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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一桩缠头的事让他摊上了,形势犹如“行船又遇顶头风”。
什么事件?“金凯事件”!
金凯其人其事——
金凯,出身贫寒,解放前苦读过几年“私塾”,刚解放有幸在军校深造。朝鲜战争爆发后,赴朝参战,从军高射炮部队。因击落友军苏联的飞机,险些命丧他乡。抗美援朝结束后,因过失在身,退伍后当了一名教师,在新民三中(新民市公主屯)任教。1957年反右斗争中被划为右派,也怪当年误打飞机“旧病复发”,身心受尽折磨。当年,他举家从公主屯搬回老家罗家房乡曹家村落户。平反昭雪后,他在曹家中学“官复原职”,不久就离休了。
其妻,闻氏桂琴,小他六七岁,夫妻都是曹家村虾米沟子屯人,闻氏系金凯的第二任妻子。第一任妻子系辽河北法库县人,在他入朝前结婚,没留下一男半女,后抑郁而死。缘何抑郁?有缘无情,命运悲惨,说来话长!
金凯比家父小4岁,他们是老同志,我叫他叔叔,1993年前后我们一天得见上几面。因为曹家村有个“保安器材厂”,我下海当这个厂子的厂长,他的家就在我办公室的后面,相距10米而已。那时候闻氏刚去世不久,金凯甚是思念,精神恍惚,有些不能自持,常常自言自语,如诉如泣好不可怜啊。
有时候我去他家里与他谈心,时间长了,他无话不说,我让他尽情地释然。
对着墙上两位妻子的照片,他陷入了沉思,继而又滔滔不绝。我问他,原来的大婶和你结婚那么长的时间了,怎么没给你生个孩子啊?他打个哀声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睡过覚!
“这怎么可能?你们不是结婚了吗?”我疑惑。
他说他和她结婚的那天晚上,娘家人没有回法库,和他住在一个炕上,没有机会到一起。第二天,娘家人回法库了,他扔下媳妇也去部队了。媳妇一直在等他回来,但一直杳无音讯。等得到他唯一的一封来信时,等他二年的媳妇叫人看过信,当即晕倒在地,苦泪涟涟。信中说:我在朝鲜朝不保夕,你改嫁吧!
媳妇不识字,是求别人看的信。哭过后,她觉得还不踏实,就拿着信回娘家让她的舅舅看,才确信没有一点希望了。舅舅来金家讨说法,失望而去,媳妇彻底地绝望了,没有多长时间,抑郁而亡。
金凯坦白,因为那时他们家很穷,这门婚事就由父母作主了,好歹有个媳妇爹妈也就安心了。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情感,而她却痴情痴心。她死后他才明白,他对不起她,所以那张照片他始终珍藏。
闻姑娘见金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了,对帅气威武的金凯的第一句话就是:“叔,我有句话想和你说说。”
金凯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吗?闻氏是妇女会的干部,亭亭玉立,风姿翩翩,还有那大大方方的笑……金凯如愿以偿。不久,他们打破伦理辈分上的束缚,结婚了。
闻氏不仅美貌更是贤惠,在他苦难的时候自始至终与他相濡以沫。墙上闻氏的照片是50岁的人了,依然如花似玉,风韵不减当年。
他和她没过上几年舒心的日子,就带着年轻时美好的憧憬离开了人世,怎能不让茕茕孑立的金凯心力交瘁啊,他整天用失魂落魄来打发对往昔的追思。
往昔,在他记忆中有一件事至死不会忘记,那就是沈阳日报的一篇报道,是新民的一位通讯员写的。大意是:落实党的政策,体贴关怀老干部,政府为离休老教师金凯建新房!
哪来的新房啊?他和闻氏依然住在破旧不堪的茅草房里,两个儿子的婚事已经耗尽他平反后所有的“补偿”。对此,本来就“没缝下蛆”的金凯,结结实实地抓住了把柄,拿着报纸就去县教育局要房,“你们说话不能不算数!”
