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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践默默听来,至此一双鹰目异彩大放,沉声道:“勾践顿首请教,如何能如先生所说?望请教我。”
范蠡一笑道:“依范某之见,此次吴攻破楚都,纵然楚日后有望复国,其锐气必已大减,无望再有入主中原,而代之而起的必是吴国。阖闾虽英武善战,却不能持高远之节,乃志短虑浅之人,不足以谋大事矣。彼虽人才济济,可惜君臣俱骄奢淫逸,此次入楚已见一斑,将功败垂成矣!吴越虽说同风共俗,越却遵守盟约,从未侵犯过邻邦。国君开明,朝纲整饬,诸侯胸怀美德,百姓懂得各自守分,目下国力虽不及吴国,但只要楚越结盟,同抗强吴,霸业创立,非越莫属!”
勾践长叹一声道:“范先生有所不知,越国临海而居,地广人稀。纵有逐鹿中原,匡扶周室之志,惜无贤臣辅佐,亦是枉然。”
季菀浅浅一笑道:“文、范二位先生已长留越国,辅佐大王了。”
允常颔首笑道:“是啊,孤已拜文种、范蠡两位先生为上大夫。这半月来孤依两位先生计策,佯装有病,其实是麻痹石买而已。”
勾践闻言,大出意料。
“今晚各位所述,真乃金石之论,践儿,孤能得二位贤臣辅佐,实越国之幸。也是王儿你之大幸也。”允常喜得合不拢嘴。而此时的季菀悄悄向勾践瞥了一眼,见父子俩因得到文种、范蠡喜不自禁,不由暗自说:楚越结盟,从此牵制吴国的便是越国,自己奉母命来越的使命总算没有辱没。但自己的归宿又在何处呢……
楚越结盟,一拍即合,其实都有自己切身关联。是夜,越王召见楚人毕,做父亲的便不厌其烦地谆谆教导勾践,以便儿子尽快了解局势,担起治国重任。
第17节:楚越联盟(5)
“周自入主中原,历时数百载。延至春秋时期,尽管诸侯国内讧不断,兼并激烈,但却打出“尊王攘夷”旗号,对于周边异族如北方之戎族、狄族,南方之荆楚,凡有入侵者,或一概排斥在外(亦有被同化的),或共起抵御。”允常所谈,从中原与周边异族关系入手,以开导儿子。
“戎狄蛮荆,难道对中原威胁如此之大?”勾践问。
“处于中原周边之异族,始终是中原民族之诤友,彼此有分有合。在中原民族强盛时代,周边民族慑服声威,甘心俯首,殆至中原民族衰颓,便趁机入侵,相传从尧舜时代起就干戈不休,故禹有征三苗之说,其实我们祖先的战功也是非常显赫的。”
“楚吴同系荆蛮,缘何处于中原的晋国助吴而抗楚?”
“这个么?说来话长!”允常捻须想了想说:“楚祖先受封于长江上游之丹阳,后渐渐向东,遂成泱泱大国。楚一向是中原劲敌,百余年来争战不息,吴是后起新兴强国,与楚抗衡。其争斗起于吴王寿梦二年(前584年),迄今已六十余年,其间楚越曾结成盟国,在吴溯江伐楚时,剌死吴王余昧。对于吴楚两国入侵中原,按‘尊王攘夷’之说,原无轩轾之分。然吴在军事外交上胜楚一筹,在外交上,吴处处以保护东夷民族者姿态出现,故两国交战中吴到处受到欢迎;在军事上以智取胜,借楚周边小国之力,迂回进军,正因如此。在进军大别山这蛮夷人出没之区直捣楚国郢都,一时不少小国为其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楚百余年来与中原抗争所并灭之国达六十余国,却在与吴作战中,先是在‘鸡父,之战中受挫,继而吴以五战五捷之势,直捣楚都。其中,中原大国,尤其是晋国是鼎力助者。”
“为甚争战不休?其意何为?”勾践茫然地问。
“楚北伐中原,意在称霸,吴、楚之战却不同,两国乃争夺土地而连年战争不断。”
“夺地之战?”
