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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呼一声,便要喊人,被他一把拉住。眼瞧着鲜血淋漓流下,我发了急,扯了帕子去捂,他却避开我的手,将那一把瓷片握得更紧。
“皇上,不可!”我急得眼泪掉落下来,他却任由鲜血淋漓而下,苦笑道:“溪云,不用包扎了……这样子,我才好受些。”
我凄然道:“皇上,太妃福大命大,有上天庇佑,也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再说太妃为何拒绝服药,皇上应该比谁都清楚,不如遂了太妃的心愿,放过洵王……”
话音未落,我已觉失言。江楚贤已是叛军,是南诏最大的隐患。放了他,他也未必会放过南诏。
江朝曦展开受伤的手掌,淡淡道:“朕就是清楚自己不能放过洵王,不能遂了太妃的愿,才会这样惩罚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才道:“你知道齐太妃到底是谁?”
知道江朝曦这个秘密,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隐瞒得了吗?
“是,臣妾知道。”恐怕此刻我想装作不知道这个秘密,也晚了吧。
他靠上软榻,闭了眼睛,一颗晶莹泪珠悄然落下。
他有几分疲惫地说:“传太医。”
片刻,几个太医进来问诊,包扎,开药。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没人敢对江朝曦的手伤多说一句话。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齐太妃。
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那个年轻的帝王展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只记得,在太医赶来之前,江朝曦开始疲惫无力地笑。他搂住浑身颤抖的我,一遍一遍地问:“你说,将至亲逼上绝路的人,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呢?”
我伏在他的肩头,一遍一遍地告诉他——
不会,不会下地狱的。
就算你下了地狱,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我这样回答他。
三天后,齐太妃殡天了。与此同时,我也得知了华绫的死讯。
华绫是自尽而死。她悲恸欲绝,触柱而亡。
宫里上下为此唏嘘了很久。江朝曦下旨,以太妃礼厚葬齐太妃,与先帝合葬东陵,并将华绫追封为二品女官,赐姓为齐,以厚礼葬。
南诏国上下一片缟素,九重帝宫一夜之间披上一层霜白,仿若落了白雪开了梨花。没有人明白江朝曦为何如此看重一位太妃,更何况还是一名叛变王爷的母妃。
恍惚间,我总会想起齐太妃彼时的神情,她提起那个名叫天齐的男子时,脸上溢出的笑容无比满足而美好。
在她生命里出现过两个男子。一个是心头爱,一个是眼前人。齐太妃念了天齐一辈子,却连一点缅怀都不分给先帝。
哪怕那个男人曾经给过她无数的权势和恩宠。
我想,最后的时光里,她应该很快乐,因为终于要和心上人相聚。
当护送灵柩的丧队举着灵幡,踩着超度亡灵的诵经声,缓缓步出皇宫的时候,我看见江朝曦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城墙之上,目光冷漠而坚定。
风丝拂来,卷起他的袍角,荡开来又落下去,如此反复。
我不忍,上前轻握住他的手。他却略一用力,便挣了开来。
我看不透他。他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于是他的背影是那般茕茕孑立。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天的江朝曦,听到亲生母亲命不久矣之后,生生捏碎了茶盏,刺破自己的手掌。那时候的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自己的悲伤,反而让我更觉得他有三分真实。
而不像现在,尽管近在咫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隔了天涯。
繁花落尽。
齐太妃的丧事冲去了不少春情,皇宫上下笼着一层更甚以往的肃穆气息。等到祭祖大典临近,已是夏意浅浅的暖日了。
礼部每日遣人送折子请我过目,有关于祭祖大典的一些事宜,也有册妃大典所需早早备下的服侍、礼数以及各宫、各贡奉。
我将折子丢给花庐:“眼下正是准备祭祖大典的时候,难得礼部有心,早早开始准备册妃大典。不过这一条条得也太过繁琐,看得我头疼。你替我做决定就好,一切从简。”
花庐道:“奴婢哪敢僭越。”
我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入宫也不过是一年,就要掌管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你帮我做些,算你为我分忧。”
花庐愣了一愣,接过我手中的折子,又递来一杯温茶,柔声道:“替娘娘分忧自是应当的,只不过奴婢要多一句嘴。当初皇上是指明了容贵妃和娘娘共同掌管后宫的,哪里只见娘娘一人操劳,不见那一位出面的?”
我啐了她一口,笑骂:“你这蹄子胆子肥了不少!揽事等于揽权,如果不是凤体违和,谁会放着好好的事不管?容贵妃感染风寒,哪里就如你说的那样!”