这篇不负责任的报道,绝对不是缝儿,而是大大的漏洞,金凯可以钻进去。
金凯为人口碑不是很好,没有谁能和他有共同的语言,也没有谁敢出言不逊得罪他。在他自己看来,摘帽的右派就是免死的功臣,他天不怕地不怕,决心向县政府讨个说法,就不断地上访,也得到有关部门和媒体的支持。
金凯事件,闹得县乡两级政府鸡犬不宁,难得安生,史记倒霉了。
4 如毛的上司(死亡悬疑)(8)
4如毛的上司(死亡悬疑)(8)
一篇假新闻,帮了金凯旧貌换新颜的大忙,以前他做梦都没有想过。因为,县里的某主要领导把这个飞来的“横祸”,当成了关怀老干部的政绩,金色的荣耀涂上了他的脸,便不假思索地面对媒体慷慨:安排是有的,房子是给盖的,只是晚了一点,责任在于我们——接受省市级报刊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金凯当了20多年的右派份子,受尽了折磨尝尽了苦难,失去了最珍贵的年华与人格的尊严。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雪耻”的机会,开始对历史的欠债进行清算。
县里说了大话,乡里就得当小伙计替他落实,第一件事就是落实房基地。选了几处地段,金凯都不能接受,不是低洼就是偏僻,不断地更换也不能落实。于是,金凯直接找到史记,提出他理想的地段。史记本来就为假新闻一事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见到金凯来要房基地,自然没有一句顺流的话给他。金凯则得理不饶人,对史记“施压”:
“你怎么说没有地方,啊?那我就把房子盖在乡政府的院子里!这是大家的地方,有我一份!”
这当然是气话,叫号的话,史记对此毫不让步,大叫道:
“天安门广场你知道吧,也是全民的,你去那里盖房子去吧!”
“好!你给我开介绍信,我马上就走!”
完了,史记惹下了大祸。金凯的言外之意,他要到北京上访!
金凯走后,史记立即把情况反映给县里,遭到上司劈头盖脸的批评。什么头脑简单,什么意气用事,什么……总之,他的官运在走下坡路,形势岌岌可危。
金凯也是窝火,事没办成不说,还被史记奚落了一顿,攻势受挫,英雄的形象大打折扣。
一个想挽回被动的局面,一个在调整自我前行的脚步,史记和金凯竟然走到了一起。
史记和村上做工作,把村部后面的一块黄金空地让给金凯。那时的村部,就是我们后来的厂部。村里同意了,就去找金凯交换意见。金凯表面强硬,而内心却软弱下来,文词叫色厉而内荏。
“我相信组织,领导不会亏待我……”
攻守兼备的话,实际上是佯攻真守,让史记看透了,七上八下的心也落了地。
两间水泥砖石结构的平房落成了,基本上实现了新闻与现实的兑现。
“金凯事件”本来就是一起荒诞的笑话,然而史记就在笑话中被人笑话了——他让金凯牵着鼻子走,做了假新闻的牺牲品,成了始作俑者的替罪羊——不久,县委把他调到“新民市农业技术推广中心”(那时新民县已经变为新民市,县级市),任了副职,销声匿迹于官场。文凭这条拐杖,再也不能支撑他了。
领导笑话他,没有头脑;同仁笑话他,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够人。连老百姓都笑话他——你怎么不懂得“放走河水不洗船”的道理啊?土地是国家的,金凯要哪块你就给哪块得了!