“是啊,自楚先王熊渠开拓长江中游东至越章以后,争夺桐柏山、大别山地区,后步步蚕食,东进淮河及东夷之地,这一来与居于长江下游的吴国相遇,彼吴国的势力其时正向淮河流域发展,两强相遇,哪有不争之理。”
“原来是这样的。”勾践若有所思,复道:
“吴越皆披发纹身之族,山水相联,风俗相同,同为蛮夷,吴对越屡加侵犯,如今吴已破楚,下一步计划必是灭越,彼之所为,莫非欲图霸业?”勾践忐忑地问。
“越乃吴之心腹后患。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吴对越一向虎视眈眈,破楚入郢,已威振中原,假如此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戈灭越,进而称霸中原,恐怕我父子也无相见之日了。孰料彼君臣贪恋楚宫美色,数月来按兵不动,据探马报之,楚大夫申包胥已去秦国乞兵,现楚公主又来越请兵,这一来一去更值王儿你回国,这局势就给越国振兴有了转机,骄兵必败,究竟鹿死谁手,昭然若揭!”允常不厌其烦地说着,使勾践对前途有了无限的信心。
“父王,臣儿愿趁吴军滞留楚国之际,带兵袭击吴国!”
“当然,此事非王儿莫属。不过……”
“不过什么?”
“用兵的目的在于救越、救中原百姓,昔武王伐殷,檄文是‘救民伐罪,’后来所以能一战胜纣,凭借一呼而万民应之。今越虽小国,却是夏禹苗裔,中原对越来说乃是桑梓故土!夏禹之后在中原琅邪有一支脉,有朝一日,王儿可前往认宗。诚然,祖上家世,暂且不宜向外人张扬,越国力绵薄,宜从容行事,不然会有自吹之嫌,授别国以笑柄。然越确是禹王之后,‘效禹兴周,救民伐罪’乃是天职。”
勾践霍地站了起来,森然道:“效禹兴周,救民伐罪’,这八个誓言儿将终身铭记,有朝一日,儿一定前往中原认宗。不达目的,誓不为人!”
“好!好!这才不枉父王我对你的一番良苦用心,驽马已成骐骥也。”说罢,允常不由开怀大笑。
这一来,父子俩彻夜长谈,直到漏尽更残。
翌日早朝,越王宫的大钟撞响,以大夫石买为首,诸大夫若成、皋如、扶同、曳庸、计倪和将军灵姑浮、胥犴、诸暨郢等两班文武因越王病重,半月来卧床不起,均久未入朝议事,忽闻钟鸣,分头急急赶来,聚在越王殿外等候见驾。
“请众臣入朝议事!”听得内廷一声呼喊,众臣依次入内。
“臣叩见大王,愿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请坐!”
允常声音,听来比往常清朗了许多,众臣低首间不由心头犯疑,是否听错?一个个各自退后数步,绕过几桌,背靠殿柱,分班席地坐定。唯有上大夫石买,位高爵显,位置最前,离越王也最近,他一眼看出,越王允常不仅病情转好,且脸上春风扑面,不知是何事令他如此高兴,此时的他不由眨巴一双小眼睛,歪着头想不出半点根由。
第18节:楚越联盟(6)
“寡人决意出兵袭击,以救楚之危,诸大夫以为如何?”
越王神态自若,将抗吴救楚之事先抖了出来。
“大王此言差矣,若因楚而攻打吴国,吴必记仇,越弱吴强,招致的是泼天大祸。民间尚知明哲保身,何况国家。”石买大夫首先发难。
“依大夫之见?”允常正襟危坐,冷冷地问。
“依臣之见,不如把文种、范蠡这两名说客连同楚公主交给吴国处置,以求吴国荫庇,此乃上策;再就是静观其变,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嘛,这坐山观虎斗也不失为中策!”
“哈哈哈……”一人在朝堂上大笑了起来,大家遁声望去,原来是名唤计倪年轻后生,他因大夫中位最低,故坐在最末一位。笑毕,计倪起身上前几步对众人道:“石买大夫之言既非上策,亦非中策,乃下下之策。试想,吴越皆为濒临东海及长江下游河川交错之国,今吴已破楚,彼下一步必移师伐越,有道唇亡齿寒,到那时,越国将社稷、宗庙难保矣!石买大夫,届时你说怎办?!”
“咄,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朝堂上敢胡说八道!”石买根本不把计倪放在眼里,大声喝斥。
“嗳!同为殿臣,理当畅所欲言,您可也别倚老卖老。”计倪因气石买在允常病时,到处散布允常将死的谣言,计倪对石买的不轨行为心下反感,年轻人有话憋不住,所以头一个出来加以驳斥。
“说得好!”大夫扶同当殿响应,指着石买冷笑道:“你既为越国元老,手中握着兵权,理当忠君尽职,为何在大王重病期间,派遣心腹暗中与吴勾结,还煽动军中造反,有不从者一一秘密处死,这难道也是胡说八道吗?”扶同是个粗犷勇武的当地土著,平常对石买贪而忘义、独专其权深为不满,是以早对石买的举动时刻留意,一天,石买所派出的细作落入扶同手中,扶同虽粗人却也懂得使用反间,情势逆向而转,这倒是石买始料所不及的。
此刻的石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辩白说:
“大王莫听扶同乱言,诸位大夫都知道,扶同不甘在我之下,处处与我作对。诬陷大臣,理当斩首!望大王诛此恶徒,杀无赦!”
