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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阳看清对方的来路招式,不再出狠招,翻转手腕避过两招,手一探,一把扯下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那人眨了眨眼,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魏明阳惊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鸿少爷?不是被“发配”到马房去喂马了吗?他怎么敢违抗军令擅自跟了上来!还有心思做鬼脸,若是被将军发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魁首,元帅这是带着你们赶去丰州解围吗?一军之帅不坐镇中军,却来充当先锋,这样做太危险了,若元帅出事,谁来指挥风家军?”
“我们哪敢过问和质疑主上的决定,我们能做的只是护得主人的周全。”
独孤鸿沉声不语。
赶了十八天的路,终于到达阴平山脚下。
一条笔直的官道,沿着山脚,向西北方向沿伸。
再有一天的路程,便可到达丰州了。
风陵川掉转马头,竟是兵行险道,带着这队骑兵踏上崎岖幽深的山道,寻路,辟路。翻过地势险峻,荆棘密布的阴平山,直奔平州城而去。
平州是大燕的边境小城,燕军现在最大的运粮和屯粮基地。
独孤鸿看这阵势,暗自猜想,父亲难道是想围魏救赵?
可是这样做胜算颇低,平州城虽不大,但因它地处要塞,又有阴平山为障,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就靠这五千骑兵,很难攻进城去。到时候,再被燕军杀回来,前后夹击,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风陵川帅众来到西城门外,命使者前去平州城,送上了拜帖。声称要为守将刘承业送上一份厚礼。
他竟然是要亲自进城,去劝降平州守将刘承业。
单刀赴会,即便做足了准备,依然十分危险。
独孤鸿无法劝阻,只能问魏明阳:“魁首,现在这个骑兵队中,你能调动多少人?”
“可随时调动一百人应急。”
“好,您帮我调五十个人,这样……”独孤鸿在魏明阳耳边耳语一番。
“这样行吗?”魏明阳满腹狐疑。
“相信我!”
风陵川将五千精骑兵尽数留在城外二十里处,只带了四名风雷死士,打马奔至平州城下。
刘承业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将风陵川领进内堂,呵呵一笑:“风大将军居然亲自前来平州这弹丸之地,刘某真是三生有幸。”
“久仰刘将军大名,风某早就想来拜会了,此次得便,若不亲自前来,怎能显出风某的诚意!”
“那么风将军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风某一生敬爱人才,特来劝刘将军归降我晋国。”
“所谓忠臣不侍二主。风将军亲自前来劝降,就不怕刘某设下埋伏,将你捉拿了,为我皇陛下献上头功?”
风陵川轻笑,“刘将军高义,若是将军真有此意,风某此刻还能坐在这里和将军饮茶畅聊?”
“那不见得,刘某只是想一睹晋国战神的风采。刘某可不是那等酸溜溜的文人,讲究君子之礼,也从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两国交战,各用其谋,不论阴招阳招,只论成王败寇。”
“但是刘将军却懂得未雨绸缪。你应该看得明白,将来,谁更有可能一统天下。”
“刘某可不是那等唯利是图,朝三暮四的小人。”刘承业呵呵一笑,捧了茶杯在手,眼中散发出一丝凛冽的寒光。
风陵川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刘大人,湘夫人近来可还忧思过度?”
刘承业脸色一白,眼中寒光更甚,可紧握在手中的那只茶杯却又安然地放回到了几案上。
这算怎么一回事?湘夫人是他身边最不受宠,出生最为低贱的小妾。风陵川谁都不提,为何单单提她?而且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妾,哪来的什么忧思。
跟风陵川对视片刻,他的眼睛分明在说:风某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他的底细已被风陵川查得一清二楚。
湘夫人其实是个男子,是前西周国的太子。自西周被大燕灭国以来,太子男扮女装,以贱民的身份,被他娶了进门,藏在府内,这才躲过一劫。
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风陵川都知道了,那么自己还有多少把柄落在了他的手中?
