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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肃降之上注定薄弱于常人,终生要落下些药汤无克的顽疾。
崔嫣听了他话,又见他面色悠然,却是安了心,卸下几块大石,想如昔日一般窝于他怀内,恐又误撞了他患处,只双臂一展,揽住他瘦硬腰身,滑在他腹前,举起手去轻轻揉他面庞。甄世万身躯一颤,愈发使力,大掌一握,将她小手包在手心,贴于自己脸上。
二人相依互偎,俄顷无语,宛如遭难后终成侣的鸩鸟,结伴的孤雁,舔伤换怜,只顾眼下难得的一点温存煦煦,暂再不舍得多花半点辰光在别事上头。
经此一役,他只愿将怀内这心尖上的肉牢护在胸膛,再不放手。
从前那些惹了她忧,犯了她愁的,统统抛入江河,成就逝去春水。
尘世好物耀人目,惟有真心意难求。千般碍,万般阻,又哪里抵得过自己能跟她双双齐整地活在当下,更哪里能胜过她从今往后,能每日对着自己开怀欢笑几回?
辰光乍流倏消,不消多时已是入了夜,甄世万带门离去,甫拐过边栅,门后高壮黑影一闪,由暗处踱出,面上尽是不可置信,不是别人,恰是兀良合真其人。
崔嫣初入王府,他到底记挂起居,多时便已来了客厢这边欲要寻个下人探听,却见大门紧锁,帘幔拉拢,再一贴近门板,竟听得里头有男子
声响,本以为是那甄家的少爷,细聆下却又不像,心中断续有了疑惑,却又不敢笃定,等了里间人出来,果然是那甄侍郎夜探病闺,顿惊诧立于原地。
兀良合真原先千念万算也不曾想到甄世万的头上,路上只猜崔嫣的心上人该是年纪相匹的甄家少爷,后回京见甄廷晖如此着紧,愈发确认这两人才是一对玉女金童,如今才知此甄郎非彼甄郎,那一口一个的伤中呢喃,完全猜错了对象。再忆起自家主爷殿堂之中同甄世万打哑谜般的一番侃笑,方解其中隐情,暗忖原这妹子竟是喜欢龄长男子。
甄世万甫一出门,亦察背后有身影晃了一晃,瞧那虎背狼腰的非人形状,不猜也晓得是宁王身边那人,心头翻出些冷意,甩了袖加快步伐,行至中庭,只觉身后步履声逼来,只当是兀良合真跟了来,不觉转过身去,却只见得那成日鬼影缠身的郡主立在眼前,隔了半丈距离,看自己驻足,亦是猛收了脚步。
原坤仪一如往日去西苑寻甄世万,屋内找不到,跟出来,恰见他由崔嫣院内出来,一心只念着与他单独打回照面,说两句话,也并未多想,沿路跟了上前,却只落得甄世万浓眉一降,连个礼都不曾行便转身欲走。
坤仪情急,腾腾上前一把抓了他袖,道:“你何必这样躲我,难不成我身上有毒?”这郡主是无处不含芳吐艳,眼高于顶的人,现下这姿态任谁见了怕都得讶几分,甄世万却是毫不犹豫,将她手一抓而起,狠狠抛开,话都不说半句,拔腿便走。
坤仪扑过前去,张了臂将他拦腰一抱。他一惊,偏又不好用强,终是由齿间冷硬溢出:“郡主究竟是要怎样?”
坤仪只将他攀抱得甚紧,眶中汲出几串水珠,哑了喉道:“我要怎样,你会不清楚?我若说了,你又能够应我?你避了我十年,我等足你十年,现在就连同我说个话都不耐烦吗?”
甄世万道:“等足我十年?郡主这十年过得极是快活啊,我看目下也没再第二名女子过得比你恣意畅快了,何苦又自缚其身再陷泥沼。”
坤仪喉中一滚,发出些似笑非哭的喟息,与白日的艳贵悠然全然两般人,已失却了心智:“快活?若不是你不睬我,我怎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你当我天生就是不爱惜名节,天生就喜欢被人在背后嘲笑谩骂?这一回,我再不得叫你离开!你毁了我,我也必定叫你不得好过!”
甄世万指间用劲,拧了坤仪胳膊,全无半点怜惜,眸色一鸷,将她大力摔至青石小径,因使的力气大了些,自己也是牵了伤口,捂了左胸便急喘起来。坤仪一只嫩肘恰撞到地面砖石,疼得钻心,见他连
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又要离开,只大哭阻道:“甄世万,你好狠的心肠!难道你对谁都是这样的?”
