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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人可倾诉,和自己的姐姐无需隐瞒,低着头揉弄纤髾,咕哝着,“我从来没想过会嫁给二王,倒不是他有什么不好,就是心里不能喜欢上他。”
佛生愣了愣,沉吟半晌才道,“也是,指了这头婚,我才听见时也吃了一惊。圣人近来身上不好,这些都是中宫的意思。不知皇后怎么想的,琅琊王家配得倒好,偏偏我们谢家的女儿,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安排。依我的说法,指给二王,还不及大王可靠。将来他登基,你少不得执掌凤印。可眼下许的是二王,这算什么买卖?”
弥生想佛生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懊恼的又不是这桩,便吞吞吐吐道,“阿姊快别提大王,和他没什么牵搭。”
佛生讶然望着她,“莫非你有了别的想头么?”
被她一说破,弥生脸上霍地红了。转头想起眼下的境况,立时又变得满面苍白。
佛生看出了端倪,忍了半刻见她不支声,自顾自道,“我来时的路上碰见了大王回城,同我打听你的婚事呢!我看他脸色铁青,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同他当真一点也没有什么?”
弥生羞于说出大王那点不堪的想头,只道,“我和他两不来去的,真的没有什么。”
佛生缄默下来,不时拿眼睛睃她。其实大王和她说了不少,这里不能摊开了告诉她,横竖都是为她好的。她往前坐了坐,“细幺,你若是不满意这门婚,趁着还没入洞房,不如早些决断。”
弥生惶惶抬起眼来,“怎么决断?宫里发了旨意,没有转圜的余地。谁活得不耐烦了,有那胆子违抗圣命!”
“所以得挑人啊!二王这样懦弱的性子,你跟了他,将来势必要受委屈。”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横竖人活一世,奔的就是富贵荣华。与其在二王那里屈就,何不去依托大王?大王位高权重,将来继承大统顺理成章。你得了他的宠爱入主中宫,谁敢说半个不字?”言罢一叹,“阿姊是过来人,如今样样都看清了。什么情不情的,手里抓得住权利才是正经。你是要做人上人,还是要一辈子叫别人瞧不起?”
佛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促成她和大王。弥生听得发毛,她这么怪异,怎么在她大婚前夕说这样的话!她不好斥责她,心里却不大高兴,勉强笑道,“阿姊别把我同大王扯在一起,我虽不爱二王,但是很敬重他的人品。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别的什么都不肖想了,踏踏实实的等婚期临近罢了。”
佛生看得出她不乐意,悻悻住了口。想了想,没事人似的和她拉起家常来。又说到谢允,弥生原想打探些小道消息的,后来看佛生不怎么愿意提起,总是三言两语的岔开话题,便不得不放弃了。
姊妹两个吃茶吃点心,谈论婚俗礼仪。佛生道,“你明日出来,我知道一家成衣铺子,做的衣裳出了名的精巧细致。前头有几位郡主出阁,据说都是到那儿从里到外定做的。你大婚后要入宫要回门,少不得多备几套钗钿礼衣。家家那里固然会置办,陈留的手艺到底不能和邺城比。行头多了不尴尬,搁在箱子里好有挑选。把裁缝传到府里量尺寸也可以,就是挑料子不方便,不及自己过去的好。恰巧我也要做几身新的,和你搭伙一道去吧!”
弥生对衣裳头面不懂经,佛生又是好意,扫她的兴怕难为情,就点头答应下来。她稍坐了一会儿,惦记家里那不方便的夫主,早早便起身告辞了。
佛生走后不久底下人来通禀,说广宁王殿下来了,在大门上等她传见。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到了现在一样很恭敬,没有她的允许绝不会贸然闯进来。她感到暖心,有些什么怨言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亲自去门上迎他,他捏着拳头站在斗拱下,脸色不太好,可是看见她依旧保持微笑。弥生心里没底,边领他往卬否边问怎么了,他犹豫了下才道,“我得了几样小东西,原本想送来给你玩的,可到了建春门那里被人抢了。”
弥生愕然道,“是谁抢的?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么?”
他不想说,含糊的敷衍过去,“罢了,抢了就抢了,我回头再买就是了。”
弥生却不依,“你该报县丞拿人,真是无法无天!”说着从头到脚看他一遍,“东西抢了,可曾伤着你?”
