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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月孤鸿-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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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压迫得麻木的双脚离开臭水,瞬间活络的血液带着那蚀人的巨痛,袭遍全身。
痛,好痛!
独孤鸿紧紧地抱住父亲,将脸贴在父亲怀里,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
六月二十九,边疆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燕皇起兵三十万,杀气腾腾直奔晋国边关丰州而来。
风陵川被急召进了宣和大殿。
大殿上,皇帝钦封风陵川为大元帅,领兵二十万,三日内起程,奔赴丰州。
卦完帅,授了虎符,皇帝又道:“现有我大晋国的英雄少年,自请为军医,朕已经同意他的请求了。”
听完这话,风陵川顿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回头一看,果然,那身着月白色蚕丝对襟长衫,不急不徐拾级而上的翩翩少年,不是霁儿是谁。
风梓霁沉稳地走到玉阶前,三呼万岁叩谢皇恩,第一次进宣和大殿的他,于礼节上,未有分毫差池。
两日未见,那个水一样的孩子,依然温和地让人如沐春风。
可是他的眼睛,那双从前不管被病痛折磨得多厉害,都清透明亮的眼睛,现在却如一汪死水,再也掀不起一点波澜。
风陵川心中苦涩,皇上居然答应了霁儿跟他一起上战场……此次一战,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霁儿的身体,怎能适应北方苦寒的天气,皇上果真狠绝。
出了宣和大殿,便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前来道贺,无非是些“虎父无犬子”“父子皆英雄”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风陵川无心应酬,霁儿在他面前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守礼,但眼神语气,明显是跟他有隔膜了。
刻意走得缓慢,等着霁儿慢慢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爹爹是有什么指示吗?”
“你可以恨爹爹,但你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风陵川感觉自己说出来的话又苦又涩。
“霁儿不恨爹爹,霁儿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爹爹为了帮陛下一统天下,在战场上杀人无数。霁儿什么忙都帮不上,但求能多救几个人,帮爹爹积些善德。”
风陵川看着自己那双手指修长的手,这双手到底沾过多少鲜血?能数得清洗得净吗?
那一个个死在他剑下的亡魂,像是缠绕着他生长的藤蔓植物,慢慢地植根到他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纵是拼尽全力,亦除之不尽。
他风陵川此生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但是霁儿,他单纯的霁儿,只希望他能平安喜乐地生活,舍不得让他看到那些血腥与罪恶。
可现在,深深刺伤了霁儿之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独孤鸿缓缓睁开眼来,调整了许久,视线才渐渐清晰。
印入眼帘的是魏明阳健硕的身影。
魏明阳很是体贴地将油灯调得很暗,怕刺伤了独孤鸿的眼。见他醒来,忙端了碗水递过来。
“我怎么从水牢里出来了?主上还没提审我呢?”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我们都觉得鸿少爷是被人陷害的,你从没想过偷那机关布防图,是吗?”
独孤鸿并不接话,而是问道:“昨天晚上一直是魏首领在照顾我?”
“昨天晚上?是,不过……”魏明阳还想说什么。
独孤鸿制止了,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抬了抬手,便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三天,只感觉浑身酸软无力。
魏明阳上前扶他,独孤鸿礼貌地谢绝了。
软弱不是他应有的权力——这句话,早就被母亲用鞭子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
可笑的是,他居然痴心妄想到这种地步,生生把魏首领看成是父亲。好像……还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往他怀里钻,在他怀里颤抖,真是丢脸死了。
以为自己早学会了不在乎,没想到还是这么放不下,看不开。
魏明阳自然看不懂独孤鸿的心,见独孤鸿愣神,叹了口气才说道:“三日后,主上就要领军出征了,风雷死士会全体随同出战。可是鸿少爷你脚上的伤,溃烂太深,怕是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静养,不能完全好转,我们却得马不停蹄地赶路。”
“魏首领放心,我无碍,我能挺过去。”
魏明阳无言,这个被他们称作少爷的少年,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这些罪,比起他们这些死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静默半晌,魏明阳不得不打破僵局,“这一次,霁少爷也要随军。”
