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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没有提及要我帮她什么?”
“没有。”
我盯着花庐道:“琼妃让人带的不止这一句吧?”
花庐脸一红,道:“娘娘英明。”
“你如实禀来。”
“琼妃还说,大祸将至,娘娘倒还坐得住。”
大祸?
我细细思忖,自从岳文武死后,和议的事情就搁浅下来,两国关系也变得微妙。得不到南诏的确切意图,襄吴便无意让哥哥班师回朝。
继续守城,也是哥哥的意愿。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出格行动才是。
可琼妃口中的大祸,是别有所指,还是耸人听闻呢?
我垂眸沉思:“大祸将至……依你之见,琼妃是什么意思?”
花庐沉默了一会,道:“娘娘,琼妃难道是指,容贵妃突然得宠是娘娘之祸?容贵妃未免风头太盛了。”
我道:“你也觉得容贵妃得宠很奇怪?”
花庐目光一沉,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琼妃带给我的那句话,从头至尾透着股古怪。异样的感觉如一线草蛇,悄然爬上心头。
我推开窗子,只见外面夜幕降临,天染浓墨。
【第二十四章】解谜团 侠意走偏锋
一个月后,南诏终于有了和议动向。经过一番交涉,襄吴将青州献给了南诏,两国停战,天下太平。
哥哥也得了圣旨,任为雍州和徐州的军统领,继续驻守两州。所屯兵马因歇战事,均散于田间。
得了这个消息后,我松了一口气。洛家和襄吴都安好无恙。
又过了数月,新春过后又落了次薄雪,寒气便退了不少,失了以往的咄咄逼人。
我再不过问外间的事情,安安静静地呆在宫里。最近几日,江朝曦越来越喜欢来咏絮宫品茶,于是我每日收集晨露、筛水煮茶。青花墨瓯里散出的那一缕茶香,是我经年祈盼的静好。
“听闻太后近日病得不轻,皇上可去瞧了?”
“看过一次,无甚大碍。”江朝曦轻答。
这之前,我曾去太后宫里请安定省,萧太后脸色蒙着一团死灰,一副萎靡的模样,每次都是说不上几句话便休息了。后来,干脆称病阖宫,谁也不见。
如今太后空有尊位,不过是个空架子,随着萧王一族的诛灭,外戚气数已尽。
我温然一笑,将茶端给江朝曦。蓦然,我留意到他腰上挂着的,仍是当年那个缂丝锦囊。
齐太妃在锦囊里绣的那行诗——待到三军重抖擞,再无独望雁南飞。对江朝曦而言,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我想起齐太妃,忍不住笑问:“皇上还戴着这个锦囊?”
江朝曦闭目闻香,静了一会才答:“嗯。”
“这么久了,难怪皇上说,送这个锦囊的,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故人。”
由此,他目光蓦然多了几分锋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是听到什么传闻了吧?”
我道:“臣妾好久没走动了,宫里有什么动静都不知道,哪里听到什么传闻?”
他似有什么心事,握住我的手:“溪云,你答应过我,再不管这些事的。”
我默然,任由他握着。他静了一静,道:“溪云,随朕去看看齐太妃。”
我心跳漏了一拍。“皇上?”
他的神情肃然,抿紧唇便往外走。我只得随他一同乘辇到了景华宫。一路上,我细细思索着江朝曦的神情,怎么都猜不透他如今的所思所想。
未到宫前,遥遥便见华绫立在宫门迎驾。江朝曦下了歩辇,低声问:“今日如何?”华绫低头道:“还是老样子。”
我心中讶然,趁着往里走的当口,低声问华绫:“太妃怎么了?”
华绫道:“太妃病着,一直不肯吃药。”说到这里,她微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求皇上放过洵王。”
我心中一沉,眼角扫过肃然宫道,只觉暗处涌动着一股刀兵之气,看来这景华宫周围应藏着不少暗卫。
惴惴然进了宫室,鼻翼间顿时弥漫着一股药味,挥之不去。轻罗帐后,齐太妃拥被而坐,面容憔悴,一双眼睛蒙着股死气。一旁有宫女端着药碗,轻声劝慰,但齐太妃别过脸,看也不看那药碗一眼。
宫女见江朝曦进来,正要行礼,被他挥手制止。江朝曦接过药碗,温声道:“太妃,药已煎好,朕来喂你。”
第一次见到江朝曦如此屈尊绛贵,我心中讶异。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齐太妃如此要挟,江朝曦竟丝毫不动怒。
为什么?
