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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还活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花楼正跪在雕柱的一旁,垂着头,乌黑的发顶代替了她的全部表情。
“你要害的是夜音,又不是你自己,你怎么会有事。”雪随说话时的语气甚至比他的体温还要冷上几分。
又被盖棺论定了。我苦笑着,却并没有辩解,只微微抬起眉,挑衅一般瞧着他,“真奇怪,你好像为夜音的死担忧得很,对你自己的孩子却反而一点都不在乎。”
“你都知道了?”他的脸上顿时摆满了复杂的情绪。
“早就已经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间柔和了一些,“那么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杀了她吗?”
“怎么可能。”
他的语气又清冷起来,“那么是为了夏青午?”
我终于忍不住露出怒容,“你们谁死谁活关我什么事,没有证据就少来烦我行不行?”
他笑了一下,“证据?夜音和孩子都是被流桐梧害死的。”
“可药是她带过来的。”
雪随侧过脸向门外望了一眼,“我问过她宫里的奴才,谁都知道夜音与夏青午从来没有来往,哪里又有渠道得到流桐梧。”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夜音之前会对我说要带着我上路。她想让我生不如死。
她想毁灭我的决心,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
“别忘了,带着毒药的酒,我也喝过。”我试图为自己找到哪怕一丁点的清白。
“你事先就服好了解药,当然不用担心。”
“好,我居心叵测,我早有预谋,陛下您这么快就找到真相真是英明。”我尖酸地朝着他扬了一下唇角,“可是你总得告诉我,我究竟把毒药藏哪了吧。”
他动了动嘴唇,看着跪在地上的花楼,不再说话。
花楼终于抬起头,支支吾吾地开口,“陛下,阮姑娘脖子上一直挂着一个佛珠形的坠子,是青鼎陛下送给她的……”
、从此萧郎是路人
我看着花楼,渐渐地觉得无话可说。
雪随又缓缓转过身,在我的脖颈处盯了半晌,终于看见那条近似透明的细链子。
他顿了顿,还是将冰凉的手指伸到我的皮肤上面,轻轻捻起了链条。
吊坠随着链子的移动而展现在人的面前。
他犹疑了一下,还是用手指按到了佛珠上醒目的青点上面。
珠子下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孔,黄色的粉末不住从中间飘出来。
“你还想证明你的清白吗?”他淡漠地看着我说。
我垂下眼睑,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面孔,“陛下,民女认罪。”
“为什么要帮他?”他笑起来,不过眉眼仍旧显得淡漠。
我无所谓地跟着笑,“还能为什么,荣华富贵罢了。”
“这些朕又不是不能给你。”
我眼睛移也不移地盯着锦褥上的云团花纹,轻描淡写地提醒道,“陛下在半年以前就已经将民女贬为庶人,并命令民女再也不能进由映宫了,还能够给民女什么?”
他闭上眼睛坐了半晌,才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阿沫,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把这些放在眼里?”
“因为那个时候,民女还对您抱有幻想啊。”
“现在呢,没有了是吗?”他笑着站起来,冰冷而讽刺地看着我,“所以你不用在朕身上浪费时间了是不是?阮沫合,朕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和夏青午搅在一起。”
“跟您和王后比起来差远了。”我垂着眉毛说,“当时您和娘娘大婚的时候民女还送了份心意来着,民女和凉如果大婚,您有没有度量给我们个面子?”
“大婚?”他刻毒地笑了起来,“那倒要看看,你活不活得到那一天了。”
“陛下是想杀了我?”我的表情冷静得像是已经僵硬了的尸体。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狰狞,“你也配!”
“这样真好。”我摸着手腕对他说,“沫合……,也以死在你手上为耻呢。”
他忿恨地瞪着我,“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你总要以这么强硬的态度对待任何人?”
我弯弯嘴角笑起来,“对猛兽示弱的话,会被它吞掉的。”
他难得没风度地转过身,甩袖向门口走去。
我不知道哪里来了精神,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叫道,“你有东西忘了拿!”