他摇摇头,“没有。”一头说一头悄悄把手背到身后去。
弥生感到悲哀,料想他一定是吃了瘪,不过遮掩着不让她看见。她不说话,伸手去拽他的胳膊,“让我瞧瞧。”
他挣了下,到底拗不过她。自己感到无地自容,先红了脸,支吾道,“没留神擦伤了,不要紧的。”
弥生手脚功夫不好,眼神却不坏。是擦伤还是鞭伤,她一看就能分得清。这是牛皮扭成的麻花短鞭打出来的,伤痕破了皮,边缘还有菱形的瘀青。她鼻子发酸,“你不是领兵打过仗吗,怎么还敌不过强盗?那人是谁?是大王么?”
他分明噎了下,“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不知道?一个王,是谁轻易动得的?大王就爱欺负兄弟,连夫子都挨打,二王是泥人性子,他愈发要骑在他头上。她叹了口气叫皓月拿伤药来,自己仔仔细细给他涂抹好,拿帕子一圈圈的包裹起来。几乎能看见他护着盒子被鞭打的样子,心头不好受,垂着眼说,“下回他要就给他,别和他硬碰硬。”
“可那是我送你的。”他有些固执,梗着脖子犯犟,片刻复颓败下来,“本来东西叫他抢了,我打算折回去的。想想都已经到了建阳里,又不甘心白跑一趟……”
她嗔怪的看他一眼,“你不带东西来,我就不让你进门了么?”
慕容珩心里欢喜起来,她是有教养的女子,待人那份不紧不慢的温存,是他八辈子没有领教过的。他壮了胆,就势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再忐忑也不愿意放开了。带着膜拜的口吻切切道,“弥生,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说要娶你,我这两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是不是很没出息?我总觉得像做梦一样,怕梦醒了什么都没了。情愿半夜在园子里一遍一遍的兜圈子,睁着眼捱到天亮……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全心全意对你好。不欺骗你,不辜负你,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那你……”
弥生想起夫子,他却是欺骗她,辜负她的。为什么流着同样的血,心思那么迥然?她红了眼眶,既到了这步,即便走投无路,也还是要走下去。她横了心去拥抱他,把下巴搁在他肩头上喃喃,“我也答应你,只要入你广宁王府,今生定不负你。”
慕容珩心满意足的笑落入湖畔人的眼睛里,简直比刀子还锋利,直割得人体无完肤。
“夫子……”伴在一旁的魏斯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狠戾的表情,只觉满心惊惧。
他拳头的关节握得格格响,咬着槽牙森森道,“敢动我的人,杀了他!”
他被妒火冲昏了头,俨然痴狂。魏斯并不违逆他,只是低声提点,“夫子交代的事,学生昨日去办了。宫里有个太医丞是广宁王府的门客,常年负责二王的平安帖子。”
他嗯了声,“怎么说法?”
魏斯道,“那医官透露了个事,学生听了……委实哭笑不得。”
、湛影
“二王的隐疾是确有其事,先头王妃闺房里粘缠得厉害,二王原就不足,那上头力不从心,常叫那太医丞用药提精神。谁知道精神头提得久了,像芝麻吊油似的,渐渐就油尽灯枯了。那个……”魏斯尴尬的咳嗽了声,“如今是中看不中用,连……站都站不起来。王氏死了才开始反着用养精的药,眼下要大婚,调理得愈发上心。学生以为,只要药上做些文章,不必大动干戈,照样事半功倍。”
他调过视线来看魏斯,“他不知道自的己病势么?宫里赐婚还这样欢天喜地的,竟不怕委屈了弥生!”
