟,你心疼啦。
高杰横他一眼,要他闭上他的臭嘴,许帅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回到家,看见冰箱里还有啤酒数瓶端端正正杵在那里接受他的检阅。医生嘱咐过,要喝酒起码还得再等上三个月,烟和酒都得戒。这让他非常苦恼,他们又怎么了解,没有了这两样东西他是活不下去的。当然也不至于真的就活不下去,要知道,它们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想到这儿,他关上冰箱门,嘲笑起自己来,最亲密的朋友——没有一样是好东西。
也许是在医院里睡地太多了,夜沉沉地睡去,失眠的人却异常清醒。
卧室的窗镶嵌在这栋楼的十五层。光亮的街道,高矮栉比的楼房在视野里变得好小,苍穹却无限辽阔,浮在城市的上空,深色一点的云时而挡住星和月。
这夜像极了一副飘渺,虚幻的图景。
他坐在窗边,不确定眼前的事物让他想到了什么,让他想到了谁,总之每当从这里向下张望的时候,多多少少能获得内心短暂的宁静。在每一个过去了的这种时候,他都能逃脱白天里的那个他,他的思想、困惑在被玻璃窗框住的夜色里均飘去了另一个地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他常在现实与梦境中徘徊,在白天和黑夜的更迭里懵懂。
他死过不只一次了,他明白,他不想死,他要活着,无论如何也要。
柜子上放着相框,夹着很久以前泛黄了的全家福。上面的人都微笑地很幸福。高杰认真地端望它,若干年后再次目睹唯一张关于家人的记忆时,心情变了很多。
三天以后,正式回归队报到。
少强向他交代了最近的工作,重点都在刘熙德的案子上,凭直觉,他和夏棋欣的报告持同样的观点。此外警方查了刘熙德的银行帐户, 2001年以后便没有多少入帐,应该是把钱都花在了奢侈品和入驻“君豪”上,最近还有信用卡的透支。剩余的一些存款均在他妻子的名下。
“那他的公司呢,运作如何?”
杨帆凑了过来。
“状况良好,但从帐本上来看没什么出入。当然不怀疑有假帐的嫌疑。”
“那他是怎么入的‘君豪’?”
“听他妻子说,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对这种俱乐部多少略知一二,都觉得进去了有面子,所以就入会了。”
少强喝口水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许帅不以为然地笑笑,双脚搭在办公桌上。
“我看呵,就是杀人灭口,瞧瞧他那进帐入帐,那公司的性质,明摆着闹了内哄把人给杀了嘛。”
高杰琢磨着手中的资料,按现有的证据来讲他的出入帐也能说过去。透支不就是因为把钱往“君豪”那个无底洞里扔吗?
“可是就凭他不足8000万的身价,周子峰能让他入会吗?”
许帅反问。
大家都不说话。每个人的心里都觉得有哪儿不对,但却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高杰决定去一趟刘熙德的家。
中午趁吃饭的时候,高杰给马歌打个电话,关于上次盖在他身上那件被血渍浸染的外套。周末的时候,他让申雪陪他一起去买了件差不多的。他问马歌什么时候有时间好给她送过去。马歌在电话里爽快地说,就今晚吧!
新街南段刘熙德的住处离马歌工作的地方不是太远,从他家出来差不多正好是下班时间,高杰把少强下在他家附近然后赶往赴约地点。
这里是市中心,街道充斥着拥挤的人潮,建筑物闪着各色喧闹的灯光,在即将到来的夜晚之前,它释放着高于城市别处的温度。
把车靠边停下,倚在上面看跟前的高楼。黑色发亮的玻璃身体,带有强烈的占有欲。一想到它们终有一日会坍塌,城市将不复存在,他便有种压抑却又难以描摹地快感。不过这倒和周围的景色相得益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些和现代人信仰审美,甚至是命运息息相关的东西。
这时街对面有人叫他的名字,马歌正朝他跑过来。
她猜不出他在发什么呆,站在对面看了他好久都没有被他发现。他仰着头,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她想到了一部电影,里面讲的是一个小男孩每天清晨仰望天空的故事,在她看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把他想象成了那个孩子。
窗外,天色渐暗,汽车穿梭在光亮的街道上,时间和空间在这种时候常常错位,眼前的一切往往失掉本身的意义。
和高杰相比马歌是个善谈的人,她开朗,言语间流露出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尤其对警察这个职业甚是好奇,一股脑问了好多问题,高杰都一一作答。在高杰看来,她所问的大部分问题都是源自于电视剧里的情节,马歌说,你是说电视剧吗?我喜欢看电视剧。
吃饭时,两个人还聊了一些有趣的事,高杰讲了好几个平日里从许帅那里听来的笑话。一顿饭吃了个把小时,从餐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着朝鲜服装的女孩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大概是谢谢请慢走的意思。
高杰准备先送马歌回家,可注意力却被不远处的人抓了过去,马歌也随他望去,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街对面。
“你认识他?”
“你等下我,我马上就回来。”走出几步,高杰又回来了,叮嘱马歌道,“不要离开这儿,让我能看见你。”
马歌不解地点头。
高磊穿着棕色的外套和白色衬衣,看上去很精神。他的目光在高杰向他走来的过程中始终落在他身上。自从三年前父亲葬礼过后,这还是少有几次两人如此近距离的谈话。
“伤好了吗?”
高杰看他一眼,“妈妈还是告诉你了?”
“她是怕我到医院来看你会让你觉得不自在。”
“她怎么知道我受伤的事?”