齐太妃依然目光冷然,丝毫不为所动。我盈盈上前,道:“皇上,让臣妾来吧。”江朝曦目光黯淡,略一点头,将药碗递给我。
齐太妃这才转过目光,直直地盯着我。待我在床边坐下,她突然道:“老身想和贵嫔说几句话。”
江朝曦是神情一滞,随即恢复常态,道:“溪云,照顾好太妃。”目光在我脸上掠了一掠,便拂袖出了宫室。
我将汤药舀了一勺,递到齐太妃嘴边,她却侧头避过。“太妃,你这是何苦呢?”我叹了一句。
她淡然道:“十几年前我被打入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咏絮宫。眼下我时日不多了,自然还是回不去。不知道宫里的柳絮可开始飘了吗?”
我温然道:“柳絮纷飞,如雪曼舞,煞是好看。太妃来日方长,年年岁岁都能看到。不过太妃若是现在想看,臣妾就使人准备一番。”
她道:“没用了。”
我适才注意到,如今将近四月,齐太妃竟裹着厚厚的绒毡。暖袖的雪绒用料很足,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我劝道:“太妃,还是吃药吧。”
齐太妃抬眸看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半晌才喃喃道:“你很像我……”
我一愣,只听她又道:“皇上也像……很像天齐。”
“天齐”这两个字,我是第一次听到。我正想询问,忽觉齐太妃抓住我的手。她表情怪异,问:“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一怔。
我知道那些在心头萦绕不去的疑问,今天就可以解开谜底了。真相唾手可得,我反而有些不安。
如果真相很残酷,那么我还要继续探知下去吗?
我有些忐忑,环顾了一眼四周,静寂无人。犹豫了半晌,我终于下定决心,问:“太妃,你为何宁愿牺牲洵王的前途,也要帮助萧后所出的皇上登位呢?”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是。”
“哪怕这真相对你无益,甚至有害?”
我想了一想,笃定道:“但求一个明白。”
“好个但求一个明白!”齐太妃颤巍巍地向我靠近,她的唇语几不可闻:“我……其实是皇上的亲生母妃。”
心头如有闪电劈过。尽管我也曾做过类似的猜想,但真的听到这么一句,我还是震惊万分。
难怪皇上会对自己母族萧家心狠手辣,原来萧太后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我急问:“那江楚贤呢?”
齐太妃道:“洵王小皇上三岁,是皇上同母异父的兄弟。”
我怔住,心思电转。
全天下都知道,江朝曦的生母是当朝萧太后。如果真的如齐太妃所言,那么萧太后当年瞒天过海使出夺子之计,足以震动山河!
我猛然侧过脸,道:“太妃,别说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对当今皇上如此忠心吗?”
我在怕什么?怕这个秘密给我带来不幸?
恍惚间又想起那个男子。他杀伐果断,他神秘优雅,他胸怀城府。想要知道他的一切,我已经陷入这个欲望无法自拔。
一念及此,我正色道:“太妃,你继续说吧。”
齐太妃长舒一口气:“多少年了,这个秘密终于可以一吐为快。”她拍拍我的手,继续道:“我是南武三年入的宫,当时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每年的春天,他都会在柳树下为我舞剑,而我在一旁看得痴了。后来,家族为了巩固地位,硬是将我和天齐生生拆开。入宫时,我已经有了天齐的孩子。”
我“啊”了一声,轻掩了唇。宫妃所怀的并非龙裔,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她眼神空茫:“从得知有这个孩子之后,我便一心夺宠,就是为了保住我和天齐的孩子,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子。可是我的盛宠惹来了嫉恨,当年的萧太后为了排挤我,打通接生的宫人,趁我产后昏迷之际,将我刚诞下的孩子换走,并诬陷我诞下的是一名死婴。她自己事先装孕,倒是将我的孩子假作是她亲生。”
那个孩子,很显然就是江朝曦。
“那……天齐后来如何了?”我犹豫再三,试探地问。
齐太妃凄然道:“死了!有人揭发他有谋逆之心……他便被一道圣旨召进宫中,死在了先帝的剑下。”
我心中凄惶,垂眸不语。
