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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嘎乌快活地举手,好像是参加狩猎。
“我!”“我们!”A排的士兵全部站了出来。
杜克很感动,但现在不是感动和表达感情的时候,作为一个指挥官,他必须马上作出一个理智的决定。
“岳昆仑和嘎乌负责引开追兵。”杜克没有迟疑。
“我跟他俩一起!”剃头佬大叫。
“这是命令!”杜克吼。岳昆仑和嘎乌是最适合的人选,也只有他们俩,才有可能在迟滞日军后成功逃离。
分开前岳昆仑又向杜克要了一些步枪弹,杜克拍拍他的肩,说:“别硬来,你和嘎乌一定要活着回去。”
“会的。”岳昆仑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放心。
A排很快消失在丛林里,岳昆仑望着嘎乌,说:“狩猎开始。”
嘎乌咧嘴一笑。他的牙齿倒是雪白,不像他的族人。
第一步应该是消除A排走过的痕迹,但要想完全消除,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丛林里不管是人是兽经过,都会留下痕迹——足迹、折断的植物、翻转的叶片、荆棘勾下的衣服纤维……这些细节在岳昆仑和嘎乌的眼里就像放大了数十倍,跟路牌一样明显,这是他们长年累月狩猎形成的本能。这些痕迹不管怎么掩饰,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敢寄希望于日军看不出来,这太冒险。俩人选择先顺着A排撤退的路线走,但他们在路上设陷阱,或者称为诡雷,简单却有效的诡雷。
岳昆仑的诡雷很简单——一截刚好装进步枪弹的竹筒,和步枪弹长度相同,重要的是固定在竹筒底部中心的小铁钉,步枪弹放进竹筒,小钉正好顶在底火处,并让弹头尖部露出竹筒。这样的小竹筒既小又轻,岳昆仑背包里装着很多,他要做的,就是往里放进一粒步枪弹,然后垂直埋在路上,等一只倒霉的脚踩上去击发子弹。
嘎乌的诡雷更简单——一根带倒刺的钢钉,有倒刺的一头朝上,另一头固定在一块小木板或一截树枝里。这样的钢钉嘎乌也带了不少,他要做的,就是往上刷毒液,然后把刺板放到泥泞或腐叶跟草丛下面。
诡雷并不是均匀铺设,时密时疏,一直顺着A排走过的路线铺了有几里路远。岳昆仑发现杜克很狡猾, A排并没有直接向渡河点行进,他们在绕弯,这样追踪者就不能预先判明他们要渡河的地点。这给岳昆仑和嘎乌带来便利,俩人不用太顾忌后面的日军会绕开诡雷路段,直插或向渡河点迂回。日军要么顺着A排的路线追下去,不断承受诡雷带来的伤亡;要么只能离开这段路线,向揣测中的方向迂回,这样跟丢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后方响起了第一声枪响,很沉闷,不是被撞锤击发的,也不知道哪个倒霉的鬼子中招了。
远征 第十八章(3)
岳昆仑、嘎乌开始往后迂回,他们要在日军改换行进方向的时候引着日军走。
子弹在脚底沉闷的击发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子弹射穿了脚掌,运气不好的再从裆部射入;带有倒刺的钢钉深刺进脚跟,毒液带来的疼痛超越忍受极限。不断有新的士兵被强行命令充当排头兵,充当人肉扫雷工具。诡雷带来的恐惧远比它的实际伤害要大,在伤亡了二十来人以后,不但是排头兵不愿再走,整队士兵都不愿再走。搜索队被迫停下。
镜头在观察这队日军,十字线在一张张充满恐惧的脸上扫过。
这支搜索队将近一个中队的编制,指挥官是个中尉,此时十字线就停在他的脸上。中尉在用力挥舞着手臂吼骂,表情极度愤怒,嘴唇快速地张合,却没有声音,就像在兰姆伽看的默片。
“怎么样?”嘎乌有些焦急。他们的位置距日军有600米,又在下雨,肉眼根本看不清。
“停下了,可能要改道。”岳昆仑的脸隐在翻起的雨帽下面,目光平静清冷。他喜欢这种感觉,这个时候瞄准镜里的景象就是他全部的世界,步枪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让他的感官延伸到平时不可触及的距离。
在短暂权衡之后,中尉命令搜索队改道,走的方向和岳昆仑潜伏的位置相反。如果搜索队是向自己这边过来,他还能让那名鬼子指挥官多活一会儿。岳昆仑勾动扳机。
雨雾深处一声枪响,日军中尉身体一顿,神情顿时呆滞。日军士兵诧异地看着他们的指挥官向前扑倒,后脑勺上一个血洞,流出的东西红白相间。
“打中了吗?”嘎乌在边上干着急。
“中了。”岳昆仑枪管还是平举,眼睛没离开瞄准镜。
