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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残月,雾雨朦胧。
一丝不祥的预感笼罩在谢志珊的心头,致使他一夜未睡。
抬眼望去,一轮明月,正将清辉无限蔓延,铜钱般一个昏黄的湿晕,像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谢志珊的思绪也随着这景象模糊起来。
以往的朝代只有诛灭九族之说,惟有大明朝开了诛十族的先例,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冒着十族尽灭的风险去谋反?!
玉盏琉璃杯,绫罗飞天绘。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这是文官的梦想。
然而文官是人,芸芸众生就不是人吗?!
匹夫兴亡,天下有责!
谁没有妻儿老小,谁没有聚散离合,谁不曾爱过恨过悲悯过愤怒过?刚出生时,哪一个不是父母的心头肉、怀中宝,奈何长大后便成了社会的弃儿?!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而某些动物,更加平等。
——奥威尔《动物农庄》
此刻,谢志珊已不羡朱户,只盼归途。然而,人生就是开弓之箭,射出去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昨日种种,霜冷华重,空余落叶满阶红。
当清辉筛碎,星辰黯淡之时,官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正面是佯攻的部队,人数不多,谢志珊凭着山高路险,节节抵抗。
突然,远近山谷炮声雷动,烟雾之中,但见山头山腰尽是官军旗号,四下有人大喊:“我等已打下老巢!”。贼众大惊,以为各处险隘均被攻破,登时斗志全无,纷纷溃逃。
其实,这不过是王阳明事先安排好的几百个山民和樵夫在虚张声势。
谢志珊见大势已去,慌忙逃往桶冈,投奔蓝天凤。横水贼众,或逃或降,官兵一路追到了桶冈。
所有人一致认为应该携胜利之余威,一举捣灭桶冈。
然而,人生如果错了方向,停止就是进步。打仗亦然。
桶冈之所以叫桶冈是因为它长得实在太像一个木桶。
四面青壁万仞,连峰参天。中间冬暖夏凉,气候宜人。
在冈委书记蓝天凤的带领下,全冈山贼积极开展开荒垦荒运动。他们以饱满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种早谷、种番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取得了一次又一次反围剿的重大胜利,成功打击了官军的嚣张气焰。
王阳明遍访向导,得到两个悲哀的事实:一,桶冈自给自足,撑个十年八年不是问题;二,想攻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作为远近闻名的风景旅游区,桶冈屈指可数的几个入口客容量极小,且必须架设绳梯,攀登悬崖绝壁而上,贼兵只需数人守住崖巅,坐扔巨石,便可抵御进攻。
不过不要紧,我说过,一切战斗都是心战。
蓝天凤是内政型人才,但显然不是进攻型人才,搁在现在打即时战略游戏多半属于“种田派”。当初湖广巡抚上奏朝廷请求三省会攻桶冈,蓝天凤就异常紧张,积极战备。讵料王阳明虚虚实实,先打横水,还把自己的偶像谢志珊打得落荒而逃,始知官军此番是玩真的了。
王阳明摸准了蓝天凤的心理活动,派出使者前去招降。
招降是虚,进攻是实。要让对方绝望,必先给其希望,此所谓围师必阙。
使者一番游说,并按照阳明指示,告谕贼众,三日后的早上,愿降者出冈统一接受招降。
桶冈的山贼慑于压力,多愿出降。谢志珊志向比较坚定,拒不出降,双方议论未定。
负责把守各个关口的山贼也在观望之中,王阳明派人买通其中一两处,暗中调遣军队,鱼贯而入。
寒冬的夜晚,风雪飘摇,冷月如钩。
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蓝天凤和谢志珊等人正围绕着是战是降开通宵会议,猛听得四下里喊杀震天。众人大惊,拼命抵抗,却挡不住如潮似水的官军,大事去矣。
谢志珊就擒后,雄风犹存。王阳明看了看谢志珊,谢志珊看了看王阳明,谁也不怵谁。
令谢志珊难以理解的是,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竟然栽在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手上。
