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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向越夫人对视了一下,沉思说:
“嗨,臣到有一计,可使大王消灾避祸,重返故国!”
勾践一听,鹰目发光,忙说道:
“有何良策,快快说出来孤听听!”
范蠡道:
“臣说了,大王不能生气,不能怪罪为臣。”
“这个自然。快讲吧!”
范蠡近前一步,在勾践耳畔说道:
“大王不妨入宫去向吴王问疾,倘若蒙准入见,可求其粪便尝之,说大王的病已快痊愈,如此做,夫差必定赦免大王!”
勾践闻言大怒,用青铜镰指着范蠡道:
第43节:石室为奴(13)
“大胆逆臣,居然出此下策,孤虽不肖,亦曾南面称君,岂肯含污忍辱,尝人粪便,令天下人耻笑,真正岂有此理。”
季菀走到勾践身旁,耐心劝道:
“大王,不要发火,这计策虽说听起来不顺耳,行起来却是万全的。”
“连你也这么说,哪一个妇道人家叫丈夫去尝别的男人的粪便的!”
“大王又不是不知,夫差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经说要赦免我等了中途忽又变卦,不如此做,哪能让他可怜你呢。唉,假如……”
“假如什么?”
“假如季菀我尝了夫差之粪便,他能放你回越,季菀一定不加推辞。”
勾践不发一辞。
范蠡见勾践面色稍霁,跪地说道:
“昔日纣王囚周文王于美里,杀了文王之子伯邑考,煮熟后将人肉羹送西伯,西伯忍痛而食子之肉。成大事者,不矜细行。今大王如能尝夫差之粪,必定会被赦免,越国臣民哪一天不盼大王回去,大王,您仔细想想吧。”
季菀也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劝他说道:
“大王,你我夫妻休戚相关,生死与共,我何尝忍心大王去尝粪,但事出无奈,非如此不能活着回到越国,望大王三思!”
沉默,久久的沉默,一大片草地被勾践踩平了,终于,他沉声说:
“好吧,通报伯嚭,说孤要求见吴王!”
“大王……”季菀和范蠡连连叩头,抬头时,那勾践早就向石室方向而去。
“大王,勾践来了。”
“叫他进来吧。”
“罪臣勾践,闻大王龙体失调,如摧肝腑,欲睹天颜,却又自感卑贱……”
勾践经伯嚭从中调停,终于在翌日的清晨得到了恩准,夫差在内宫召见了他。刚拜下去,忽然夫差竖起身,撩开锦被,说:
“快,快拿便桶来。”
宫人忙将一只樟木带盖的便桶移近上来,扶吴王坐下。刚坐定,粪便泄下。左右掩着鼻用软巾将夫差下身擦干。夫差说声“通快!”复又上床。几人盖好桶盖刚要将便桶移走,勾践说声:“慢!”重新揭开桶盖,当着夫差和众人的面,将手探入桶内,缩手时,食指上已蘸满粪便,勾践跪下去,将食指上的粪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众人见勾践这一举动,掩鼻窃笑。
“罪臣勾践敢再拜大王,王之疾,将痊愈矣。”
“何以知之?”
“罪臣听医者言,‘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大王此粪便味苦且酸,是以知之。”
夫差听后,非常高兴地说:
“勾践正是仁人也。哪一个臣事君王的,肯尝粪便而决断病情的?太宰,你能吗?”
伯嚭道:
“臣虽爱大王,这尝粪却是做不到的。”
夫差道:
“别说是你,就是孤的亲生儿子——太子友也不可能的。勾践,孤看你忠心不贰,这石室不可再住了,就居住在民房吧。太宰你去安排一下。俟等孤疾病痊愈,孤便赦免你回国!”