魏斯拢着袖子道,“他总归认为自己能医治好,况且男人家这方面看得尤其重。就是当真不成事了,也断不肯说出实情跌了面子。”
他哼笑了声,果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弥生不是艳羡他温润如玉么?还扬言要同他好好过日子,等她知道了内情,这番豪言壮语八成得抛到污水沟里去了。二王看似善性,心底里可不像面上那么无私。要是盲目乐观的以为慕容氏能养出个圣贤来,那才是瞎了双眼!不过慕容珩运气一直不错,老天爷眷顾他,亏得这两年拖垮了身子骨,否则那命根儿大约在劫难逃。
他憎恶且恐惧,他们缠抱在一起的样子绝不想再看第二眼。心里也恨弥生随便,她的爱情这样靠不住。不是说爱他的么?怎么转头又和别人搂搂抱抱?他很生气,可是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管束她的立场。别人是名正言顺的,他算什么?这醋性原就有蛮横的嫌疑,真如她说的那样,是叔嫂,且要论个长幼。他再抬恩师的架子,完全不合时宜了。
他妒红了眼,觉得二王若是能像十一王那样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也挺好。至少不能牵她的手,不能抱她的人,弥生就可以一尘不染。要解决一个二王容易至极,但是后面怎么料理?他还需要他对抗大王,还需要他给病重的圣人吃定心丸。所以他得忍,忍过了这段崎岖不平,再往前就是康庄大道。
他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早早断了他的念想,也省得他白做无用功,甚可怜。”
魏斯应个是,又道,“大王今日回了邺城,自打上次受伤后,身边的护卫新增了三十人,如今要突袭委实不易。这趟西楚州之行如临大敌,咱们的人乔装过后和他有过正面交锋,可惜都未成事。再耗下去怕露马脚,便暂时先蛰伏了。”
他皱了皱眉头,“这个不急,我们手上还有二王那张牌,要紧的时候或许一击即中。如今我担心的是弥生,她恨我,见了我像见了仇人似的,我有话也不知该怎么和她说。你派人盯紧她,不管出了什么事,保得住她要紧。”
魏斯喏地应了,顿了顿迟疑道,“学生多句嘴,夫子和弥生既然弄得水火不容,为什么不就此放手呢?再拖下去两头都受罪,何苦来!”
他沉着嘴角不说话,踅身往竹林那头去。走了几步长叹,半晌方道,“她再仇视我也是应该,是我算错了路数,害她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我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他心里的感觉没法子表达出来,痛到极致反而无话可说。就算是他自私吧!如果他能放得下,登极之路也许要平坦许多。可惜他还是不够辣手,还是瞻前顾后。他的劫数应在她身上,居然觉得保全她和掌握天下一样重要。他没能从这段感情里得到什么好处,反倒添了一身的累赘。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当真放弃一切做闲云野鹤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一环套着一环,他早就找不到来时路了。以前一门心思御极,绝大部分是出自野心。现在向皇位进发,目的却变了。想要夺回她,除了登龙再无捷径。
弥生不是他,永远体会不到他的彷徨。
她听见皎月说王府开始筹备婚仪,夫子像嫁女儿一样替她她置办嫁妆,这个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瞬间就叫她冷透了心肠。其实她情愿他不作为,也好过如此大方周到。该有多凉薄的心才能做到气定神闲啊!她嚎啕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惘惘的。从头到尾想想,这场爱情的确错得太离谱。现在明白过来,为时不晚。
欠他的债用眼泪偿还了,今天起她还是原来的她。四个月的爱情算不了什么,都让他烟消云散吧!
她吩咐皎月给他传话,“我的妆奁谢家自己会办,请夫子不要破费。”早前和佛生约好了地方碰面,急匆匆的就赶了出去。
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但是跨出乐陵王府,心就松快了。仿佛到了宽绰的地方,再不用拘束着,随时可以飞起来。
那家成衣铺子在御道东,铜驼街走到底,离金墉城不远。她朝北望望,晋阳王府近在眼前,连府里高耸的跑马楼都看得见。估估时辰,这会儿大王应该还未散朝,而且在这种铺子巧遇的机率也不高,想来没有什么可怕的。
佛生已经在铺子外面接应她了,她下了辇车,稍作停顿往便往门里去。前面巷堂里探出个绯衣金带的人物,眯着眼观望,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有阵子没见她,似乎是长开了,纤腰一束,越发的动人心弦。明明是他先相中的人,偏被皇后指给了二王。他才回邺城就听见这消息,当时简直目瞪口呆。他去捉拿褐烛浑,长途奔袭跑到西楚州去,不想后防空虚,倒被二王钻了空子。这样的美人配给二王不是糟蹋么?好花要施好肥,石兰有个什么能耐?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连抢了他的东西,他都不敢吭一声。
他掣了掣嘴角,抢东西小打小闹的,不过是给他个苗头。他很想知道,要是抢了人,石兰是个什么态度。
“云霁,你瞧见了吗?”他的手指指向那个挂着垂帘的店面,“美么?”
韩云霁生就一副笑模样,大王这么一问,长眉毛高高扬起来,点头如捣蒜。实在是因为那女郎他认识,就是汤饼店里遇见的谢氏女嘛!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