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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家小厮一听这话,便多少猜出许又是崔家二小姐作怪,整蛊自家少爷。崔妙一番注意力已集中到了那救人少年身上,何曾还管得了什么小龟小鱼儿,敷衍点头,见少年手脚并用,忙都不用帮地一会儿攀爬上来,此刻正在抖袍子,撇去水迹,大着胆子问道:
“你……可是苏家的哥哥?”
那少年头一转,恰恰盯住面前小女郎,略怔了一怔,点头道:“正是,你是……”
崔嫣心头微微一动,再偷偷仔细一瞧那少年形貌,似有些料想,而崔妙已眉开眼笑,凑拢过去叫唤起来:“鉴淳哥哥,我是崔家的妙儿哇。”
这声音甜得能掐住蜜来,纵是由个媸颜女子口中流淌而出,都是增色不少,何况崔妙生得俏丽,装扮抢目,苏鉴淳一时凝望于她,须臾唇角一扬,泛出笑意。
苏鉴淳……而这个名字被崔妙喊出来时,崔嫣只觉手足一缩,竟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崔妙却是越靠越近,同那苏鉴淳边说边笑,且手舞足蹈,连带着那看似斯文的苏鉴淳都活跃了几分,面上笑意愈发的浓厚,如漩涡一般层层荡漾出来,神色极是专注,一双清雅眸子全盯住崔妙脸上。
好半晌,崔妙甫才回了头朝自己挥手:“姐,过来同鉴淳哥哥说说话啊。”
崔嫣懦懦行了两步,埋头不语,走到俩人跟前还未开声,许氏听了风声已赶了来,一见这番场景,又听匆匆带了少爷离去的王家僮仆一番告状说辞,明白几分,走了过去,虽知是爱女胡闹所为,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斥责,毕竟崔妙逐渐成人,快到周旋亲事之年,这个时候损泼爱女颜面,岂非坏了名声,只眉头皱道,含含糊糊地一同罚了去:“你俩怎的也不消停一下?我不过同住持去添个香油,哪来这么多名堂,还将王家的公子弄到水里去了去,回去定要告诉你们爹爹,叫他好生罚你们一罚!”
崔嫣岂知崔妙将王少爷捉弄得更加离谱儿的事都有,如今这事已有些后怕,生怕崔妙回家果真遭了爹家法,心想反正父母也不得打骂自己,颤声道:
“母亲,是我见妹子喜欢池子里的小鱼,见那水浅,王少爷又生得高大,便求请王少爷下去抓鱼。”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皆望向崔嫣,包括苏鉴淳。她抿了唇,低了颅,搅起衣袂。崔妙见姐姐替自己担了罪名,也埋了头不语。许氏这才松了口气儿,却还是轻道:“好了,只初儿你毕竟是当大姐的,今后可别再这般胡闹了,否则弟妹们都有样儿学样了。”这话说出来云淡风轻,既未失后娘管教之职责,又显温和大度,许氏心内甚是满意。
可偏有一街坊碰巧也在靖安寺内游玩撞见此幕,看不得那许氏装作最最公道其实偏袒自己下的蛋,故意笑唆道:“我可是看见一直同那王家小哥讲话的是你家二闺女儿啊。”
许氏白了脸,心中将那街坊骂了个千万回,却最爱面子,只得虎了一张脸,朝崔嫣道:“可是你又护着你妹子?”说着朝爱女一瞪。崔妙虽骄纵惯了,可也不想挨打受骂,挪了两步,退到崔嫣身后。
这番反应举止纵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是作贼心虚,众目睽睽下,许氏无奈,鼻中一哼,迫近过去,伸了手欲要抓住爱女。崔妙生怕要当场挨揍,“啊”一声尖叫抱起脑袋,却听得身边久未出声的苏鉴淳慢慢开口道:
“崔夫人,适才……晚生倒是见过那王家少爷与大小姐说过话的。”
这一番话如平地惊雷,身边接雷之人却各不一样。许氏大喜过望,正中她怀,朝那多嘴多舌的街坊瞟过去一眼。崔妙松了一口气,呆呆望向苏鉴淳。而崔嫣却是心神一炸,身子软了一软。
为妹子挡了这一顿训斥本就是崔嫣初衷所愿,苏鉴淳帮妹子说好话倒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为了给崔妙求情竟顺了自己的话将污水彻底泼到自个儿身上,实在就叫崔嫣难受了。
比起自己是她未过门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该是更紧张那个同他交往更多、让他笑得灿烂的小姨妹吧?
