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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清有文化,在大队当过会计,混了好多年,“知道”里外轻重,只有他鹤立鸡群,当记“够”资格了。
1964年末,刘记思乡心切,辞职迁回了原籍。他走的时候,只用一辆马车就搬走了全部家当,扔下了结发老伴的骨殖。他为什么思乡?落叶归根此其一。其二,是他倍感孤立无助。
就是因为他老实,很多觊觎权利的人挤兑他,包括大队的一些人,还有生产队的某些队长。这个时候,他赶上了一个风头——所有异地当官的,只要你自己想回原地,公社一律开绿灯放人。和他一起回家乡的,还有临近团山子大队的王记。
刘记走后,李记和另一名叫张国生的党员轮流坐庄。
张国生,老党员,解放初就是月牙河村的干部,说话办事都很麻利,小时候在月牙河念的时候我就认识他。1959年在“改造落后地区”的政治运动中,张国生受“地富反坏右”的牵连被捕入狱,所以他不再是德盛堡大队的“四名党员”中的一员。1964年得到甄别,但组织关系一直没有回复。释放后不久,刘记告老还乡,他的党员身份也得到了恢复。不久,张国生由政治囚犯戏剧性地衍化为党支部记。
我当团支部记的“任命”,就是张记责成李大叔和我谈的话。
“老腿旧胳膊”,又逢“新官上任三把火”,德盛堡大队的各项工作有了不小的进展。可惜好景不长,“文革”的风暴一吹过来,张记顿然倒地。他的成份是不折不扣的中农,红卫兵说他走的是彻头彻尾的“富裕中农路线”,根据是他提拔了我,毫无依据的逻辑推理,使他一败涂地。李大叔则是坐收渔利,走上了“土皇上”的宝座。
红卫兵真有这么大神的力量吗?他们赶上了一个好时机——
“三支两军”开进了农村这块阵地,把张记像打扫战场那样,清除了“皇室”,下放到二队(他的家)劳动改造。他没有怨言,觉得比监狱好多了,队长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十分听话。
冬天赶大车往地里送粪是个苦差事,此时此刻没有“种子马料换酒喝”的美事了,只有顶风冒雪地在野外跋涉,任凭“北风吹,雪花飘”,咬紧牙关当苦难的杨白劳。其他社员把粪装上车就回屋里闲着没事抽烟,享受温暖去了,等送粪的车回来再出去,好不自在。
那一天,左等右等也不见张国生回来,出事了。他的一条腿被车挤成了骨折,好多天卧床不起。
他若还是记,前来探视的一定是门庭若市,眼下则是门可罗雀。所以,我去看望,他感慨万分。
我与张记是有几方面情谊的。是他主动提拔我做团支部记,他说我有文化,能够深刻地理解上级的指示精神,对工作有利,这叫做出以公心,是革命的情谊。我爷爷的第一任夫人,是他们桑树子(辽河边的一个村屯)老张家的姑奶奶,他就是我的表叔了,我们存在亲属的情谊。但是,我有一个党员又是记的亲戚,并没感到有什么可以依赖的政治背景让我心境轻松。那时,亲戚的情谊早已被淡化得如同辽河的冰水,被视为最寒冷最没有价值的人性链条。我们之间的革命情谊,在那个年月更显得脆弱,经不起任何政治风浪的强势冲击,早就消失在严峻的政治气候中了。
不可思议的是,把我赶下政治舞台的是李大叔,让我淹没在阶级斗争的漩涡,几乎命丧九泉的则是张大叔,后来证实了。
那天我去看他,他显得很颓唐没落,自暴自弃的心态尽在言谈中。
“会元啊,我们这辈子算完了,我比你大多了,论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没有外人,我才敢这么说……”
我到他家来慰藉,他才感到亲情温暖的存在,才认下我这门亲戚。说实话,我当团支部记没有一点亲情的成分在其中,确实是张国生按原则办事,一心秉公的结果。
临走的时候,我劝慰他好好养伤,还说了一句“大叔,我再来看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又是记了”。
他苦笑着,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沮丧尽在不言中。
“三支两军”像很多的政治运动一样,一股风似的过去了。张国生在“文革”中离般地被打倒,又神般地站了起来,再次当了大队的记。因为他提拔我没有亲情在其中,得到了证实。
官复原职使他所料不及,也使他追悔莫及。他悔恨当初仅仅凭一时热情高涨,提拔我当团支部记,害得他赶大车喝尽了西北冷风,受尽了骨折之痛。他重新上任之后,不像原来那么“热血沸腾”了,变得“沉稳”,变得“成熟”,但紧跟政治形势的宗旨则更加强烈。没有这一条,他不能生存,不能抗拒数不清的风云突变。于是,他选择了做“捍卫无产阶级政权”的先锋,做彻底的革命派,和一切反动势力做不调和的坚决斗争。于是,我又成了一个受害者,又有了牢狱之灾,又一次证明他和我没有亲情关系,过去的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1 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3)
1厉害的上司(再走阎罗)(3)