“朕不记得有什么东西忘在你这了,就算有,你随便扔了就是,朕也不想再拿回去。”
我褪下手中的寒玉钏子,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后脑摔过去。
他听到风声只是侧了一下脸,并没有回头。
玉钏从他的耳边掠过去,砸在结实的木板上,立刻变成一堆碎片。
他低头看向地上已经被毁坏了的镯子,忽然叹了一口气,“阿沫,你怎么还是这样任性。”
我惊愣地看着他,“不是陛下您让我扔的吗?”
“每当这个时候你就会听我的话。”他的眼神茫茫无际地在殿内绕了一圈,才笑着对我说道,“如果我让你去杀了夏青午,你也会照做吗?”
“怎么可能。”我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刚刚我不是说了要靠着他过上好日子吗?”
他望了我半天,终于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我还以为你已经改掉你自私刻薄的本性。”
我干裂的嘴唇浅浅勾起,“我也以为你已经不再刚愎自用胡乱怀疑人。”
他半个字也没说,就出了殿门。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如同一大碗已经凝固的油脂,骨子里都带了点白色的涩味。
我盯着地上的寒玉碎片看了半晌,才翻过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
整整一个月,殷雪随都没有再来过这里。
那件事过后,我和花楼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彼此相依为命。她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我一个废人如果离了他,好像就只能默默无闻地在这行宫里死去。
刚过完年,宫里的人本来都应该是喜庆的,可是每天送水送饭给我们的宫女,不是苦着一张脸,就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过了十多天以后,她们索性都不来送东西了,花楼只好自己去找。
其实对于完全没有地位的我们来讲,在宫里找点热茶还很容易,但要想得到整桶整桶的热水就很有难度了,为了不让花楼辛苦,我经常一连好几天都不洗澡,感觉自己连呼出一口气,都带着肮脏的味道。
这段时间里,守在外面的侍卫也变得越来越懒散,最后竟然越来越少,今天花楼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侍卫,一打开门就只看得见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连绵的宫檐,空空落落的,像一个戒了酒的大酒鬼。
花楼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可是手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
还没等我发问,她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阮姑娘,我终于知道宫里的人这段日子怎么这么不对劲了。”
我探究地望着她。
她的声音因为太过焦急而显出几分浑浊,“青鼎国的军队已经到了隐桑城附近,古今要不了多久,隐桑城就得陷落了。”
“没人抵抗吗?”我小小地吃了一下惊。
“琼州的精兵不知为什么一直都按兵不动,隐桑城的官兵早就没了斗志,逃得七零八落了。”
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陛下呢?”
花楼的脸上浮过一丝很浅的忧伤,“陛下去了北方。”
“他不要隐桑城了?”
他不要我了?
“好像是这样。”花楼用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对我说道,“听说锦泽城里也出事情了,陛下就赶去了锦泽城。”
“做得很好啊,锦泽城的确是比隐桑城更重要。”我微微笑着说,同时攥紧了身下的褥子。
花楼观察着我的脸色,面带犹豫地说道,“阮姑娘,人家都逃了,我们也走吧。”
我冲她勉强笑了一下,“我腿脚不方便,不想走了。”
“我可以帮你啊。”
“不用了,如果你想离开的话,就趁早吧,我不会怪你。”
“我怎么可以抛下你不管呢,主上会杀了我啊。”她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
我看着她笑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你们主上会满意的,花镂。”
花楼先是讶异地张了一下嘴,然后面若死灰地蠕动着嘴唇,“阮姑娘,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花镂你不那么一直护着我的话。”
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单纯地对我好呢。我早就知道了。
花镂的笑容有些苍白,“护着您这种话也太让人惭愧了,奴婢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您的事,您都不会怨恨吗?”
“你所做的不过是为伏天问通风报信,将毒药添进我的坠子里而已,又没有对我怎么样,我恨你做什么?”