那日回去之后,崔嫣便如鲠在喉,闷闷不乐起来。除却对待二妹,她本身就不是个心胸开怀的人,这一番更是如受重创。堪过几日,竟起不来身子,在床上一躺便是好些日子。
崔家上下岂知崔嫣心结,就连那崔妙因年幼都不知,只是都以为是又如以往一般病发了差大夫来诊治,派婢子定是煎药送汤的。
发病期间,崔妙倒是来得频繁,甚至较之往日更盛,有时许氏生怕崔嫣的病气过给了她,出声阻挠,崔妙却还是执意往这边跑,来了竟也安安静静拿了小凳子坐在姐姐的床头,时而说两句体己话。连养娘杨氏都背后啧啧称奇道:“这二姐儿还真是长大了,小孩儿的心性收敛了些。”
这场病拖拖拉拉,前所未有,一下就叫崔嫣在榻上缠绵了一月有余。
待到好转,又隔了许多些日子,仲秋已过,彭城风起寒凉,萧瑟微袭。
崔嫣许久没出外走动,总归是有些憋闷,得了大夫准许,这几日傍晚都在庭院散步,这日与往常一般披了绣氅独自正走在后院,听到月墙外二妹崔妙与那三弟崔栋的声音。
俩人讲话劈里啪啦,宛如打口水仗,火急火燎的。崔嫣以为这一双从不消停的弟妹又在为什么事吵起来,却听那崔栋童声童气道:
“你一天到晚偷偷跑去同那苏鉴淳见面,当我不知道哩!我非要告诉爹,要他好好打你的屁股!”
崔妙的声音惊慌却又震怒:“你这胡嚼舌根的兔崽子乱说个什么?你是哪个眼睛看到我与苏哥哥见面了?再要是胡说八道,我才要去告诉爹,让他掌你的乌鸦嘴!”
崔栋正值半懂不懂的韶年之龄,从来又喜与这二姐赌气,叉腰道:“你还恶人先告状?真气死我也!女孩子家同男子暗地相会本就该受罚,何况苏鉴淳还是大姐的未婚夫婿,崔二姑娘,你连未来姐夫都要勾搭,还要脸不要?”
崔妙一听这话,立马时爆了炸,一下子扑上去便揪住三弟肩膀,崔栋自不甘示弱,俩人就地厮打起来。
崔嫣在墙这头听在耳里,足底有些冰凉,缩了缩脚趾,拢了拢氅领,默默背转身子离去。
06、第四回
逾一年后,崔嫣已值十六。
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初,她又发了一场症。
其实这一年来,崔家老小都看得到,这崔家大丫头一直断断续续小病不断,都道是怕熬不了多久了。而年头的花灯会,崔嫣从外头回来后,便彻底地病倒了。
大伙儿都道不该天气还未转暖便又出去,连养娘都不住地哭怪随崔嫣一同出去的婢子小婵。小婵也哭了好久,咬着唇,脸上忿忿恨恨,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冤枉,嘴里却也不辩解半句。
大夫看过后连连叹气,只说凭看天意了。可天意便是药石无灵,返魂无术。
二月逾半的夜晚,崔家大小姐的闺阁内传来一阵嚎哭。
大夫起了身,朝崔家人无能为力地摇头,退到了屋外。杨氏趴在自个儿带大的姑娘榻边,拽着崔嫣一折即断的腕子哭天抢地,恨不能一起随着去了,崔员外热泪盈眶,口中直念叨着闺女儿的名字,许氏在一旁也是跟着端起帕子拭眼角,崔妙也在场,却未哭,也不慌,只是呆忪不堪,原本红润的笑脸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面上全无表情,似受了过度惊吓。
崔嫣躺在床上,嘴角尚有一丝未曾干涸的褐色药液,面色发青,双目紧阖,嘴唇皴裂,微张,细软枯黄的头发散了一肩的,除却鼻下微弱的一丝残气,如何看也是个行将就木的人。良久,眼睛睁出一条细缝,嘴巴稍一嗫嚅,崔员外忙冲了上去道:“闺女儿,你可挺一挺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见你那没得早的娘亲哇。”
崔嫣禁父亲这么一嚎哭,双目又一阖,须臾缓缓复睁,移向榻边的崔妙。崔妙被姐姐这样一瞄,仿似被飞过来的火星子灼了一下,身子一缩,往后退了两步,匆匆低下头去,跟往常截然是两般的人儿。
崔嫣檀唇抖了两下,似在叹息,转了头去,这才彻底死心地闭了双眼,心平气和地等勾魂使者前来。
崔员外见崔嫣刚刚还稍有些光芒的双颊霎时又黯了下去,暗想回光返照一完,便真是在人间留不住了,哽咽着挥手叫家中管事的张福捧寿衣上来。
那张福前脚刚一挪,也是亏了突然一阵福至心灵,又打转回返道:“老爷,前些日子咱们家隔壁不是搬来了个赵太公不是?”
许氏甩了甩绣帕,啐道:“大姑娘都要不行了,你这不知轻重缓急的还在念着隔壁什么赵太公孙太公!”
崔员外一听这话,容色一亮,“霍”地起身,道:“你是说那个曾经在太医院当院使的赵秉川?”