刘承业紧张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是不受威胁,鱼死网破,跟风陵川拼死一搏,利用这个大好时机杀了他,取得燕皇的信任。还是暂时忍下一口气,归降晋国,联手风陵川报了这血海深仇,再谋后话……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压抑。
忽然,外面传来极其嘈杂的声音。
奔上城楼查看,大街上乱作一团,鞭炮声,猪、羊的叫声此起彼伏,上千只猪和羊在平州城的大街小巷四处乱窜,撞倒了不少摊贩。大街上拥挤不堪,一片狼籍。
刘承业的脸漆黑一片,风陵川敢大摇大摆地来平州城,定是做好了能够全身而退的准备。
城内有他的密探和内应,风家军的骑兵在城外摆好了阵势。而街道被这些畜生们堵死,他的骑兵却没有办法及时冲破阻碍,出城迎战。
“风大将军,如此厚礼,刘某怎么受得起?”风陵川你个狡猾的狐狸!
“刘将军,风某敬你是名勇将,你若降晋,风某定会全力以赴助你完成心愿,我皇也能许你一个大好前程。”
两人心照不宣地寒暄了一番,刘承业最终归降晋国。
风陵川下令紧闭城门,换上晋国的大旗,断了燕军的军粮补给。
安排完这一切,他叫住了魏明阳,“这是你的点子?”这家伙,什么时候脑袋开窍了!
“回主上,这个并非属下的主意,是鸿少爷的主意。”
“鸿儿?他什么时候跟来的?”
“鸿少爷一直跟着我们。”魏明阳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见风陵川沉着脸不吭声,忙岔开话题,“鸿少爷说了,平州作为燕军的军粮补给地,肯定会有很多贩子赶了大批的猪、羊前来贩卖,鸿少爷让我派人出高价收购过来。杀了燕军外出督粮的兵士,换上了他们的衣服,乘城门打开之际,将猪羊尽数赶进城内,堵塞住平州城的大街小巷……”一眼瞥见元帅脸色不善,忙将话题打住。
风陵川登上鼓楼四下眺望。
嘈杂的街道上,那个身着蓝色粗布短上衣,袖子挽得老高,正手拿皮鞭,驱赶着猪羊,一脸青春洋溢的笑容的少年,不是鸿儿是谁?
居然敢擅自作主跟了过来,完全不把他的命令当回事!眼里还有他这个元帅,有他这个父亲吗?
风陵川看着鸿儿,脸色越来越沉。
魏明阳旁观风陵川的脸色,心中越来越紧张。
他只盼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毕竟鸿少爷此次,立下了功劳。而且让鸿少爷去喂马,也并非正式军令。
只不过,是功是过,是赏是罚,全凭元帅一句话。主上的心意,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无法猜测。
风陵川一言不发,冲下鼓楼向鸿儿所在的方向走去。魏明阳紧紧跟上,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潮湿。
作者有话要说:
☆、玉壶冰心
风陵川走到独孤鸿面前,抬手一记耳光,沉声呵道:“跪下!”
独孤鸿添了添嘴角,一股咸咸的血腥味滑过舌尖,脸上五根清晰的手指印。也不护痛,“扑通”一声跪倒在满是猪羊粪便的大街上。
元帅教子,气势凌人,就连那些畜生,都被风陵川强大的气场吓得四散逃窜。
“胆子不小,居然敢违令不遵!”本想煞煞他的傲气,却不想遇到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让他‘计无可施’。
“回元帅,属下并未违抗命令,元帅只吩咐喂马,却没交代在哪里喂。现在,元帅带了五千精骑兵前线作战,自然需要马倌随行,所以属下就跟过来了。”
臭小子,理直气壮地把话给顶回来了,而且,向来如此。
风陵川一窒,微微抬头,扫视四周,发现好些百姓已经隔着窗纱悄悄探头了。
正所谓“家丑不外扬”,风陵川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教子,显摆威风。便只低声说道:“起来,跟我回去!”
独孤鸿一路跟随风陵川,进了官邸。
风陵川等着独孤鸿再次跪好,这才慢悠悠地道:“说吧,这一路走来,为何非得紧紧跟随在我左右。”
见儿子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便严厉地回视过去:你敢说谎试试!
“鸿儿内心隐有不安,怕您遇到危险。”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谁知风陵川听完,只是冷笑数声:“怕我遇到危险?我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样的状况没有遇到过,风某都能应对自如。只盼你别以此为由,躲在背后使坏。”
独孤鸿很是诧异地睁大双眼,“父亲此话何意?鸿儿不太明白。”
事到如今,居然仍想欺瞒。怒火已经烧到了风陵川的胸口。
“好,你不明白,那我来问你,在风雷,你为何不加防备,接了别人交给你的东西。是否因为你本来就认识他?”