反应过来的日军开始往枪声方向扑去,攻击队形有条不紊,一个曹长接替死去的中尉继续指挥。日军纪律的严明由此可见一斑,指挥官阵亡,所有人自动服从队伍里军衔最高的人指挥,以此类推,直到打剩最后一个人。
吸引日军的目的达到了,岳昆仑拉着嘎乌就跑。嘎乌不清楚对手的打法,岳昆仑却清楚。果然,才跑出几十米,掷弹筒和迫击炮发射的榴弹尖啸而至,把他俩刚才躲藏的位置炸得一片狼藉。轻重机枪的子弹泼雨般泻来,嗖嗖地从头顶飞过。
俩人虽然是逃,但始终和日军搜索队保持在一里以内,这是岳昆仑的狙击步枪能够着目标的距离。如果是在开阔地带,这个距离对岳昆仑也很危险,但这是在雨季的丛林。搜索队只要稍有减慢或停下的迹象,岳昆仑就回头狙杀一名鬼子。精准的狙杀像条鞭子一样抽着他们,抽得他们不得不追,追前头那个鬼魅般的敌军狙击手,愤怒和恐惧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离A排撤离的方向越来越远。
丛林中的暮色来得很早,能见度更低了,瞄准镜也失去了作用。岳昆仑和嘎乌靠在一棵树下喘息,以他俩的体能都跑得精疲力竭,后面的日军可想而知。
“差不多了……”岳昆仑抿一口水含在嘴里,又把水壶递给嘎乌。
“差不多什么?”嘎乌也抿一口水,和岳昆仑一样,并不吞下去。他们都知道,长时间奔跑的时候不能毫无节制地喝水,会导致腹痛。
“鬼子追不上A排了,咱们该撤了。”
“你杀了几个日本军?”嘎乌问得突然。
“我没数。”
“我替你数了,你开了十三枪。”嘎乌盯着岳昆仑的目光既尊重又妒嫉。
“走吧,甩开他们,找地方过河。”岳昆仑分辨下方向,往西北面走。
远征 第十八章(4)
“我不走!”嘎乌说得很坚决。
岳昆仑站住,回转身:“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我的箭头还没有尝到日本人的血!”
“……排长叫我把你活着带回去。”
“我是名克钦战士,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你要怎么样才肯跟我回去?”
“像你一样,杀够十三个日本军,我亲手杀!”
日军搜索队实在是疲累不堪了,迫击炮、九二重机枪这些平日的作战利器,一路上都成了折磨他们的累赘。他们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这回丛林深处再没发出春田步枪那种特有的枪声,那枪声叫他们崩溃。那枪每响一次,就意味着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死去,连他们的指挥官一起,已经十三个了,他们却连敌人的背影都没瞧见。那个狙击手就像个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幽灵,随时等着用一粒子弹射穿他们的头颅,结束他们回家的梦。这队日军原本牢不可摧的斗志和必胜的信念,被一杆春田步枪击溃,他们从未如此恐惧一个敌人,那个冷静到冷酷的狙击手。
庆幸的是,天黑了,狙击手一般不在夜间作战,但愿他会离去。
接替指挥权的曹长命令搜索队在一个林空里宿营,围绕营地外围设置三道绊发雷,全队人分三队轮流警戒,两小时换班一次。这一天的遭遇已让他成了惊弓之鸟,他现在只想把这些部下安全地带回去。打猎的人成了猎物。
营地里很静,一队日军在巡逻,发出沙沙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营地最外围,两双眼睛在黑暗里亮着,盯着那片黑漆漆的营地。营地里没有生火,不管是肉眼还是瞄准镜都没法锁定目标。
观察了一阵,嘎乌开始往前移动,身子伏得很低,无声无息得就像一只猫科动物在悄悄接近猎物。
往前推进了十几米,紧跟在后面的岳昆仑一把拉住嘎乌,往他的枪管下方指指——用开罐器绷直的细线挂住了一根横向绷紧的细线,是一道绊发雷。俩人跨过去,又往前摸进了几十米,第二道绊发雷被发现。嘎乌还想往前走,岳昆仑向他摇摇头,示意原路退回去。他不清楚鬼子到底设了几道绊发雷,也许还埋了地雷,就算安全过了雷区,偷袭完鬼子后还得快速跑过雷区,这太危险。
俩人退了回去,在一个树丛后面停住。
“鬼子防得太严,以后再找机会。”岳昆仑说。
“不行!”嘎乌犟得像头驴。
“要跟鬼子换命,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很多仗等着我们去打。”岳昆仑不会让嘎乌蛮干。
嘎乌不说话,蹲在地上急剧地想。要想接近那些鬼子,就得把他们逼出来,用什么办法呢?嘎乌心中灵光一闪。
“走!”嘎乌走的是和日军营地相反的方向。
“干什么去?”
