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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答,只带着笑,看了我一会,才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他人如何?”
我一愣,明白了哥哥的意思,登时面红耳赤。
“我这个当哥哥的无能,这么多年只在外头打仗,在上安也没结实什么可靠的贵族公子……但是溪云,吃得军旅之苦的人比较踏实。我想过了,那些将军以后都要上战场的,九死一生,万一抛下你多不好……陈参谋足智多谋,而且不上前线,有朝一日回到襄吴,你们正好……”
“我不嫁。”
我打断了哥哥的话,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灯影中。
他一愣,又道:“哥哥也觉得陈参谋不好,年龄大了些。溪云没事,哥哥以后再参详个合适的人……”
“我是说,我以后都不会再嫁人了。”
我抬头,淡然地看着哥哥。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为了江楚贤,还是为了江朝曦?”
我默默无言。哥哥铁青着脸,喃喃道:“我本以为……你那些笑,都是真的!原来不是!你心里一直在苦着吧?”
酒劲涌了上来,让我的头有些眩晕。我努力支起身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身后传来哥哥的怒吼:“洛溪云,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脸颊上冰凉一片。我抬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水。
我怎么落泪了呢?
汤青原本在帐外守着,听到我和哥哥的争执声,忙奔来进来扶住我。见我满脸是泪,他吓了一跳,口里只喃喃道:“公主……”
我头重脚轻地随汤青回了帐里。他将我扶到案前,吩咐华绫为我倒水,便默默地立在一旁。我以手捂脸,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见汤青还在面前站着,苦笑道:“回去吧,你今天也够累了。记得以后不要喊我公主,我今后再不是什么公主。”
汤青蓦然跪下,一字一句,落地有声:“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汤青愿为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完,他猛然站起来,一甩帘子出去了。
我没有心情去想汤青,心里满满都是哥哥方才对我说的话。想到头痛欲裂,想到心绪飘摇。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我入了南诏的后宫,就和其中的利害关系再也割舍不开。
战事吃紧,加上我的抵触情绪,所以哥哥再没提另嫁一事。我总算松了口气,瞅准机会让汤青又带我继续在吴山关四处观察地形。
汤青有些摸不准,问道:“小姐,我们天天出来观察地形,有用吗?”
“怎么,来回奔波得烦了?”我笑问。
汤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倒不是,只是与其这样观察地形,倒不如看地图来得快。”
我拧开水袋,往口里惯了口水润嗓,道:“有些事情是从地形图上看不出来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远山连绵不绝,山影交融在淡青色的山岚中,若隐若现。驾马到一处坡地,只见坡上长满青草,郁郁葱葱。
山风习习而来,颇有秋高气爽的意味。我来了兴致,用马鞭一指前方的草坡:“汤青,像不像北方的河套平原?”
汤青大笑道:“像,像!小姐,我们比比谁的马快?”
我将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喊道:“比就比!”
两匹马迅速朝草坡奔去。阳光倾泻,在草叶上流丽,从远处看去仿若一片绿色的海。甫一冲入草坡,我才发觉草丛生得极高,竟没至马膝。
汤青手中鞭影一闪,便超过了我,回头朝我笑道:“小姐你输了!”
我一扬眉:“还没到最后,怎么算输!”边说着,手便狠狠地拍在马臀上。没料到草海深深,马一个闪身,我没有坐稳,便跌了下来。
浓密的草丛迎面扑来,下一个瞬间,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就地滚了几滚。再睁眼时,只见汤青拥着我躺在地上,鼻尖几乎触到我的脸上。
我慌忙推开他,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汤青坐在我身后,缓缓道:“汤青说过,愿为小姐赴汤蹈火。”
和昨晚同样的话,此刻说出,却是带了几分缱绻柔情。我顿了一顿,并未回身,只是淡淡道:“汤青,回去吧。”
两匹马早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忽听汤青在身后道:“小姐,我是说认真的。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蹙眉,决然道:“汤青,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若是照顾不了,也只能自生自灭了。”
汤青霍的一声起身,走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小姐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对谁都很好,就是对自己不好!”