王阳明并不讨厌谢志珊,甚至有些欣赏他,虽然他是这些山贼里面最能折腾的一个。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想一脚两船、左右逢源,有人想不问是非、抽身事外,但只有立场坚定的人,才可能有所作为。
谢志珊信仰坚定,见到志同道合的好汉必定想方设法结交。好酒者纵其酒,有难者助其急,肝胆相照,和衷共济。如此一来,没有不归顺他的。
王阳明目送着谢志珊被带出军帐,感慨万千。
桶冈既平,湖广的龚福全和广东的高仲仁也先后归顺,王阳明上奏朝廷,在原先山贼盘踞的地区设立平和、崇义二县。班师途中,远近乡民,沿途迎拜,皆言:“今日方得安枕而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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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连环计(1)
望着曾经的同行不是下岗就是改行,池仲容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造反是一项夕阳产业。作为广东省龙川县的大户,池仲容的成分比较特殊,属于富农。富农是一类比较尴尬的群体,改造好了能够划分为“可以团结的对象”,改造不好就被排除在革命统一战线之外了。
池仲容早年被仇家诬告,官府不明,一怒之下便和弟弟池仲安带着一堆家丁,将仇家上下一一砍翻,从此在三浰一带落草为寇,革命意识比较彻底。他十几年如一日,认真抢劫,积极砍人,除了好事什么都干,除了脸什么都要,三浰地区成了彻头彻尾的《罪恶都市》《无主之城》。不仅如此,在长期的斗争实践中,池仲容还不忘狠抓思想工作,力图使没有暴力倾向的人变得有暴力倾向,有暴力倾向的人上升到暴力美学的高度,由此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教父。
碰到王阳明,教爷都没用。
当初官军攻破横水,赶跑谢志珊,远近贼首无不耸动,纷纷表示愿意归降。
包括卢珂与黄金巢。
这俩人也在三浰混,长期与池仲容不和,互相砍来砍去。
人可以不识字,但是不能不识相。连竞争对手都放下菜刀了,再不有所表示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池仲容开始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派弟弟池仲安假装投降,实为内应;一方面积极战备,拨兵守险,并教导众贼:我等做贼已非一年,官府来招亦非一次,此亦何足为凭?!潜台词是,既然上了贼船,就得跟老子一条道走到黑。
池仲容用实际行动再次验证了那句老话:天底下的笨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自以为聪明。
《孙子兵法》早就教育我们:无约(条件)而请和者,谋也。王阳明一见到率众来“降”的池仲安,立刻识破了池仲容的伎俩,正巧当时要向桶冈用兵,便将计就计,道:“你既然真心纳降,本院即日加兵桶冈,你可引本部兵往上新地扎营。如桶冈之贼奔逃至彼处,你用心截杀,献上首级,便算你功。”
上新地在桶冈以西,离三浰十万八千里,池仲安一去,插翅难归,从此只能在梦里一晌贪欢了。
桶冈既破,池仲容愈发紧张,开始大肆封官,授以各贼首“总兵”“都督”的官名,企图笼络人心。
王阳明一面令卢珂、黄金巢各回原地,监视池仲容动向,一面遣使者带着牛羊美酒至池仲容处,问他何时归降。
贼巢上下秣马厉兵,动静极大,白痴都知道怎么回事,池仲容见瞒不过去,便开始找借口,说自己早有归顺之意,只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卢珂等人见自己孤立无援,便要寻仇,准备打他,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防卢珂。为表“诚意”,池仲容特遣自己手下两名“都督”随使者一同返回赣州复命。
对此,我只想说,虽然这年头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了,但把王阳明当傻子,只能说明池仲容傻到家了。
阳明听了使者回报,心如明镜,当着两个“都督”的面假装对卢珂的所作所为勃然大怒,说他不该擅自起兵,仇杀投招之人,表示查明后一定重罚。
恰巧卢珂亲自前来汇报池仲容的反情,王阳明当场着人将之拿下,佯怒道:“你公报私仇,罪已当死,现在又挑拨离间,乘机诬陷。池仲容既已派他弟弟领兵投诚,报效朝廷,岂会再有反叛之事?!”