此时勾践心中直想呕吐,但他毫不露声色,伏地连连叩拜了夫差,缓缓退出内宫而去。
数日后,夫差病愈,心念勾践之忠,在文台上摆下了数十桌酒,大会群臣,命勾践同时赴宴。勾践早就接到伯嚭送来的消息,可仍是一身囚服,夫差当然不准,即命沐浴更衣,以客礼待之。伍子胥愕然之余,拂袖而出。
伍子胥一走,夫差即对众臣道:
“越王仁德之人,焉可久辱。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
伯嚭当即奉迎道:
“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今日是仁者之宴,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伍相国一介武夫,自惭而去矣。”
夫差点头道:
“太宰之言极是,让他去罢。”
席上越王与范蠡手持青铜杯,向吴王祝辞道:
“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吴王一听,大为欢悦,君臣尽醉方休。
车辚辚,马萧萧。不管伍子胥如何阻拦,越王还是走了。行前,夫差送了一程又一程,临行夫差谓勾践道:
“寡人赦君返国,君‘为念吴之恩,勿涵吴之怨’。”说完将“越王剑”亲自替勾践佩上。
勾践谢恩道:
“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死死,竭力报效。”又指着苍天立下重誓,在千叮咛,万嘱咐中,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季菀也再拜谢恩,出蛇门望南而去。
尘烟滚滚,夫差望断南去之路,方若有所失地回转吴城去……
第44节:卧薪尝胆(1)
第五章 卧薪尝胆
勾践怀着羞愧的心情,回到了越国都城——诸暨。他头一桩想到的便是祭禹。
通往禹庙的道路二侧早已立满了越国父老,连近处的山头都站满了人。禹王庙前更是嘈杂一片,有人在默默流泪,更多的人在呜咽抽泣,人人引颈翘盼,等待越王夫妇到来。
瞠瞠的祭禹大钟撞响了。一行人缓缓向禹王庙走来,为首的便是越王。
越王头上挽着个髻,一根竹做的簪横插着,一身白色的粗麻衣服很干净。他老多了,三年的囚徒生活扫尽了昔日的英气,一脸疲惫的神态。三绺稀疏的短须叫人看了王者威仪已消失殆尽。尽管勾践向来把感情隐藏得很深,但见到有那么多的老百姓在迎接他,不由心头一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勾践对不起你们,让父老乡亲受苦了……”勾践嘶哑着喉咙哽咽地说。
“大王……”百姓们纷纷跪下来,他们趴在地下,亲吻着勾践的脚背。这种越俗的最高礼仪表示越王是他们心目中最爱戴的人。这令勾践激动不已。
一位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拉着他的儿子对越王说:
“大王,这是我儿子,老朽年迈,可还有他呢,这仇要报啊!”
勾践连连点头,问道:
“叫何名字,家住何处?”
“叫郑武。住鹭鸶湾。”年轻人说。
“多谢老丈,让他随勾践同行吧。”
“嗳,嗳。”老汉满心欢喜。
一路上,碰到像这类事的不少,“难得百姓对勾践如此宽怀拥戴,孤当将这些主动推荐的年轻人编成一支‘君子’军。勾践边走边想,偶尔回头,身后已有数千名越俗青年紧随其后,作为亲随。这六千人组成的君子军立下赫赫战功,此是后话。
文种率群臣迎越王从水路返国,此刻他率先来到禹庙,与诸大夫伏在禹王殿阶下。三年的囚徒生活令勾践很不习惯臣子们跪迎的礼节。在登上台阶时,勾践谓群臣道:
“寡人被辱怀忧,心中迷惑,精神委顿,尔等对孤毋须三跪九叩。”
群臣道:
“臣等岂敢!臣盼大王归来是久旱盼甘霖,尊王威仪,是臣等本分,愿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民对勾践叩头,群臣见勾践下跪,此刻的勾践不由心想:这王者威仪与囚徒真是天壤之别,人之于君,犹子同父母,自古君王有“作福、作威、玉食”的特权。如今失去的又重新得到了。想到此他振作精神快步进禹殿祭告。
祭祀完毕,勾践夫妇和范蠡乘坐了文种为他们准备好的辇车,进宫与大臣们欢宴。宴会设在越王宫的太极殿。越王已久未尝到甘旨,今天御厨特地做了不少山珍海味,当侍从捧着大盆大碗的佳肴,走马灯似地不停送来,越王似饕餮之客,狼吞虎咽地大嚼着,他嘴里不停吃着碗中之物,那一双鹰目却盯在釜中之食,还尽情痛饮着。越民不得温饱,道有饿殍,但今天的越王宫中恍若在另一个世界,显得是那么的富足。