我在“监督利用,改造使用”理论的指导下,当上了生产队的组长,农民叫打头的,也是给队长扛活的。俗话说得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又说“买卖要狠,庄稼要紧”,说的都是不误农时的道理。对此,庄稼人哪个不懂得?可在“文革”时期,有的人就忘记了自己是个靠地生活的农民,忘记了靠土里刨食生存的祖训,玩起了政治家的长项,我看不过去。
一天早上,我刚刚分配完社员去干活,队里的一个女红卫兵头头手拿一份中央文件,硬要我把社员喊回来学习。我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她就以“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帽子来压我,我不听邪,发火了,撅了她的威风:“学这些东西有鸡巴毛用!就是不学,你想怎样?”
我说了“脏话”,没什么了不得,没有人在意。在农村不说脏话的就不是人,但我从来没说过,那天我不说脏话,我自己都觉得我不是人!
话说出去了,你想会怎样?那可是中央的文件哪,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中央对抗吗?顶撞红卫兵马,就是藐视毛主席,就是反党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动派……有你这句话,给你戴什么帽子都不过分,都恰如其分,何况那是我的父亲正在被专政!
这个女头头的脸气得铁青,当即就去找张记,要求对我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张记毫不犹豫,立即做出决定,随即组织十多名革命派先锋,经过一番部署,气势汹汹地直奔8队而来,一次规模宏大的批判会在晚上开始了。
批判会的气氛十分紧张,队部的南北大炕上坐满了人。围坐在张记周围的,都是能说会道的革命派造反派,人人脸上都是杀气腾腾的,做好了置我于死地的准备。
女红卫兵头头充当急先锋的角色,揭发我的罪行。紧接着,张记开始声讨。
他以分析我的家庭出身做开场白,说我骨子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动份子,继承了反革命家族的血统!他还说我的言行是封建主义、反动势力,对共产党的进攻,是复辟资本主义,是攻击文化大革命……字字见血,句句要命。
我没有发言的权利,听之任之,成了任人宰割的“鱼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随后,张记命令我坦白,老实交代。
给自己戴帽子,我冤屈;坦白?我委屈!于是就说我不老实,说我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接下来就是急先锋们对我的批判。
张记知道,我们队的人是不会批判我的。这倒不是一个队的人抹不开说话,而是没有理由批判我,再没有良心也不能颠倒黑白,拿不是当理说吧。所以张记就纠集外队的“打手”向我开炮,以打倒我来证明他的“革命”,证明他以前对我出以公心,还自己的清白。
批判会上,外来的打手们,进攻最猛烈的有两个人,一个叫曲作明,一个是郭海春。
郭海春是5队的会计,我们曾经是同行,年龄比我大几岁。他是我母亲的远房姑表弟,所以我很尊重他,平时见面我叫他舅舅。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火力竟然异常的凶猛,对准我的胸膛开火,让我在眼里流泪,心中流血,感到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六亲不认”。
曲作明,在上文中就提到了,我们是真本实料的姑舅亲,他的祖母是我太爷爷的亲妹妹,他就是我的表叔了。然而,就是他,引导张记把我带进死亡的大门。
曲作明曲会计,比我大3岁,小时候我们在孟家窝棚住一趟街,相隔只有两家,他住我家东头。原本是个聪明机灵,身体健全的人,1950年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胳膊,成了伤残人。
他是大队会计,也是我曾经的上司,也是厉害的上司。他的嘴厉害,伶牙俐齿。批判会从他发言开始就变成了批斗会,他的每句话都咬得我出血。
回想起来,正是他厉害的嘴,咬去了自己的眼睛和胳膊。
刚解放,农村的经济和解放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孩子们吃的零食只比解放前多了一样东西,叫做“嘣豆”。嘣豆,有玻璃球那么大小,黄褐色的有光泽且酥脆,我没有吃过,是看人家吃时想象到是那样的。那时农村没有小卖店,小食品都是小商小贩走街串巷叫卖,品种只有麻花、烧饼、灶糖、糖葫芦、炒花生这么5种。在平时谁舍得花钱买啊?只有孩子头疼脑热了,家长才思考再三买那么一点,就当吃药了。我能吃上这些小食品,都是有病时得到的。为了多吃几口,病好了也说没好,母亲有时候就再买一些给我,但她总要搭上一句话:“装病!”