“因为她无时不刻都在关注你。”
每次提到母亲,他的心里总有免不了的歉疚。当初从家里头也不回地走掉,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她。
他去看过她,特别是父亲死后,每次他都偷偷地躲在那座大房子的对面,看见母亲在草坪上看报纸或是晒太阳。最近,他发现她很少再读报了,可能年纪一大眼睛也不好使了吧。
“回家吧,妈妈很想你。周末回来吃个饭。”
高磊眼里满是恳求。
在他多年前离开的那一刻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回去的,那时的他,庆幸的只是逃掉桎枯奔向自由,虽然那自由充满了未知,但残缺的自由总比违背了自我强。但……这个世界充满着变数,难道不是吗?
都说心是需要港湾的,累了可以泊一泊,然后重整旗鼓,再次上路,这样才能在这个浮华的世上足够坚定地走下去,死守信仰。
他在夜晚的微光里看着哥哥。这些年过去了,他更加礼貌风雅。高杰一直深信这并不得益于父亲的调教,他的言行、风度均来自于母亲的浸染。也许是长子的缘故,父母对他的管教比自己严格许多,对他寄予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托付的是整个蓝宇的未来,这一点在他很小的时候便隐约知晓。
高杰不时望望马歌,她还站在那儿。
“你女朋友?”
“不是。”转而问到了其他的事,“你怎么会和华瑞搞到一起了?”
高磊一听就笑了,他完全可以把这理解成对他的关心。他没有像从前那样一看见他拔腿就跑,所以高兴,居然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磊才三十出头,却丝毫不比那些在商场上滚打十几年的老手差,具有处理各种事情的能力和心理素质,可以不露声色地和对方讨价还价,可以在变幻莫测的风云里翻云覆雨,可即使如此,当着高杰的面他还是显得不够镇定。
“怎么叫搞到一起,只是合作而已。”
“为什么是他?“
高磊笑,他们是在讨论什么?
“因为需要。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我可记得一向是不大会关心你哥哥的。”
高杰说没有什么,就随便问问。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说完就朝马歌那边去了。
马歌不能理解的事有很多,关于她身边的这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所谓的爱情根本就不存在,要想把毕生的所有都给一个人,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理解。当她尽力去熟知了他身上的每一块伤疤和心里每一道伤痕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了解他远比了解他对自己的感情更加重要,更或许最好的了解方式就是把自己变成这个世界上和他一样的人,甚或另一个他。
、刺青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简介
警察:
高杰:刑侦二大队大队长
许帅、文子:刑侦二大队队员
邱秦:重案组三组组长
徐亚飞:重案组三组队员
申雪:法医
其他:
周子峰:华瑞集团董事长
刘熙德:北座市某船运公司老板,死于一场有预谋的暗杀。生前与周子峰有瓜葛。
阿彪:北座市地方一霸王刚手下的马仔
许帅等人继续关注着周子峰的动向,而对方则像一只异常狡猾的狐狸让猎人摸不准意图。其实早在去年,北京警方就查出些眉头,将目标锁定在了北座知名地产商华瑞身上。这个表面上做正当生意的民营企业,实则暗中与文物走私活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北座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省厅要求一再慎重,市委三番五次打招呼说没有把握一定不要有所行动,严建东拿着这么一个案子也觉得棘手,如今几个月过去,案件几乎可以说没有进展。
周子峰将头靠在木椅靠背上,双手杵着一只精雕细琢的龙头拐杖。由于风湿的缘故他不得不借助此物行走。
不久前,19号码头货轮被查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幸好老板及时通知他转移货物,由此逃过一劫。而警方对“西都”夜总会的搜查则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闹剧,这样一来,他们的内线立即露了马脚,让高杰一无所获。
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总是咄咄逼人、针锋相对,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做人太正直了就是错,更何况他的锋芒毕露已经让他有点被动了,这不,被人捅上两刀,周子峰想,倘若记得这个教训,真还该收敛收敛他的坏脾气。
他也曾怀疑高杰的事情由庞白指示,好在庞白当即否认。庞白精明能干,跟了他有十几年,现任华瑞集团财务经理,也是一名得力干将,无论白道黑道,一路上的风风雨雨,没有他的鼎力相助他几乎走不到今天,华瑞的天下细细算来也归功于他一半。不过正因如此,他也提防着他,几十年走得坎坷,生活教会了他太多,何谓信任,在他的字典里没有。
刘熙德一死,心患算是除了,但神经却好像崩得更紧。虽怀疑他给警方透露了消息,但不料老板更是心急,迫不及待送他上了路。华瑞连续出了几桩事儿,要是接下来再有个什么纰漏,他也就危险了。
闭上眼睛,静静回想起一些琐碎。投机,赚钱,阴谋,暴利,一桩桩的交易,一张张扭曲的面孔。纯朴的乡下青年渐变成一个谦卑、世故圆滑、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名利场上的商人。他至今也忘不了穷苦的滋味,忘不了受人歧视的目光,忘不了被人取笑的屈辱经历,所以他拼命地出卖劳力以让自己变得有尊严。从出卖劳力到出卖灵魂,从一个活人到一具行尸走肉,他完成了所谓庸人到精英的蜕变。虚荣心和占有欲像恶魔一般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去满足那些永无止境的欲望。他像是中了邪,停不下来,也无法停下来。
睁开眼,阳光强烈地刺穿了双瞳。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经常会模糊掉本已不清晰的意识。他推推镜框,撑起身子,目光落在了一尊金碧辉煌的艺术品上。那是一只用纯金铸造的乌龟,华而不俗,周身金灿灿的,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他。
女秘书敲响了门。说有两个人要见他。
“我不是说了吗,没有预约的我不见。你不是第一天来上班了吧,还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