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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骑车还要一边和他搭话,否则他又闭上了眼睛,那就危险了。
大约快9点了,我才欣喜地看见家乡的灯光。我问他:
“玉民,你看看前面的堡子是哪里啊?”
“大哥,我不知道。”
“到家了,这不是大桥吗?”
我们的堡子南,是一座大木桥,1953年洪水过后修建的,从此,就把德盛堡北部的村子叫“大桥”了。后来的地图上就有了这个地名,一直叫到如今。
我叫住了他,让他下车,怕他拐弯是跌倒,再说,我也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这时候,他清醒了,他说他一路上都在做梦,忽忽悠悠的。我苦笑。
走到我家门口儿时,我没有进屋,先把他送到家里。
到了他家大门口儿,他还要往前走,不认得自己的家了。我好笑。
“是俺家吗?”
他又糊涂了。
我一直送他进屋,他见到爸爸妈妈和媳妇,才如梦方醒。
回到家里,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棉衣棉裤早就被汗水湿透了。
这一趟我卖了10多块钱,最大的面值是1圆的,只有一张。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比吃糖还高兴,一个一个地数着,我在一边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饭,夹杂着时不时落下来的眼泪。我不仅仅是为了钱而感慨,只是觉得孩子太苦了,一年也见不到钱,见不到我从远处回来买些什么东西给他。
2 同队农友(出谋相亲)(3)
2同队农友(出谋相亲)(3)
李玉民是很能吃苦的,特勤劳勤奋。他自己的房场原来是个很深的大坑,修辽河的沈北大堤取土时挖的“土方坑”。我们生产队的最后一趟街北面紧靠大堤,南面全是住户,房基地比其它生产队都紧张,要想盖房子,只好选择那个大坑了,把它填平。李玉民硬是挺起双肩把那个大坑填平了,人称现代愚公。
他虽然能吃苦耐劳,就是胆子太小,从此他不做笤帚的买卖了,他永远不会从那天的噩梦中醒来。这就是那时许多农民的心态和生活的原则:宁走百步远,不涉一步险!
李玉民是贫下中农,尚且不敢冒险,地主富农的子弟就敢冒险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法则。
李风仁,富农成份,比我大一岁,更是胆小怕事。他父亲李庆瑞不是富农份子,他们家借了他堂爷爷李殿军的光,就是前文老两口游街的那个人。他们李家就成了一窝“地富子弟”,备受歧视。
60年代农村的婚姻习俗,依然被旧社会早婚的影子笼罩着。王凤成等好多青年都是早婚的,男女青年20一出头还没有找到对象、结婚,就算大龄的了,就成了人们背后议论的对象,父母就会为之忧心忡忡。这时的李风仁已经27岁了,对象还没有影子,愁得爹妈的眉头紧锁,从来就没有舒展过。
1968年初春的一个上午,我们在地里刨玉米茬子。歇气儿的时候,李风仁会我去僻静的地方解手,他说有话要和我单独说。看他的神色,既秘密又疑虑,猜不到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就问他:
“有什么事你就和我直说吧,这里没有人听到的。”
“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你说我怎办?”