“我也为自个儿的,只是你不懂我,怎知我没有为自己着想?”
汤青蓦然激动起来:“小姐,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是说要照顾小姐一生一世!”
我扭头:“汤青,别说了。”
他不管不顾地道:“我是孤儿,死在战场上,对于别人来说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小姐是第一个让我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从那时起,我就把小姐放在心里了!我原以为我配不上小姐,但是昨日在帐外听到洛将军要将小姐嫁给陈参谋,我就难过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将来一定能比陈参谋强,也能给小姐幸福!”
我轻轻一挣,便脱开了他的双手,接着将两指放在唇间,吹了一个响哨。
那两匹马听到哨声,从远处慢慢地奔了回来。我看着马儿徐徐靠近,幽幽地道:“汤青,我只当你是弟弟。”
他激动起来,大喊大叫道:“可我没当你是姐姐!”说完,他竟将头盔一甩,愤然往草丛深处跑起来。我忙去追,脚下却被长长的草叶绊倒。
汤青这才停住,一步一滑地回来扶我。回营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留给我一个疏离的背影。
回了营地,我开口道:“汤青。”汤青低头回身,拱手问道:“小姐何事?”
我和他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然而那股默契突然消弭不见。我有些黯然,道:“你向将军通报一声,我回来了。”
他淡淡道:“是。”于是便转身离去。
华绫早将饭菜做好置在案上。我想起和汤青今日产生了罅隙,突然没有任何食欲。
“华绫,你家在哪里,为何会流落至此?”
华绫娟秀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惊讶,抬眼看了看我,眼角有了泪意,却摇头不语。
她不愿说,我也不便问,只慨叹了一声,道:“华绫,我尽我所能让我身边每一个人安好幸福,可惜总不得愿偿。”
“小姐可想知道原因?”
华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蓦然的一语,让我有些讶异。
我摇了摇头。她继续说道:“有一首诗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不知小姐可听过?”
“听过,对这首诗的意思也略知一二。”
“小姐只知其意,不解其深意。”
见我微微蹙眉,华绫淡然一笑,娓娓道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太远了不好,太近了也不好。小姐一味对别人好,可曾想过自己也掺杂在这些关系里,无法置身局外。既然做不了局外人,你又怎知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不远不近,恰到好处?你怎知你的良苦用心,就是真的对他们好?”
我想起汤青,如果不是我起初事事对他好,又怎能让他遭受今日的挫败?还有明瑟,如果当初我没有阻止她邀宠,那么她如今是不是要快乐一点?
所谓情到浓时,恨不得赴汤蹈火。若是从一开始就隔岸观火,一个人单思单恋思,那种痛楚应该比焚身还要苦吧?
“华绫,你说得对,有些事,我的确做得太过。”我苦苦一笑,忽觉华绫那双眼睛通透练达,洞悉一切,不由问她:“华绫这么通理,定是出身大户人家。”
华绫垂眸,将自己藏在灯影里,道:“都过去了。”
每每提到她的家世,华绫都会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我牵了她的手道:“流年景长,这一段风景不好,但你怎知以后的风景还是不好?说不定苦尽甘来,就是锦绣年华。”
晶亮的泪光在她眼角一闪,被她抬手抹去。华绫哽声道:“小姐开导的是。华绫永远都记得小姐的救命之恩。若华绫真的做了军妓受辱,定不会苟且偷生。”
我默默地看着油灯里燃着的一豆火苗,在夜风里飘忽摇晃。
萧王的军队在三日后抵达了吴山关。和我事先料想的不同,这只虎狼之师丝毫没有展露出任何锋芒,而是黑压压地抵达了吴山关,静静地在关外安寨扎营。
我登上哨楼,淡淡道:“终于来了。”
风把哥哥的战袍扯了开来,飒飒地荡开。他负手而立,问我道:“你觉得萧王没有动作,正常吗?”