“如果不是我,殷雪随也许不会丢下您。”
“应该是‘如果他爱我,就绝对不会丢下我’才对,”我轻松地舒展着眉毛,“是我魅力不够,怪我不怪你。”
“真的不怪我吗?”花镂虚弱地笑道。
“嗯。”
“那我就放心了。”花镂直起身子,回头向着门外跪倒。
“你要做什么——”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来,一抹寒光已经在我视线里划了过去。
鲜红的血随着一声苦笑喷溅在门纸上。
腥甜的溪流蔓延开来。
“花镂……”我试图唤她回过头,可是声音刚一出口,喉咙便像被放在火中炙烤一样,干燥得发痒。
与此同时,她也像一条中了毒的白蛇一般,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我看见她身上那滩美丽而深沉的血。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我从榻上坐起来,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走向她。
诱人的香气已经越来越浓。
我蹲下、身子,看见花镂脖颈处那条深长的红痕,当即就饿狼一般将嘴凑上去。
温热的血液流入身体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花镂那张无时无刻不是在为我忧心的脸。
这样简直跟禽兽没什么两样了。我用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想到。
可是吮吸的动作根本无法停下来,我想要给自己一个耳光,或是用花镂掷在地上的剑贯穿自己的身体,和她躺倒在一起 。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依旧像狼一样,在她身上贪婪地吮吸着。
只是,越来越多的液体滑进我身体的时候,我的眼泪也从身体里滑出来,落进她的衣襟里。
、昙花一现
花镂死后,我的寝殿渐渐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死寂。
铜炉里燃料燃尽,慢慢地也熄灭了,空气很冷,让人完全不敢相信春天已经到来大半个月。
我的吃喝成了一个大问题。以前花镂总是鞍前马后将一切都办得挑不出半点瑕疵,现在她不在了,我才知道原来做那些有这样难。
外面简直是一片狼藉,没有那些搬不走的高大宫柱,大概没有人能够相信这里曾经代表着那么高高在上的繁荣。
御膳房里一切鲜肉果蔬都被一扫而空,地上只有零零星星几片被踩烂的叶子,肮脏的老鼠满身油污窜来窜去,生怕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抢走食物,还尖着嗓子叫着不断向我示警。
我不禁怀疑那些日子花镂是如何替我找到食物的。
不过,她已经死去了。我只能放下疑问,扶着墙回到寝殿。
那里冷冷清清的,像坟墓一样,偶尔传来几声鸟叫,都能让我有种得到救赎的安全感。
我在那座坟墓里又躺了整整两天。先是费尽心思地想要入睡,可是怎么样也睡不着,好不容易进入浅眠了,却又总是做恶梦,那时候想要拼了命地醒过来时,双眼却已经像被粘上一样,半点都无法再张开。
终于,在最后一个梦境结束之后,我冷汗涔涔地醒过来。
微微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我又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殷雪随?”我虚弱地问道。
床边的人却只是站着,双眼朦胧地看着我,一个字也不说。
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殷雪随独有的薄荷味道。脸庞虽然和殷雪随很是相像,但看起来却比他要苍老许多。
我思量了一下,犹豫地开了口,“你是谁?”
他笑了笑,眉间的闲逸全部疏散开来,像一个不染尘埃的干净少年。
“没想到,你真的能够和你母亲一样美。”他的声音像是惊艳,又像带着一丝叹息。
“您认识我母亲?”我的心立刻被提到了嗓子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北辰。”
“安王殿下?”我想撑着身体向他请安,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我一面道着谢,一面暗自打量着他。虽然从未见过大皇子的模样,不过从他的面貌和殷雪随相似这一点来看,他所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不过我也知道,大皇子与殷雪随年龄相差不过十岁,如今应当正值壮年才是,虽然他身体弱了一点,但怎么至于憔悴到这种地步?
他似乎察觉到我正在窥视他,便微微一顿,儒雅地笑笑,“本王今年恶疾缠身,让姑娘见笑了。”
我忙收回偷偷安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故作镇定地说道,“刚才陛下说,民女长得像自己的母亲?”
“几乎一模一样呢。”
“可是陛下说过,他发现民女的时候,家母就已经不见了。”
殷北辰的脸上浮起一丝近似刻薄的笑意,“三皇弟啊……,他什么时候对你说过真话?”
他的声音像倾盆大雨一样,毫无顾忌地下进了我的心里。
不过我还是装做十足的漫不经心,“那么我又怎么能知道,安王殿下对我说的是真是假。”
殷北辰胸腔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他又抬起下巴,淡淡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