卢珂被仗责三十,投入大牢。两个“都督”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阳明一边暗中遣人慰问卢珂,告以实情,一边款待两个“都督”,并派之前买通的池仲安的两个手下随“都督”一同返回池仲容处。 。 想看书来
50 连环计(2)
做完这一切,又下命赣州城内张灯结彩,大飨将士,告谕远近曰:“今贼巢皆已扫荡,三浰新民又将诚心归化,地方自此可以无虞。民久劳苦,宜暂休为乐。”然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士兵各自回家种田,表示不再使用。
池仲容终于吃了颗定心丸,两个随“都督”一起返回的细作也开始反复劝说:“卢珂在狱中日夜哀号,坚称你必反无疑,并请官府发文,试探你敢不敢去赣州,如若不敢,就证实了你的反情。既如此,不如主动前往,控诉卢珂罪状,官府必定更加信你,而谓卢珂等人奸诈,杀之必矣。”
池仲容终于动心,领着一队彪悍壮士,前往赣州。
困兽是不好斗的,但只要把它放出来,就好斗了。从池仲容动身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为防万一,池仲容将大队人马留在城外,自己只带几个贴身护卫进城。
王阳明见了池仲容,不满道:“你和随行的朋友都是我的子民,为何将他们滞留城外,不来见我?是否对本院还有怀疑?”
池仲容一时语塞,无言以对。阳明却也不过多指责,只安排他在祥福宫住下,并命人将城外壮士召进城来,一一安抚,好生招待。
池仲容一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白天有专员陪同游览街市,晚上有美女作伴珍馐佳肴,以至于平日饱受池仲容骚扰欺凌的地方官和百姓都看不下去了:扶贫也要看看对象啊!
池仲容却不这么想,他的逻辑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赣州虽好,却不如三浰自由。
于是池仲容向王阳明辞行,说三浰还有几千个弟兄,如无人节制,恐生乱子。理由虽然充分,却恰恰是王阳明最忌讳处:池仲容不归,山贼群龙无首,只是乌合之众。一旦放虎归山,恐怕再难控制。
此念一起,便动了杀心。
王阳明劝说池仲容,马上就是年关,现在动身也赶不回去过年。况且今年除夕,赣州城张灯结彩,共庆太平盛世,异常热闹,不如看过灯会后再走不迟。
池仲容这几日留心观察,见各营官兵都已解散,又暗中遣人贿赂狱卒,探察卢珂等人,见果然带着枷锁,早已不再疑心,便依阳明所言,留下来过年。
除夕既过,池仲容又来辞行,阳明准他大年初三启程。
池仲容不知道的是,他将再也见不到大年初三的太阳。
初二的夜晚,阳明在祥福宫安排酒宴,为池仲容饯行。大小贼首心怀感激,都忙里忙外,杀猪宰羊,不亦乐乎。
席间,众贼觥筹交错,一想到几日之后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无不欣喜若狂,喝得伶仃大醉,人仰马翻。
酒席过后,杯盘狼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烂醉如泥的池仲容透过窗户,最后一次目送那轮泣血残阳的西沉……
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半梦半醒间,池仲容仿佛听见了佳人的欢笑,少年的嬉闹,灯会开始了。
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灯影明灭间,王阳明屹立于巡抚衙门的大堂,东风夜放花千树,烟火将夜空织成一幅幅美丽的图案。
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灯火阑珊处,一队黑影披星戴月,向祥福宫疾奔而去。
池仲容醒了,心神不定。他调整了一下睡姿,重新合上双眼,将思绪撒向远方。
王阳明回到座位上,拿出一串佛珠,一边拨弄,一边闭目养神。
肠百转兮心神凄婉,素指挥兮嘈切杂弹。
朦胧间,池仲容似乎听见一阵凌乱的琵琶声,间杂着人的谩骂,马的嘶叫。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但见月光掩映之下,一伙黑衣人手持白刃,正在屠杀自己的同伴。
池仲容如梦初醒,悔恨交加,然而情势逼人,容不得他多想。他摸到兵器,一跃而起。
王阳明手中的念珠越拨越快,池仲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琵琶声也越发急促,好似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赣州今夜注定无眠,灯会上游人如织,宝马雕车香满路,一片欢腾。然而祥福宫却并未给池仲容带来任何祥福,他挥舞着兵器,骂声不绝,横冲直撞。突然,只觉胸口一凉,一把利刃穿心而过。
琵琶收拨,乐声骤歇,曲终人散。一口殷红的血喷溅到雪白的窗纸上,王阳明手中的佛珠蓦地停了下来。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池仲容,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不愿善终,自取灭亡,以至天要杀你,你认命吧。
51 破山中贼易 破心中贼难
池仲容身死人手,王阳明立刻释放卢珂,让他回去部署兵力,又迅速集结赣州兵马,安排一队先锋换上池仲容等人的衣服,向三浰进发。
贼兵一盘散沙,猝不及防,一溃千里。湖广的龚福全,也被湖广巡抚趁势剿灭。南赣之乱,自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