“找象群。这附近有一个象群。”嘎乌眼睛雪亮。
岳昆仑知道嘎乌想干什么了,这确实是个办法,但前提是他能够找到并驱赶象群。
岳昆仑对大象很陌生,只在进入缅甸后见过几次,他从小生长的大山没有这种巨大的动物,所以他心里没底。可对嘎乌来说,他熟知大象的一切,在日军进入野人山之前,他还驯养过几头大象帮着干活,日军来后,他就把大象放归了山林。
嘎乌很快就找到了象群经过的痕迹,这痕迹太明显。除了人以外,这种巨大的动物没有天敌,它们走过的地方一片狼藉,显得肆无忌惮。嘎乌又开始像豹子一样奔跑,岳昆仑在后紧跟,枝叶擦着身子飞快掠过。A排里能在丛林跟上嘎乌的奔跑速度的也只有他了。一片宽阔的水潭在夜色中闪烁水光,一个庞大的象群在水边静默地站着。那些黑重巨大的身影就像一片岩礁,让人心生敬畏,对它们,也对自然。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远征 第十八章(5)
“前头那个最大的就是头象,小象都围在中间。”嘎乌看着这个象群的眼神就像看着久别的家人,“上次见着的时候还没这么多。”
岳昆仑望着嘎乌,他不知道嘎乌怎么样才能驱动这么一大群庞然大物,而且还要朝日军营地的方向。
嘎乌似乎知道岳昆仑在想什么,掏出一个小铁管冲岳昆仑挤挤眼:“做好准备。”
小铁管被嘎乌吹响,发音方式很奇怪,类似于蜂群发出的“嗡嗡”声,由缓至疾,极富穿透力。刚才还保持静默的象群开始变得不安,随着哨音变尖变利,头象昂头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而后开始奔跑。整个象群跟随头象开始奔跑,隆隆的步伐震撼山林,大地颤抖。
象群在跑,嘎乌也在跑,像一条精力旺盛的牧羊犬在驱赶羊群。象群跟随嘎乌跑动的方位不断调整方向,那连绵不断的哨音就像条鞭子在后面疾抽。接近日军营地的时候,象群已经跑疯了,不断有绊发雷被触发,炸出的巨响和火光更激怒了象群。
象群挟着万钧之势撞进营地,防线和帐篷被摧枯拉朽,日军惨叫奔逃,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这片混乱里的冷静,一把冷静的弓箭,一杆冷静的步枪。弓箭在200米以内,步枪在400米以外。弓箭疾射不休,步枪保持静默。弓箭在杀人,步枪在掩护。箭镞的破空声和钉进血肉的闷声在中箭者听来摄人心魄,在射手听来却无异仙乐。猎杀的快感,复仇的快感……
象群终于穿过营地,奔进了丛林深处,留下一片狼藉和十几个被箭射死的士兵。
曹长挥舞着指挥刀大喊大叫,催促着惊魂未定的队伍投入战斗。反应过来的日军马上组织起了反击,火力异常凶猛。他们已经被彻底激怒,他们自认是帝国最优秀的战士,却被一杆步枪一把弓箭杀死了将近三十人,他们不能把这样的耻辱带回日本,或是带入靖国神社。他们开始追击,疯狂地追击,再不顾忌同僚和自己的生命。
子弹从头顶掠过,从身边掠过,从裤裆里掠过,俩人不停地跑,跑出了全速。
嘎乌边跑边笑,边笑边跑,他觉得太快活了:“十五个!我杀了十五个日本军,比你多两个!”
“别说话!”岳昆仑喊。
嘎乌一个趔趄摔倒了,身子在地上滚出几圈后又变得双脚着地。嘎乌继续跑,刚才摔的那一跤像是刻意而为,丝毫没有影响速度。
“可惜没时间割下耳朵,克钦人杀死敌人都割下耳朵——”嘎乌觉得肚子有点儿发木,伸手摸摸,有些湿了,不是雨水的那种湿,放到鼻底下嗅嗅,血的腥甜味。
嘎乌嘟囔了一句土话,大概是骂人的那种。
“我中枪了。”嘎乌说,可他还在跑。
岳昆仑一下刹住,伸手把嘎乌也拽得停住:“打在哪了?”
“肚子。”嘎乌说完身体就软了,后腰和肚子开始感觉到温热。
火镰擦一下就够了,嘎乌腹部和后腰的一大片衣服被血染红,子弹射了个对穿。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