曲作明也是孩子嘛,也想吃到嘣豆,家里没有钱买,就捡些碎铜破铁换。
初冬的一天早上,突然一声爆炸震惊了所有人,是从堡子东面传来的。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有许多人朝曲家急急忙忙地跑去。
曲作明被炸了,他捡到一个炮弹的引信,扣那上面的铜引爆了,顿时血肉模糊。刚解放,雷管、子弹、手榴弹、炮弹,那个地方都有,只要你细心就会见到。
我们的堡子在辽河边,离沈阳90华里。那咱没有平坦的公路,更没有公交汽车,遇到这种紧急的情况,只有抬担架。直到60年代初,急症患者都采用这样的方式去沈阳就诊,至少得8个小时才能到达,好多不该死去的人,在半路上就命丧黄泉了。
他死里逃生,但活得很艰难,眼看就30岁了还没有成家,尽管有一个会计的招牌。谁家的姑娘眼睁睁地嫁给一个残疾人啊……
后来曲作明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一个比他小5岁失明的女人结婚了。那个女人姓刘,也是我们的老乡,从小就失明了。听有人说过,结婚的当晚,他哭得很厉害。刘姑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几年就死了,好不悲凄。
曲作明是不是有些心灵扭曲,我不敢断言,但他处事做事确实与一般人有所不同,他得罪了很多人就是证据。他的对立面很多,一条共同创作的顺口溜就是讥讽贬损他的写照——
一个眼睛两张嘴,三只胳膊四条腿。
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画像,尽人皆知。我听了摇头,不应该这样“放肆”,口无遮拦的咒骂人。
批斗会上,我想起了这个顺口溜,觉得他挺可怜,也可气。为什么不好好地做人,不然的话,这个顺口溜会止于善者,是你不善啊。
他果然不善,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指着我说:
“像这样的败类,就得交到公社专政组去接受专政!”
听到他这么说,所以的人都为我捏了一把汗。那是个什么地方啊?那是个阎罗殿,是个“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地狱!
由他这么一说,张记表态了:
“明天我就送你去公社!”
大队组织的来人没有示弱的,揭发批判一个比一个上纲上线。和大跃进誓师大会一个模式,态度一个比一个坚决。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只有用“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来结尾了……
1 厉害的上司(无力回天)(4)
1厉害的上司(无力回天)(4)
第二天清晨有些阴冷。我还没有上班,大队人保组的老雷派人就派人来传唤我,吉凶难料。
爱咋咋的,我没有多想什么。
大队部很清静,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老雷,一个是老贺头。
老雷是人保组的主任,老贺头是老党员,当过多年的大队长。解放初期老贺头就是党员了,合作化他在全县第一个办起了初级社,一时间名声鹊起。这些年来岁数大了,不再担任什么职务了。别看他不是什么官了,但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很有面子。在家没事,老贺头就来大队看报纸,从来不参与大队的任何“政事”。
见我来了,他放下报纸,看看我,没有说什么,又继续看报纸。
老雷呵呵地笑了,骂了我一句“他妈的”,就让我坐。
“他妈的,下回注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