越夫人走近身来,对越王暗示说:
“大王,当心身体,少吃些为好。”
勾践正吃得兴头,招呼说:
“夫人,你也三年不曾吃饱,今天也多吃一些,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番美意。”
越夫人心里不是个滋味,浅尝辄止,早早地退了席。
“大王,臣敬大王一杯……”
“大王,满饮此杯……”
大臣们你一杯,我一杯,越王逸兴湍飞,不由心想:“作一个附庸国又何尝不可,不也同样南面称王,强大的吴国还可以作为靠傍呢……”是夜,勾践留宿在别室,越夫人倚枕独眠,好不悲凉。
越王被释放回来的半月中,君臣日日沉浸在庆贺的欢宴中。三年来文种治国有方,诸大夫戮力同心,成绩不菲!虽说越国国力绵薄,百姓仍处饥饿,然供奉王室山珍海味却并不缺乏,足够越王享用。
又过去一段时间,楚、齐、晋、秦等友好诸侯国亦探知吴王已将越国作为附属国看待,且赦免勾践,于是纷纷派遣使者朝贺,越王免不了送往使来,美酒佳肴,杯觥碰撞,时间是一剂治愈伤口的良药,转眼之间,冬尽春来。此时的越王在吴国为奴时悬着的心已放松了许多,莫说自己,连臣民们也觉得经三年囚徒生活,让越王原来那种诚惶诚恐的心情得以宽慰,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在这举国上下欢庆之时,有一人却眉头紧锁,深为越王得意忘形而深深担忧,“长此下去,如何是好,为奴三年,与他患难与共,如今百废待举之时,难道能贪图眼前的安逸。人啊人,果真惰性习使!”这个“众人皆醉而独醒”的人是谁?他不是别人,就是上大夫范蠡。此刻他正骑着一匹白马沉思着,沿着浦阳江向苎萝村走来,他要找自己心爱的人一吐衷肠。自从回国后,每当心下不乐,他总去找西施一求慰藉。
苎萝村在浦阳江的岸边,这里遍植桑树。远远望去,恰如绿云舒卷,滟若沧波,千百年来这条清澈见底的江水湍湍流淌,流入了钱塘江,又向大海奔腾而去。
江畔有几名村姑在浣纱,闻到萧萧马声,都停下了手中的作业。“西施,看谁来了——”在一方巨石上浣纱的西施早就晓得是谁来了,立起身来,拧干了手中的纱,抹一抹脸上的汗水,对穿绿衣和穿红衣的两位同伴说:
第45节:卧薪尝胆(2)
“郑旦、东施,帮我看好纱,我马上回来。”
被唤作郑旦的姑娘笑着说:“放心,快去吧,他在等你哩!”
那唤作东施的姑娘则说:
“到时呷喜酒时别把我们忘了。”
“啐!”娇叱声中,西施提着裙幅向立马岸上的范蠡飞步而去。
见西施来到,范蠡滚下马鞍,将白马拴在一棵柳树上,张开了大袖,“范郎——”娇美绝伦的西施已被范蠡拥住。
稍顷,西施抬起头来,一双流光溢辉的美目端详了范蠡片刻说:
“怎么,有心事,是不是?”
“唉,看来我对他的心血是白化了……”
“越王吗?”
“不是他又是谁。”
越王回来后的情况,老百姓私下也已有议论,西施耳中也有所闻,但庶民百姓岂可议论君王。西施轻喟一声说:
“你不如去劝劝他,别人的话不听,你的话是会听的。”
“我也曾旁敲侧击暗示过他,也曾好言劝说过他,有一次我也陈说过这样下去的后果,可大王老被一大群臣子包围,忙着应付朝贺的使节,他还劝我也要放松一下,不要紧绷绷的。唉!”
范蠡蹲下身去,以手支颐,望着江水发愣。
西施俯身扶着范蠡的肩头说:
“这虽是件大事,范郎你也不要过急,得想个法儿。”
“我是一筹莫展,若有良策,范某早就使出来了。唉!事到如今,急也无用,还是办你我的事吧!”
西施一听,心下有数,却佯装不懂说:
“我们什么事呀?”
范蠡拉着西施一同坐于岸边草地,接着他说:
“真的不知?!”
“不知道,你说——”
“你等我三年,如今虽不是说苦尽甘来,但我还是能养活你的,咱俩完婚吧。我并非越人,只要你及你父亲允许,婚后可远走高飞。”
西施和范蠡相爱已经日久。
三年前的一天,范蠡驾舟路过浦阳江,在浣纱石上浣纱的西施正在低声吟唱着:
浣纱浣纱叹无衣,
以战去战悲不已。
年年征贡贫到骨,
谁人哀哀怜庶黎。
哀怨的歌声打动了范蠡的心弦,于是,他吩呼船家移舟石畔。想和浣纱的村姑聊聊这一带赋敛课税之状况,有甚忧怨。近前一看,不由大惊,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世所少见,加之还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善心,实在是难得。于是自报家门,上前问讯。西施正泪眼盈盈,眉尖若蹙借歌抒志时,忽见一只船靠拢来,船头上站着一位儒雅官员,正向自己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