“那还用说吗,看啊。”
我很肯定,支持,他还是犹豫。
原来对象是本溪山区的,离我们这很远,他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不去吧,错过了一次机会,家边上很少有人给他介绍对象的,都嫌他成份高,介绍也是白介绍,不如不介绍,所以他都27了对象还没有影子。要是去吧,害怕看不成,还得搭进去十几元的路费。
十几元的路费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挣好几年的了。我们生产队从1964年到1967年的4年中,几乎是家家没有从生产队挣回一分钱,十几元钱当然是个天文数字了。再说了,很多人家都没有钱,借都借不到,愁人。
再说李风仁原来在新民农校(县办中专)念,没等他毕业学校就下马了。这所学校是在大跃进年代匆匆上马的,如今下马也在情理之中。学校下马后,他马上就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对未来从来就没有异想天开过,安分守己地当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所以,农村的所有活计,李风仁样样精通,是左邻右舍公认的一把好手,“正经巴呗”的庄稼把式。无可奈何,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愣是没有对象,倒是成了唯成分论受害者的对象。
看对象,他犹豫,让我给他拿主意,我自然是肯定的,并给他打气,也打保票,我说:
第一,你个人的条件很好,个头长相没有说道,算是上等人,对吧;
第二,我们这再穷也比本溪山区好吧,我们能吃饱饭,她们那就惨了,不然人家会到我们这找对象吗;
第三,问到你家的成份,你就说是改造落后地区错划的,眼下正在甄别之中;
第四,凭借以上三条,她保准能和你一起回来,对象的成功率就在一半以上了。到时候我有锦囊妙计,让她来而不归,有来无归……
没过一个星期,李风仁果然把那个姑娘领了回来。当天晚上,我和王凤成等好几个年轻的朋友一起来到李风仁的家里,这就是我的锦囊妙计。
我们几个人的话题,都围绕在李风仁的人品和我们这块土地上,落实一个“赞”字。称赞、赞扬、赞美,甚至是赞颂,但绝对不能过头,过则错,别弄虚作假就好,原则。目的是,通过“赞”,来加深那姑娘的“爱”,妙在其中。
我们的话题唠透了,就都各回各的家,等待第二天再听听他们的反响。我见她一直送出我们大门外,料定这门婚事十有八九了。
农村就是这样,不管是谁看对象,总要有许多人借故去人家看看。看对象的双方也都欢迎你来,就像是办喜事儿,不怕人多,没有人来到是不好了,没有人缘儿,会被人议论的。
第二天上班,我们几个人的眼睛都盯在李风仁的脸上。看他那个高兴劲儿,就知道大功告成了。
李风仁说,他说咱这里的人热情,懂礼貌,说话还挺有见解的……
这姑娘姓赵,叫赵淑珍,上等的个头,神色很安详,言谈举止不是那么俗气,很是得体。他们俩算得上“天作之合”,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吧,或许在本溪就好上了,到我们这又加深了彼此情感。
当我们把这件事快要淡忘的时候,才听有人说她回本溪了,算起来在李风仁家住了十多天了,有点乐不思蜀吧。
到了秋天,他们结婚了,我们生产队最大的小伙也结束了光棍的历史。
1979年,李风仁当上了队长。虽然我们不是一个“李字”,但李风仁比我大,我叫赵淑珍嫂子,和他开玩笑说:“想当年,我们几个哥们儿没骗你吧,看你多有福分,成了一队之长的夫人啦!”
一晃,他们的两个男孩子都上初中了,这两口子时常约人到家里打麻将,有一次被我发现了。等麻友散去,我声色俱厉地批评了他们,意思是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更要做孩子好学上进的楷模……其中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说:
“难道你们就忍心,让孩子拿一辈子锄头吗?”
说完,我转身就走了。从那以后,他们收敛了,女儿也考上了中专,那时的中专相当于“范进中举”。可是他们搓麻的旧病又复发了,两个儿子至今窝在家里,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没有看不起“锄头”的意思,我本人就是抗锄头出身的,但人无论做什么要有一股精气神,没有了精神还会有光明吗?可悲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2 同队农友(饭桶记录)(4)
2同队农友(饭桶记录)(4)
2003年,刚刚60岁的李风仁死了!之后,王凤成也离开了人世间,60刚过!李志民不到60岁,也阴阳两隔了!王凤祥,50岁撒手人寰,还有57岁的李玉民(另外一个叫李玉民的)、夏儒林……
太多的农友好像一夜之间都不告而辞了,都是在人生最好的时光里,给家人给亲友留下最大的遗憾!
遗憾是难以抚平的,但造成遗憾的原因仅仅是农村的贫穷吗?
实行联产承包的责任制后,好多媒体都把农村农民写成富得流油,借以证明党的富民政策之成果,这其中的水分越来越大。诚然,没有改革就没有如今的农村新变化,那么,靠什么致富?
媒体说:一依靠政策,二靠科学,三靠头脑。这话不假,但还要加上“靠投入、靠勤奋”。
党的富民政策绝不是给予哪些特定人群的,而是“共同致富”。致富不是空喊的,要有投入才有产出,无资可投还能致富吗?“三靠”也好,“五靠”也罢,关键是靠头脑,就是靠人!