“鸿儿并不认识那人,鸿儿只是一时大意!”
风陵川一个耳光甩过去,“是一时大意还是在维护什么人或是掩藏什么秘密,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再问你,你娘去哪儿了?我前脚刚带兵起程,她后脚就离开了风府,也没有回水澜居。”
独孤鸿一愣,随即便开始担心,“我娘离开风府了?鸿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还装!我手下善长追踪的探子回报说,你娘是自己离开的,她难道没有跟你联系?倒是夫人,才是被人掳走。”
“夫人被人掳走?离京之前,父亲已经大力加强了风府的防卫啊!”心猛地一缩,霁儿如若知道了此事,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确实如此,可是内贼难防。事发那日,只有你娘去过夫人的房间……多年前,你娘曾发下毒誓,风某此生若不娶她为妻,迟早会付出血的代价。她现在到底想要做什么?”
“父亲,我娘一直都教导鸿儿,身为风家的子孙,要像父亲一样大义凛然,为国效力,不论父亲认不认我,都要孝顺父亲。可为何您每每提到我娘,总是多有猜忌、防备?”涉及到母亲的是是非非,他不敢妄加论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维护母亲是他的本能。
“明人不做暗事,就怕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鸿儿身正不怕影子斜。”独孤鸿朗声说道。
“好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警告你,若你只是在风家耍点小手段,我还可以稍有放纵。若你想要为祸风家军,我定然不会轻饶于你。”
独孤鸿直直地望着风陵川,眼神中有不服,有轻蔑,有冷傲……这样孤傲的眼神,更加气得风陵川咬牙切齿。可是父子二人对视半天,独孤鸿的眼中也没有一丝认错服软的神情。
直到风陵川下令打他四十军棍。
虽然身体还是跪得笔直,但眼神明显有丝散乱,透出一丝慌乱与害怕,疼痛尚可忍耐,可是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去衣受罚,实在是太过羞耻!
他紧张地跪前一步,“元帅……父亲……。”
风陵川看都不看他,只是盯着门外。
两名军士走进来,押他出去施棍,独孤鸿猛地挣扎开来,扑上前去,抓住风陵川的衣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爹爹……”若非着急,他断然叫不出这两个字来。虽然是个还未加冠的孩子,但是在他心中,自己已然长大,正是羞耻之心最强的年纪。更何况,他心中委屈,父亲所说之话,句句刺心,可是他一片冰心,从未想过阴谋与算计。
风陵川一手攫住独孤鸿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别叫我爹,我风陵川没有你这样居心叵测,谎话连篇的儿子。男儿流血不流泪,给我收起你的马尿水。挨完军棍,自己滚去军奴房静思已过,什么时候肯老实交代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独孤鸿拽紧拳头,硬生生地将眼眶中打着转的眼泪收了回去。指甲将掌心划破,鲜血长流。
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向他示弱。
明明知道,这样只会让他瞧不起自己。
还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父亲,亲自捧了茶杯过去,乖乖立在一旁,满怀期待地望着父亲。
隔壁二娃的爹爹,每天忙完活计回家,都会将二娃抱起来,在空中飞舞旋转。父亲会不会也像二娃的爹爹那样抱起鸿儿呢?
谁曾想,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更别说抱他了。跟娘亲讲完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鸿儿想,肯定是自己太小太矮了,父亲那般高大,他看不到自己。
多吃饭,勤练武,慢慢地长高了一头。
扬起小脸看啊看,父亲的眼中,还是没有鸿儿的影子。
苦练茶艺,泡得一手好茶,躬身侍奉,做了一年的乖孩子,仍然未能引起父亲的关注。
直到有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出言顶撞了一句。父亲这才停下脚步,低下头来仔细看了他一眼。
后来,鸿儿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爱过他,他的母亲一直希望父亲能够爱他。
母亲的愿望何其简单,可是,那个叫做父亲的男子,只有在骂他的时候,才会看他一眼,在揍他的时候,才会抱他一抱。
孝字当先,世俗礼仪,娘的心愿……层层压在心头。
是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又怎会害怕失去!
母亲说,你没有软弱的权力,
父亲说,男儿流血不流泪。
苦,必须坚强;痛,也得硬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