张福连连点头,道:“那赵太公怎么说都是个给皇亲国戚金枝玉叶看病断症的御医,看好过的奇难杂症、精通的黄老药理定也厉害过寻常坊间医师,虽是退了职,如今既与咱们崔府是个搭邻的,帮忙诊诊大小姐怕也不会拒绝。”
崔员外二话不说,忙道:“快、快、快,快去好声将那赵太公请来。”张福忙转身小跑离去。
那赵秉川确原乃京城五品院使,医术精湛,大半年前牵涉入一件皇廷秘辛事,清白一生被泼了脏水,又被人参了一本,被上头罢了官儿,一路乘着牛车喋喋不休地嘴骂奸臣回了老家。
迁入彭城已逾数月,前两月才在崔家院墙边寻的宅子,这夜正在家中一边洗脚,一边捋着白胡长吁短叹,骂那个玷污自己名节、害得自己晚节不保的奸臣不得好死,却被从未来往过的崔家人前来请去救命。
赵秉川虽已远离京师,毕竟在药堆里打了一辈子的滚儿,此刻与其说是医者父母心,不若说是技痒了,听那张福将崔家姑娘的病说得神乎其神,更是抹了脚套了衫,带了吃饭家伙便拔脚同去。来了崔家,见崔嫣颜色灰白,已是死兆,还未来得及与崔氏夫妇说两句,便予那崔嫣诊起脉来,不消片刻,抚髯摇头,站起身道:“这丫头已是断了九分的气啊,只怕魂儿都已离了身子。”
崔员外苦着脸道:“那……还剩一分的气儿,太公可能想想办法?”
赵秉川犹豫须臾,令崔家下人去拿根吊气的人参来,将崔嫣瘦得凹进去的双颊一掐,叫她含在舌下,又掏了银针出来,予她在颅顶几大穴位扎了几扎。无奈床上人儿依旧如僵木一般,毫无醒转之意,看得杨氏与崔员外连连发急,那赵秉川却毫不气馁,平心静气,手上不停。
辰光转逝,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赵秉川身子一萎,似很有几分疲惫,转头道:“不成,救不回了,怕是扁鹊再世也难了。”
此言一出,崔员外已知再无希冀,双手一摊,双膝软了又软,只能叫婢子端水进来予小姐净身换衣,料理后事。
崔妙一听赵秉川那话,已是“哇”的一声大哭,抱住许氏腰身抽噎起来:“初儿姐姐是死了么?……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好……”许氏只当闺女平日与崔嫣感情不赖,此刻伤心过度,边拍边道:“胡说个什么,怎又关你事?”又见这屋子刚
走了人不干净,将崔妙推到养娘怀中,令带其出去。而杨氏则是哭得天崩地裂稀里哗啦,又是跺足又是捶床,好容易才被两名婢子拉了开。
正当屋内人嘈嘈杂杂敲锣打鼓,给崔嫣擦臂的年轻小婢蓦地“啊”一声,立了身张皇道:“小姐……小姐……没死!”
众人大惊,朝榻上望去,那赵秉川首当其冲,一下子如年轻了二十几岁,身子矫捷无比,宛如顽猴一般跳过去。甫断定的失救病者还未足一刻便活了过来,且两眼灼灼,面上的惨灰铁青都已消失,这是他为医几十载都未曾遇过的,也顾不上受旁人指摘自己断症失误,又开始施针掐穴起来,触碰之处,只惊觉这副身子的四肢躯干柔软不少。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刻,崔嫣悠悠长吐一口气,脸色更为好转,由婢子搀扶,竟能坐起了身子,倚靠床背上,将衾被往身上拢了拢,环视屋内一遭,朝杨氏伸了伸手。杨氏立马嚎哭一声,扑了上前抓住小姐的手,再也不放。
崔嫣唇际略泛笑意,虽是甫死里逃生,却并无半点虚弱,仿似只是刚刚睡了个饱觉,在一干人的震惊下,轻缓道:“爹,女儿有点儿饿了。”
07、第五回
外人都道是那赵秉川妙手回春,救回了崔家大姑娘。
惟有崔嫣自个儿知道,那晚她果真是如赵秉川所说的“魂儿都已离了身子”。老话说人死如灯灭,彼时她真觉眼前所有光线顷刻一暗,一片乌漆抹黑,本就虚弱的身子宛若一抹风儿,轻飘飘浮上了半空,待有了三两分的意识,睁开眼,眸子前仿似蒙罩上一层釉过的薄暮,虽不清晰,却能真切看到一屋子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兼之哭哭啼啼的人。
与此同时,还有病榻上肌肉萎靡,肢体僵结,五官变了形状的自己。
这个是自己?
原来死者是这幅模样,她捂住胸口,却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纵使不挨近不触碰,也觉得凉意袭人,冰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