甄世万登止住脚步,返身大步而回,弯下腰来。坤仪只当他软了些心肠,熟料被他一把捏了下巴,目光几是裹了一层冻至骨髓的寒气:
“你若痛恨我,就叫你的父王来整治我,若他不愿听你的话,你就乖乖当你养尊处优的郡主,从此不要再滋生事端!我对这世上哪个女子都能好,惟独对你,再活一世,也是决无可能。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你说我对你狠心,我还怨你托胎托得好,生就是个娇贵命种,不能够对你下死手!我哑忍不发,权因老王爷之面,你在我心中,从头到尾都是个一钱不值的蛇蝎毒妇!我与齐王本是有言在先,此生为就郡主颜面,再不立妻,但如今我倒是想通透了,休怪我毁掉承诺!”
此言如三九冰水,一点点泼了向坤仪由顶至足,容上颜色赛过寒霜冷雪,顾不得臂膀疼痛便抓了他袖口,笑得甚是森冷:“为就我的颜面,为就我的颜面……原你不娶妻只是与父王的协定……你说了这么多,原就是告诉我,你终是寻到你的意中人……好,好,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女子……”
话不落音,甄世万手中气力愈是增大几分,瞳仁一睁:“望郡主今后不要接近微臣家人,若微臣身边人再有半根毫毛的损伤,管他是哪一个,臣势必以死相搏!”
坤仪只觉手腕几欲被他掐得裂开,犹自不知痛感,身子一弛,虚瘫于地,眼中面上的生机尽淡而去,声音宛若坠河垂石,低哀许多,一字一顿:
“甲辰年十一月初九,小雪,坤仪那年十五,在王府侧门一个人玩雪砌冰,守着父王下朝回家……”
这话于夜霾中荡悠回转,绕了一圈儿,生将这中庭晚间的暑气都减低了几分。甄世万本再不愿同她多费唇舌,听了这开场,却是一怔,脚步一滞。
却见坤仪趴于青石上,目色已潮,凄道:“……没等着父王,却等来你只身来了王府。世万,第一次见面,你对我笑……我摔在雪地上,你把我搀了起来,还替我拍膝上尘雪。可等父王回来了,你晓得我是齐王的女儿,从此再也没对我笑过一次,却并不告诉我缘故……后你娶妻,我嫁人,我不惜舍掉颜面询你心意,你又说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待得你我二人撇了家室,我求陛下赐婚,你却宁可违了君令,从此更避我不见,如今还告诉我,你要娶妻……世万,你只告诉我一句,你如今虽恨我,当初可又有一丝一毫地对我动过心?如果有,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缘由,让我晓得为甚么你对哪个女子都
好,偏只能对我这样无情……”
甄世万目光一烁,沉了几分,胸间又是一痛,似是挣开了什么疤疮,忍住喉头痒意,将手中笋腕甩了出去:“动心?你手刃亲夫,叫自己成了个寡妇,又害了我夫人,若非老王爷,若非……我只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的好,你竟还问我对你动不动心?这世间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为享自己情爱驾驭旁人性命的毒妇?我宁可折掉十年寿命,也但愿这一生与你无一面之缘,十多年前不曾在齐王府门前碰上你!”
坤仪闻言再是受不住,捧颊恸哭,惟被甄世万抛于身后,见他再无回返之意,泪断续止住,眸中只泛了再无期冀的空幽,坐于地上,全无动弹。
追寻主子来的邹仲安赶至见状,眉目一震,忙弯身扶了坤仪起来。
坤仪悟过神魂,将他猛力一推,一耳光狠狠刮了去,哭斥道:“滚!滚!要不是你……他怎会恨我!怎么会!”