“霁儿?他去做什么?”独孤鸿很是吃惊。
“霁少爷是此行的军医。”
作者有话要说:

☆、同舟共济

因为要随军出征,鸿儿和霁儿都不用去上善轩了。
这是独孤鸿回风府这么久以来,父子三人第一次一起吃饭。
规规矩矩站立恭候,直到父亲坐下,拿起了筷子,兄弟俩这才在父亲的下首坐下,端起碗来。
风陵川怕霁儿因为心中难过,没有胃口,吃不好饭,给他夹了不少菜。
后来,他发现,这样做简直就是适得其反。
霁儿从小就是乖巧守礼,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三岁的时候,不再要人喂饭,也不要人哄着睡。
四岁的时候,自己端着那比他的脸还大的汤药碗,把那些大人都难以下咽的苦药汤喝得干干净净。苦了不说,甜了就笑。
从小到大,被病痛折磨得再难受,也从未在父母面前哭闹过。
很多事情,他都藏在心里,自己悄悄承受了。他不愿别人为他担心,更不会作践自己来让人心疼。
现在也是如此,每顿饭,他都认认真真地吃。“长者赐,莫敢辞”,只要是父亲夹的菜,霁儿都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碗接过去。哪怕是吃了之后,在外面翻江倒海地吐,也还是将推成小山一样的饭菜,吃得一粒不剩。
风陵川有些目瞪口呆。
吃过饭,风梓霁向父亲告了退。
走到院子里,忽然看到霏儿插在窗户上的那只小风车。
好像又听到了霏儿稚气的声音:爷爷告诉霏儿,风车转千转,爹爹就回来。
强压了好几日的悲痛,如决堤的江水般,奔涌而来。
他就那么呆站在那个风口,任眼泪长流。
然后,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到他不得不蹲下身来,用力捂住胸口。
风梓霁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轻信于人,不加防备?为什么要这么体弱多病,没能进上善轩去学习武艺,保护弟弟?学医不能救命,又学来干什么?
风陵川很是心疼,拿过一件斗篷想要去给霁儿披上。
独孤鸿一把拽住了斗篷,“拿这斗篷没用,霁儿心中有解不开的结。”
“为父知道,救人救心。”
“那您为什么不解释?”
风陵川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霁儿,不言不语。
独孤鸿,“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家长,不屑跟孩子解释什么,是吗?”
风陵川还是不讲话。
独孤鸿有些失落与尴尬,松开拽着斗篷的手,低声道:“鸿儿多言了。”
风陵川退后几步,颓然坐在了蒲团上。
独孤鸿躬身退出,走进院子里,拉起风梓霁就往外跑。
一路狂奔,顾不得自己溃烂的双脚又添伤痛。
风梓霁咳喘连连,肺都快要吐出来的感觉,不住将手往外拽,想要停下来歇息片刻。无耐,手被独孤鸿拽得死死地,只能跟在哥哥身后,脚不停步地向前奔走。
直到跑上了西郊树林边的一个小土坡,独孤鸿终于松开手来,两个人都是满头满身的大汗。
风梓霁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吸进肺里的空气,好像都是苦涩的,脸上一片病态的潮红,难受极了。
独孤鸿轻拍弟弟的背,许久之后,风梓霁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霁儿,别想太多,霏儿已经去了,你要振作起来,好好活着。” 
风梓霁在哥哥面前,再无伪装,他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我……没有办法振作,这几日,睁眼闭眼都看到霏儿在哭,听见他在叫爹爹。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站起来。”独孤鸿不等弟弟说完,忽然轻声喝道,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可抗拒的严厉。
风梓霁一愣,却不敢不从,满怀诧异地站立起来。
刚一站直,便被哥哥点了穴。
独孤鸿拔出腰间的匕首,开始按挖土。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挖出了两个大坑。
风梓霁不知道哥哥要做什么,又动不了,干站在一旁,却是腰也站酸了。
独孤鸿扔掉匕首走到风梓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风梓霁大惊失色,“哥,你这是干什么。”
独孤鸿挺直地跪在他面前,“独孤鸿对天发誓,愿做风梓霁的死士,此生不悔。主上,你看到那两个坑了吗?如果主上走不出霏少爷惨死的阴影,如果主上振作不起来,如果主上请求从军是一心求死,那么,不论何时,独孤鸿定会为主上殉葬。”
狂风刮过,吹起夏日里单薄的衣衫烈烈飞舞。心,碎了一地。
“你是我的哥哥,我不要你做我的死士,不要你为我殉葬。”风梓霁惨声惊呼,滚落眼眶的泪珠,瞬间被狂风吹散,声音也被吹得飘忽不定。
独孤鸿一动不动的跪着,并不答话。
时光一点点流逝,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风梓霁不住哀求,“哥哥,霁儿知道错了,霁儿再不敢有求死之心了,求哥哥快点起来,求哥哥解开我的穴道,哥哥,求你了……我不敢了,真地不敢了……”风梓霁哭得抽抽噎噎。
独孤鸿看着狂风中弟弟那单薄的、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站立起来,解了弟弟的穴道。
风梓霁身子一软,立刻跪在哥哥面前。
独孤鸿蹲下身来,扶住弟弟的肩,“风梓霁,你给我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独孤鸿永远会挡在你的身前,为你保驾护航。做你的死士,独孤鸿心甘情愿!”