李风仁两口子既勤奋又有头脑,缺的就是投入,只好白手起家打拼。80年代中叶,两口子双双去了本溪在一家个体矿业公司打工,靠勤劳和头脑滚起了雪球,发达起来了,成了小老板。有了钱,他和她再也不那么胆小甚微了,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享受新生活。那么,在他们那里新生活的含义是什么?
农民太缺乏享受了,文化生活贫瘠得就像不长草的荒漠。即使在农闲的冬天里,农民依旧要顶风冒雪地劳动在荒郊野外,受尽寒苦。面对皑皑白雪,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温暖的热炕头,捏着小酒壶,看几把小牌……那就是神仙的生活。于是,他们只能盼望过年,才能静下心来尽情地“吃喝玩乐”。
现在日子好了,吃穿不再是问题了,剩下来的就是玩,尽兴地玩。他们俩玩疯了,输进了泥坑里,不能自拔。钱是身外之物,身体健康则是自己活命的本钱,结果也输进去了。待到他后悔的时候,也是他走向不归路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空留悔恨心。李风仁临终的时候,还念念不忘曾经的“朝气蓬勃”……
我们从20几岁开始就在一起干农活,对于每个人的一生都是难得的经历,值得回味与珍惜。
那时的我们真的很“朝气蓬勃”,什么都不怕,更没想到那么早就会有人离世,这才是最可怕的。那时,我们在一起曾经创造过“记录”,吃饭的记录!也许你觉得离谱,但却让我们永生难忘,所以李风仁死到临头还在念念不忘。
我们能创纪录,新民的县官更能创纪录!在我们那个弹丸之地就创造了3个作废的工程!
1958年马虎山水库工程,动员了全县人力物力,搭进去一条人命。记得那是一个年轻人的性命,姓薛,年仅21岁。他和工地做饭的师傅发生矛盾,把人打死了,被迅速判处死刑,公开枪毙!
1968年引辽水利工程,浩浩荡荡,倾尽全力,也毁之顷刻。这个工程是在日伪时期的“新开河”工程的基础上进行的。1943年,日伪政权于辽河南岸开掘了新开河,以期引水在沈阳地区种植水稻,并在河岸处建一水闸,现水闸仍在。后因战事不利,此工程半途而废。新民县官旧话重提,觉得日伪办不到的,我们能办到办好,就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前赴后继”,一意孤行。结果,被省里知道后,强行终止。理由是:这项工程挖开了沈北大堤,严重威胁沈山线铁路的安全。
辽河在我们这里呈东西走向,到马虎山处来了个90°的大转弯。转弯处两山对峙,中间是一个狭小的河道。洪汛时期泄洪缓慢,它的上游,也就是我们那就成了水泊湖泽,汪洋一片。所以,为沈山铁路安全计,我们家的那段沈北大堤比别的地段都高都宽。引辽工程把大堤掘开那还了得,于是被枪毙了。这个工程也搭进去一条性命,是溺水身亡的。
掘开的大堤被勒令修复了,然而,县官们成就大业的心却难以止步。
1980年,引辽工程死灰复燃,地点改在团山子村的山上——开山建水闸!一时间,车水马龙,也炮声隆隆,团山子村被人为地一分为二。引辽的水闸倒是修好了,辽河水也引出来了,但它像一匹桀骜不逊的野马,四处乱串无法掌控。汛期一到,水闸成了摆色,“防洪闸”成了“放洪闸”,淹没了好多农田。洪水没成灾,“闸水”先造灾,农民遭灾。
咎由自取还不算,弄巧成拙也就罢了,偏偏被人告上“法庭”!
那时候还没有法,权就是法,上级就是下级的法官,大门口儿就是小衙门的法庭。这次官司的“原告”是盘锦地区,人家告新民截流水源,官司输得一塌糊涂,一败涂地!于是乎,水闸被一道“土闸”关闭了,所有的水利设施全部付之东流,劳民伤财,咎由自取。不过,这期间我们创造了一项吃饭的记录。
这个工程(1968年的)开工于秋末冬初,天气渐渐的寒冷起来。新民县官为了创造一个迹,为了来年春天让辽河水“造福于民”,对工程的进度下了死命令——务必在数九前竣工!死命令一级比一级更死,我们公社要求在小雪前完工。
还是那句套话——时间紧,任务重!为了落实各级的死命令,生产队就得豁出去了——给出工的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