邹仲安半边脸就时肿得高高,却毫不捂揉,只牢牢拽了她半边臂,惟恐她失魂落魄下又要摔跤,语气宛若哄孩子一般,温温叹了一声,满是爱怜,嘴畔竟还隐隐露了几丝浅笑:
“郡主……这世上的人纵是一个个的都不在了,也有奴婢守着您。
66、晋江文学城
经这夜一番碰撞,甄世万旧痛牵起;兼念过往回忆;一回了寓所便是呕血喘咳不止,甄廷晖吓了半死;成夜守在床头不离;端药送水,一直到了天光乍现,见父亲容色恢复,气息稳当,才是放下心来。
甄世万深知坤仪脾性,怕她不甘受这一通屈辱,又会弄些是非;祸害自己家人;嘱儿子日后少近那郡主的身。甄廷晖并不晓得父辈恩怨,这郡主娘娘待自己向来通融和善,过往在京城家中捅了篓子,很有几件皆是她替自己暗中瞒天过海,反倒对她很有好感,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听父亲严肃叮咛,口头上也只谨遵领命下来。甄世万又怕坤仪察觉出异样,去寻崔嫣的不是,只寻思待她脚伤稍好一些,便带两人离了王府罢了。
与此同时,崔嫣歇养数日之余,王府又有客临门,竟是梁俊钦闻风而来。
那梁俊钦早前回京后,因甄世万在彭城被刺一事听得崔嫣被劫,已是暴跳而起,食宿无心,如今一听崔嫣被宁王部队带了回来,恰在同城,立时告假出宫,入了王府,拜过宁王,便足下生风,直奔客所,一路又是由引路的管家李泊善意捉弄一通,也顾不得反嘴,到了便叫医僮开箱验伤,后主动邀了任务,得过王爷允可,每日定时上门为崔嫣治疗足伤,一时倒是倾尽全力,不眠不休,搜捡药材,自制良药为其治疗。
崔嫣见梁俊钦到底是太医院的御医,且与他仅两面之缘,每每也是对其温言细语,感恩不绝。甄世万因先前几回,已是对这梁俊钦生了几分防范,如今更是瞧出端倪,见这太医以看病为名,成日来访王府客厢,来了便是贴在崔嫣榻边帷幔,一进屋便是好几个时辰,虽是医患干系,总归还是有男女之别,心中不免不喜,也不好明说,只每日携了甄廷晖,暗暗在西苑打转儿,每隔一会儿便晃到崔嫣寓屋外头探寻风声,时而听到里头笑语欢言飘来,只觉周身的不自在。
那兀良合真甫剿贼凯旋,得了宁王恩准歇在王府内,暂无别事,也是时不时去西苑那边慰询,借府奴之口探听崔嫣进展,每每与甄世万在外面撞了面,都是相互勉强一笑,拱手一通,背过身子,各自心内却皆暗暗打了小九九。
只一回,梁俊钦亲自给崔嫣换纱布,查看新肉长势,二人一东一西,立于宅外,负手徘徊,只望个结果,等了良久,气氛都是诡秘了起来,皆按兵不动,只有甄廷晖站得腿脚发酸,长叹一声,打破沉静:“唉,还是里头的梁大人最舒坦。”正说中余下两人心事,竟是异口同声接道:“那是,那是。”
崔嫣脚伤经了梁俊钦精心调治,一日胜了一日,纱布亦是薄了几层,且能落地行几步了。甄世万见梁俊钦与兀良合真那厢仿似是拼上了劲,一个个往西苑愈跑愈勤,着实有腹背受敌的隐忧,终是下足了决心,对了儿子蹙眉道:“此地不宜久留。”
甄世万京城也有宅邸,却因钱鹏遣人暗杀自己一事未了,安全起见,一直携子托身王府。宁王怎会错失这种扳倒瑞王,予钱氏最后一拳重击的良机,早早已是将钱鹏私人伙同青河灾匪行刺朝廷命官一世上报廷君,任钱贵妃再是讨饶,皇帝也是不得不暂止钱鹏给事中一职,暂拘禁于大理寺,发于相关职门寻究探底。
甄廷晖听了这话,只当父亲尚有忧患之心,暗忖钱氏一族已差不多由十三王爷弄倒了台,如今自保且难,哪里会还惦念着报复寻衅,却不敢反驳,只默默嗫嚅:“何必赶慌,好容易回一趟京,多留个几日又不会怎样。”
甄世万耳聪,听到儿子抱怨,重拂敞袖,引得裾飞袍起,激动下又是一阵猛咳深息:“你不过就是记挂着京中的繁华罢了,你要留我也不拦你,只快活完了便回家好生等着。”
甄廷晖一听哪还敢多言,又恐父亲牵起旧伤,禁了这一场动乱,心性稍长,想那日父亲一醒转,自己便在榻前求请救人已算不孝,害得父亲带伤奔波,落下疾患,更是忤逆,如此以来,只得噤了声。
是日甄世万火速拟好行程,觐报宁王。宁王见甄世万不日要走,反正已与他有了私下协诺,再不怕他反口,满口应承,只言:“荐职奏疏已备好呈上,圣上并无异议,更是十分欢喜,勉励本王能与你于军务兵事上头携手并进。世万,你这从二品,不消多时便要迁为正二,本王要预先恭贺一声尚书大人了,从今后,只望你我齐心协力,共创宏图,切勿再生些多余的心思。”
甄世万语气和宽,应道:“王爷既已是将奏折都陈了上去,下官又何敢生异心。此次回了彭城,安置好私务家事,便返京续职,绝不多耗一日,以报王爷此次厚恩。”
宁王见他神色,直感叹若是晓得他软肋,又岂会白耗许多时光都挖不来这块铁铮铮的墙角。甄世万求宁王搬兵时,私下也并未拐弯抹角回避与崔嫣干系,宁王倒是佩服他爽快,继而又晓得那女孩儿竟是自家夫人的内亲,不免又是暗自赞叹王妃确是自个儿的福星。
久年以来,他是京畿总卫,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