话是这么说了,金凯真的要在村部的后面盖房子,他们没想到,于是引起一阵骚乱。
那里的确是个人人垂涎的黄金地段,紧靠沈法公路,是个经商的档口。一帮村民上访到史记那里,说那是曹家村集体的土地,你凭什么给了金凯?史记推说是县委定的,他做不了主。农民问他,土地是县委的吗?问得史记哑口无言,只好退避三舍,闭门不出。
倒是金凯为史记解了围。金凯对那些人说,你们有什么资格不让我在这里盖房子?谁有意见我就到谁家院子里去盖房子……没有人再说话了,都知道,他连天安门都敢去,你们家又能怎样?还是消停一点吧,跟他治气不如自己放屁舒服。
金凯两间房的费用,从建材到人工,全由公家埋单,牛。不过,同村的老百姓也和他牛,相互的牛b。你不是有资格吗?俺服你了,俺们想当右派没有那个资格和机会了,你就使地劲牛b吧。盖房的人工你得用俺们的吧,俺也不争你吃喝,你也不能给俺们吃喝,抠门一个。由此看来,金凯新房子的质量你就可想而知了。
金凯的人生是悲惨的,且不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当然有社会的,也有他个人的。说他悲惨,是他很孤单。老师、农民、甚至是邻居,没有一个是他知心的,他也从来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聊天。他说过,亲自和我说的,“和他们说个啥,他们懂得个啥?”一句话,道出了他扭曲的心理。我在他心中,还是个可以交流的人,我骂过他“三七赶集,四六不懂”,他笑了。
闻氏死后,他的精神有些崩溃了,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每每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总是在进屋前把自己扫了一遍又一遍,得耗尽20分钟的时间。然后,就哼哼唧唧地唱,凄惨得很,像哭丧。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却很“节俭”,所用热水都要去400米以外的学校去打。子女也很少来看望他,和他合不来。但他对闻氏的母亲却十分的好,隔三差五就去看她。每次去的时候都带些东西,蛋糕,冰糖、糖果之类。怪的是,他家预备好多的礼品,分批送给他的岳母享用。岳母90多岁了,双目失明,并不知道她女儿已经过世。
我也好长时间没有回老家了,只要回去,自然要打听打听金叔叔的近况,有可能我是他唯一值得信任的人,贴心的人,所以我惦记他。
那一次,他的消息让我唏嘘不已,他死了……
他死的不明不白,死在除夕日落之前,至今依然是个悬案。
他身体很好,没有慢性疾病,怎么会死啊?他精神上是有些不爽,但美好的憧憬仍在。他和我谈论过征婚的事宜,也在辽宁电台上做了征婚广告,说他要找个比他小至少20岁的女子为妻。他说他身体很好,可以活到百岁,这样的年龄差距才能与他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他死后,警方立案侦查过,民间也有几个死因的版本,但无一是病死。
有人说是图财害命,但死后无伤,也没有丢失什么财物。有人说是他儿子所为,但又没有任何依据,也与伦理不符……
一个人死了,死得这样轻松。一个时代过去了,却很沉重。轻松的是人生的短暂,沉重的是历史的舞台不间断的表演。史记走了,又一个新的角色登场。
4 如毛的上司(水门事件)(9)
4如毛的上司(水门事件)(9)
金凯的新居落成了,史记,史华钧的政治生命却“终结”了。取而代之的是罗家房乡那时的乡长赵国林。他就是取代吴乡长代理乡长的那个乡长,也是取代史华钧的党委记。
赵国林农民出身,“文革”时当过生产队的会计。他是一步一个台阶地登上乡党委记——这个几万人口大乡土皇上的宝座的。按赵国林审时度势和驾驭左右的能为,他早就该飞黄腾达高居显位了。怎奈其岳父是个四类分子,多少削减了他向权贵进发的速率。好在他上进心挺强,又锲而不舍,才终有所报。
赵国林给史华钧当配角有些本末倒置,众所公认。这倒不是说赵国林有喧宾夺主之嫌,而是史华钧有点阿斗遇诸葛之状。每逢召开什么大一点的会议,史记虽然正襟危坐地坐在主席,也一本正经地贯彻上级指示精神,或宣示乡党委有关重要的决定,但会场大都是乱哄哄的一片,会场像市场。勉勉强强肃静片刻,与会的又开始了交头接耳,或是借去厕所的机会来回走动消磨时间。
为了维护一把手的尊严和维持一个良好的会场秩序,赵国林不得不整饬一下会场纪律。一个一把手讲话,却要有他的手下来维持秩序,两个人都觉得很别扭的。一个失去了权威颜面,一个有“欺君”嫌疑,谁都不好受。
按照惯例,一把手讲完之后,二把手必定得说上几句。等赵国林讲话了,会场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声音,除了他的发言,剩下的则是大家翻笔记做记录的声音了。
赵国林有很深厚浓郁的农民群众语言,都是一些精粹的“疙瘩话”,赵本山那样一套一套的家常嗑儿。再加上他绘声绘色的肢体语言,他的发言就像小品表演,既幽默诙谐地调整会场空气,又能严肃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指示精神,具有相当的观赏性和实效性。讲工作背景,能让你感到压力,且有心中有数;讲工作要求,能叫你懂得责任的重大;讲加强领导,能提高你对完成工作的信心与方法……真是条条是道,句句在理。是的,他很有天赋,一个当演员的天赋。他随时都能进入角色,同时也在旋即之间感染你入戏。
在吴维新身体力行的配合下,罗家房乡旱该水的改革,近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