“哥哥……”风梓霁想要拒绝,独孤鸿立刻制止了。
“现在,我要以哥哥的身份,因你的消沉厌世,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把你腰间的玉带给我,去那块圆石上趴好。”
风梓霁有些懵,但他没有迟疑。取下玉带,按哥哥的要求,跪行至那块圆石上趴好。
独孤鸿用玉带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腿侧,风梓霁脸一红,还是撩起了后襟,将裤子褪至膝弯,俯身趴好。
第一记狠狠地抽落,臀上肿起一道红痕。
独孤鸿下手甚重,每一记,都抽得风梓霁颤抖不已。
十来记之后,臀上红肿了一片,风梓霁用手紧抓着圆石边沿,疼得眼泪直流,却只是咬紧牙关强忍,不让自己惨呼出声。
又挨了十多下,臀峰处肿胀的表皮被玉带划破,细小的血珠子争先恐后涌了出来。风梓霁吃痛不过,身子不听使唤地往下滑,似是想要躲开这无边的疼痛。 
独孤鸿提起弟弟的身子,左手按住他的腰,又抽了十多二十记,直到风梓霁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浸得透湿,整个人趴在石头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才停下手来。
风梓霁大口大口地喘气。
独孤鸿扔掉玉带,走到弟弟身边跪了下来,轻轻将弟弟揽进怀中,“哭吧,有什么委屈都哭出来,哥哥的肩膀,永远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狂风渐止,夜色慢慢笼罩下来。
风梓霁忽然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来: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将漫天飞雨一般的毒针,撒向画着他画像的丝绸上。
爱如山沉,恨无止境!原来这烽火乱世,才刚刚拉开帷幕……


☆、管教之道

大军起程之际,正值酷暑,身着重甲,燥热难挡。
此次出征的风家军,大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坚毅狠绝之辈,这点苦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魏明阳目注着前面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少年,知道他又在强撑。
连日奔波,再加上天气炎热,脚上的伤即便用了上好的伤药,依然难以好转。
忙策马上前,经过独孤鸿的身边,只见他双唇紧抿,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魏明阳忙劝他着装不要太过整齐,天气本来就热,再捂出一身汗来,浸泡着伤口,只会好得更慢。
独孤鸿回头远远望了父亲一眼,摇了摇头。
魏明阳知道他在乎什么,叹了口气,不再多话。
行军第八日,天上风云突变,大片乌云密密实实地压了过来。眼看就要下大雨了,而此刻,大军正在明溪大峡谷内蜿蜒崎岖的山道上穿行。
风陵川看了看天色,下令加紧行军速度。不顾连日的奔波劳累,亲自带队,策马扬鞭,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大军还未尽数穿出峡谷,暴雨已经噼里啪啦倾泻了下来。
风陵川掉转马头回望峡谷处,只看见山体上松动的山石,和着汇流成溪的雨水,滚滚落下。
虽然天公不作美,还好大军并无伤亡。
斥侯兵赶来回禀了前方的地形地势,说是据此四十里处,又是一处大峡谷,而这倾盆大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风陵川只得下令选了一块空地的高处,扎营休息。
军士们依令行事,各自忙碌。风陵川撑了一把油伞,冒着大雨,四处巡视。
细密的雨帘中,一个清瘦的少年,跟在那些扎营兵的身后,正忙得不亦乐乎。
“是霁少爷!”宋清平半眯着眼。
“嗯。”风陵川皱紧眉头看着那个浑身湿漉漉的身影。
“怎么元帅你从未教过霁少爷扎军营?”宋清平满怀疑惑,他看见风梓霁忙前忙后,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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