我道:“萧王一直认为凤螭在我们手中,对我们存了三分忌惮,才会如此低调。太正常不过了。”
哥哥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笑一声:“不如我们先把劝降书送去吧。既然来了,总不好不打招呼。”
步下哨楼时,有两个士兵抬着一具漆黑的棺材从面前走过。我望着乌沉沉的棺木,有些愕然。
胸中被什么东西压着,沉沉的,闷闷的,让我想问却不敢问。
“溪云,你没想错,这次我要抬棺上阵。”哥哥转头看我,目光坚毅。
我谎不择言:“哥哥,我们没必要和萧王死磕。我们可以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抬棺,这么不吉利,你为何要抬棺,为何!”
他再不看我,一步步走下台阶:“为国捐躯,死而后已,我洛鹤轩甘愿战死沙场。”
我的眼角遽然酸痛,眼前的视线一点点地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滂沱大雨。
哥哥……
我仰头望天,看银亮的雨线哗哗地从天而降。蓦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刺入脑海。
我要帮哥哥,一定要帮他!
“等等!”
我喊了一声,那两名抬棺的士兵停步,站在雨中默然看我。
我慢慢道:“多造几副棺材。”
哥哥睨了我一眼,问道:“多造几副,做什么用?”
我上前叩了叩棺木,看雨水在棺盖上开出一朵朵的水花,淡笑道:“多造几副,送给萧华胜那老贼。”
那两个士兵闻言,面面相觑地看着我。我没理他们,阔步走到埋锅造饭的帐篷下,对造饭士兵道:“今日造饭,多造五百人的份儿!”
除了汤青几个近身的士兵,还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都以为我是将军跟前的亲信。造饭士兵怔了一怔,目光移向我身侧的哥哥。
哥哥大为惊异,蹙眉轻声道:“溪云,别闹了。平时大家省着吃,都等着真刀真枪拼的时候才吃饱,眼下你多造五百人的份,太浪费军粮了。”
我从襟中掏出一个布袋,层层叠叠地展开,露出里面的一把黄沙,笑着对哥哥道:“放心,我有战无不胜的办法。”
【第十七章】残阳血 只身赴险境
军中很快就打造好了几副黑木棺材。我亲笔在棺材上写上萧华胜和几位统领的名字,落笔龙飞凤舞。
哥哥蹙眉道:“溪云,敌强我弱,敌多我少,萧军锋芒很盛,难得他因为忌惮凤螭一事而稍稍低敛,你这样激怒他,会不会……”
我丢了毛笔,拍了拍手,退后几步歪头看看棺木上的几个字,觉得帖得歪了,又上前正了一正。哥哥忍无可忍地道:“溪云!我才是主将,从今天起,你必须听我的!”
我回头看他,道:“我知道——可爹爹死后,母亲出家,一家人本来都疏散了,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抬棺上阵。”
哥哥眸中原本怒火熊熊,听了这句话遽然失了锋锐。“你的打算是?”
“冲动急躁乃是兵家大忌,萧华胜战无不克,很容易着了此道。兵行诡道,我们就诈萧王一诈。”
哥哥摊开手中的布包,那个里面的黄沙,若有所思道:“其实你让士兵多造饭,又给我看黄沙的时候,我就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哦?”
他将黄沙攥人手中,让沙粒成线地从拳缝里落到地上:“你故意激怒萧华胜,就是想他产生速战速决的想法。这样一来,他势必会派人来烧我们的粮草——可是,那些粮草早被你换成了黄沙。”
我接道:“这样一来,萧华胜就以为真的捣毁了我们的粮草,他的信心膨胀,就会贸然出击,我们装作战败撤兵,也不会引他怀疑。”
哥哥勾了勾唇角:“溪云,你没有打过仗,不知道这其中曲折——吴山关西南的退路平坦开阔,只能包抄围歼,恐怕是一场恶战,占不了多少优势。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吧。”
我道:“谁说我要退往西南?”
他惊异道:“不退往西南,往东南退?那里地势更是开阔,不妥!”
我凑近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哥哥面上一喜,道:“草坡?果真如此?”
我笃定地点点头。他仰头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天天往外跑,总算没白费功夫!”
我心里踏实了七八分,便往帐外走了几步,朗声喊:“汤青!”
汤青敛眉应道:“汤青在此!”
我扬了扬手中的劝降书,对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