越王殿内本来是喜气洋溢,转眼间剑拔弩张,形势十分紧张,倒是越王,此刻十分沉着,以手抚桌探着问道:
“扶同大夫,你说石买之事可有凭据?”
扶同道:
“有,当然有。不过我命人摹仿石买手迹改了一个字,换了送的人。喏,这就是凭证。”说着扶同探手于怀,回手时手上多了蜡丸,用手轻轻一捏,蜡丸开裂,里面抽出一幅有字迹的素绢来。
众人面露惊讶之色,顿时数十双眼睛转向石买,如箭的目光一双双射去,石买一个激灵,顿时委顿了许多。
“你念念!”扶同将素绢递给一个宫人。
“稽山不摧自崩;石头不磨自坚”。
听宫人一念,其隐言不解自明,意谓越王将不久人世,石买可以取而代之;双关之意是需要吴国配合,成为自己后盾。
宫人展开素绢一一让大臣过目后,方呈给越王,越王允常看后不动声色地问:“扶同大夫,你换了哪个字,又将秘信转送给了谁?”
“臣将‘稽’字换成‘吴’字,原本要送阖闾的信,改送给了夫概。据臣所知,吴王阖闾与其弟夫概不和。将秘信给夫概后,吴军引起内讧,越出兵呼应,不就中了我们的反间计了。”
“好计策,好计策!”众臣不由相视而笑,连连称赞这位貌似文墨欠通、率直粗野的武夫却也工于心计。此时的石买已面色如土,但嘴上仍在强辩:
“大王,莫听扶同胡言乱语,他能够仿造笔迹,难道不会假造书信,人证呢,人证在哪里?”
石买嚎叫着,其神态给人一种他的确是清白无辜之感。在扶同一方来说,的确除一幅素绢外,人证是没有的。或许有,也在回程的路上,楚地遥远,往返尚须时间。
“石买杀不得,留着尚有用处!”这是老臣曳庸经再三思虑后的一个念头。何况,鸡笼里的鸡迟杀早杀又何妨,于是当扶同冲上去抓住石买衣领之时,曳庸走上前去阻止道:“石买大夫乃越之重臣,一定要以礼待之,在事如乱麻未能理清之前,不可鲁莽,望大王三思!”曳庸出班求情。
扶同想不到这位同殿老臣竟会庇护石买这种弄权小人,气得鼻孔出气,“哼”的一声拂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毡席,一屁股坐下不发一言。
允常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面对朝臣,他挥挥手道:
“在尚无确凿的证据之前,石买大夫仍是越国重臣。不过,石大夫年事已高,继续统率三军恐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以‘监军’身份在军营走动,也好让后来者及时请教。”
第19节:楚越联盟(7)
“这……”石买心下虽极其不满,但看到立在允常背后的年青人眼中射出的一缕严峻目光,不由心下发怵,跪谢道:“多谢大王额外赐恩!”
众臣平时都对石买惯弄权术,作威作福敢怒不敢言,今见越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削去了他的军权,不由高呼:
“越王万岁!”
“越国万岁!”
允常示意大家安静,一面介绍勾践说:
“太子勾践奉孤之命,十年前随其师欧冶子潜入吴国,师徒两人与阖闾等吴国君臣周旋中,临事不惧,死生全志,可敬可嘉!太子又不顾安危,深入中原腹地,观察列国政情、动向,功在国家。今封为全军主帅,代孤统御三军!”
众臣骤见太子,始知当年失踪是假,不由狂喜至极。允常挥挥手,接着道:
“左军由范蠡大夫为主将,诸暨郢佐之;右军由灵姑浮为主将,胥犴佐之。文种大夫偕扶同大夫统掌越国内政,若成、皋如两位大夫佐之,其余大夫各司其职,退班!”
朝会在山呼万岁声中结束。
勾践回国的消息似春风传遍了会稽山麓,越族土著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人们川流不息从四面八方涌向憔岘城,以一睹太子的风采为快。
越王宫前,演兵场前旌旗猎猎,将士们甲胄鲜亮,精神饱满,手中的剑戟在阳光下发光,四周的老百姓围观着,人们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