“天齐一直都想着登上九五至尊,他实现不了,我便让他的孩子去实现!”齐太妃冷冷道。
原来,齐太妃帮助江朝曦登上帝位,竟是有这么一层原因。只是这么多年,和自己的儿子离散,听着他疏离地唤自己太妃,恭敬地喊别的女人母后,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血浓于水。为了助自己的孩子登上帝位,齐太妃不惜牺牲了自己另一个儿子的前途,该是多么戳心的事。
我道:“太妃,不管如何,你实现了毕生愿望。”
她眼神凄楚,摇头道:“他们兄弟相残,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孩子,请你弥补我犯下的罪过。”一边说着,她的声音一边低下去。我眼瞅着她精神不济,忙给她盖了被。
我极力稳住心神,服侍齐太妃睡下,才走出宫室,看到华绫站在宫廊下远远地候着,便走过去道:“太妃睡了,不过情况还是不太好。”
华绫眼圈有些发红:“贵嫔有心,皇上在花厅等候娘娘。”
我点了点头,由着两名宫女带路。一路上,三月春光灿烂,灼得人眼眶生疼,几欲掉泪。
到了花厅门外,只听里面有人说了一句:“……太妃病入膏肓,如今已是金石无效。依臣之见,时日不多了。”
我脚步一顿,在门外停下。
江朝曦的声音失了往日的底气:“还剩多少时日,你如实禀来。”
“回皇上,太妃估摸着,就这三、五日的光景了。”
我听到这一句,只觉得脚步发虚,再也迈不动了。
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声音。四周那么静,静得好似花厅里并没有人,静得好似这满园的花影烟光都胶凝住了一般。
忽听江朝曦扬声道:“打算在门外站多久?”我恍若梦醒,忙进了花厅。
江朝曦在厅内正襟危坐,旁边立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想起齐太妃对我吐露的前朝往事,再想起太医对齐太妃所下的诊断,我一时心乱如麻。
“溪云,太妃有没有服药?”
我跪下道:“臣妾无能,太妃……没有服药。”
江朝曦略点一点头,眼睛里黯了一黯,半晌才道:“贵嫔告退吧,你们也都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人们告了退,鱼贯而出。我站着原地,丝毫未动。他抬眸看我:“怎么还不退下?”
“臣妾想陪陪皇上。”
“朕说了要你告退。”他有些不耐。
“臣妾想陪陪皇上。”我淡淡道。
他神色显出几分疲惫来,不再和我坚持,只是那目光有些茫然,仿若在看着窗外,仿若又什么都没有看。稍一留心,还能看到他嘴唇下新生的青须,给他的落寞中又添了几分颓唐。
他解了腰上的锦囊,放在手里摩挲着,转目看我:“过来,陪朕说说,你八岁那年得了这个锦囊,该是看到了锦囊里的小字了吧。”
我道:“回皇上,看到了。当时溪云就觉得,这行诗暗隐哀伤。”
他沉默不语,许久才怅然道:“大雁归来了。”
我有些意外,抬头透过花厅纱窗,果然看到天边荡一溜儿人字形的鸟队。只听江朝曦吟道:“待到三军重抖擞,再无独望雁南飞。”随即,他扯了扯嘴角,自嘲道:“那你有没有觉得,这句诗除了暗隐哀伤,还很可笑?”
我惊道:“皇上,没有……”
他不听我的否认,低着头不辨神色,道:“你莫要解释,如今——连朕也觉得可笑了!”
我愣住。
“说什么再无独望雁南飞,说什么家人团聚!朕现在贵为天子,号令三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到头来还不是孤家寡人。”
可想而知,那句诗对于江朝曦而言,是激励也是希冀。掐指一算,他们母子相聚不过数月,便要天人永隔。说起来,这一生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我说了要陪他,可此时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会失了力度,只得无声地走过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躯一颤,苦笑着说了一句:“溪云,给朕备茶。”
我应了声“是”,见案上温着一壶香茶,便倒了一杯递给他。江朝曦抬手接了,却不喝,只握在手中。
我正在暗暗生疑,忽见江朝曦手背上青筋暴起,“膨”的一声,那瓷盏已经变成碎片,深深地刺入他的手掌。
我惊呼一声,便要喊人,被他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