花庐面色一沉,嘟着嘴巴咕哝道:“昨儿我还撞见贵妃宫里的宁柔宁温偷偷和几个小宫女玩儿呢!若真是凤体违和,她宫里的人怎么不打紧地伺候着?”
一个念头从我心头闪过。我脱口而出:“当真?”
花庐点头:“是啊,我看着她们两人踢毽子可上头了,足足逛了大半天,后来是紫砂找来了,二话不说将两人拎了回去。”
我和明瑟之间的情分算是荡然无存了。从她在薰笼里下了白竹散,我便对她多了一层防备。她自然也不再和我亲近,这几个月的寥寥几句,也都是客套话。不过,明瑟一个月前忽然病倒,太医说是偶感风寒,谁都不得去探视。所以,我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她了。
我有些失神,自言自语道:“此事有些古怪。”
“娘娘,哪里古怪?”
我凝眉想了一想,道:“花庐,使人进来为我梳洗更衣。”我吩咐道,“我要去看望容贵妃。”
“可……可容贵妃阖了宫谁也不见啊。”
我淡笑道:“她阖宫不见,可谁说要去她宫里才算是探视?”
一个大胆的想法闯入脑中,搅乱了我的心境。我现在宁愿一切都是我多想了。
甫一入御药房,便有几名熬药的太监向我跪拜:“娘娘金安。”因着江朝曦的宠爱,宫人们对我很是恭敬。
“起来吧。”我淡然道,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走过去,目光却一一扫过那些熬着汤药的砂锅,“咦”了一声,厉声道:“大胆,你们怎么当的差!”
几名太监脸色一白,重新跪了下去:“小的……小的不知是何事出了纰漏,还请娘娘明示。”
我一指那些瓦罐,厉声问:“怎么不见你们为容主子煎药?你们瞅着我们是襄吴来的,打心眼里比不过你们南诏的正牌主子吧?”
一席声色俱厉的呵斥,让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又是谢罪又是煎药。我冷眼旁观,待一个小太监将煎好的药汁放入红木漆盒,我才慢悠悠地道:“花庐,将药带上,我们亲自送去。”
花庐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待出了御药房,走了一阵子,我才对她道:“去,挑个没人的地方把药倒了。”
“娘娘,你把药倒了,我们怎么去兰林宫一探虚实啊?”
我叹了口气:“不用探了,容贵妃恐怕已不在宫中了。这药若是送过去,只会让人家知道咱们去御药房走了一遭。”
花庐愕然:“容主子不在宫里头?”
我道:“御药房必须按照太医的处方来煎药。方才我在一旁看着,只看见他们拿来的那张处方,上面墨迹未干,分明是匆忙之中写的。何况,以容贵妃如今的地位,她若是得病,御药房还能少煎了她的药?所以生病分明就是幌子。这碗药,咱们就算是送到了兰林宫,也不会有人喝它。”
花庐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走开。再回来时,她手里木盒中的碗已经空了。
明瑟为何称病,为何不在宫中,这一切让我心思烦乱。心念千丝万缕,却一根都抓不住。
距离祭祖大典还有两天的时候,明瑟出现在咏絮宫。她穿一身俏紫锻花宫装,扶着紫砂的手施施然走进来。
我上前见礼:“见过容贵妃。”
她眉目含笑道:“免礼。这段时间都靠贵嫔打点,委实辛苦了。”
她笑得那样自然,仿若那个口口声声说恨我的女子,并不存在。我淡笑道:“容妃客气,臣妾也不过是尽到本分。”
“就算是本分,也是劳神的事情。本宫自会向皇上禀告,给贵嫔讨赏。”
说话间,花庐上了一盏碧螺春。明瑟接过来,低头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茶。
我趁机细细端详她的气色,并无不妥之处,只得道:“前阵子听闻你病了,现在可大好了?我这宫里你也见了,人来人往的,不然我可要入静室为你吃斋祈福。”
明瑟神色坦然,道:“贵嫔有心,本宫身体已大好了。”
我道:“过几日夏国六皇子殿下来访,皇上吩咐设宴和歌舞,估计到时候又要多忙一阵子了。”
明瑟眯了眯眼睛,道:“姐姐莫不是记错了?同来的还有北方的大月国二皇子。”
我有些尴尬,忙道:“是我记错了。”
其实并不是我记错了。
我故意略去大月国皇子,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明瑟到底是否真的离开过皇宫。没想到,她竟是对皇宫中的动静了如指掌。
送走了明瑟,我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
明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难道这段时间她真的没有离开过?
而且,她没有理由出宫,也没有理由错过筹备祭祖大典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难道是我猜错了?
我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绵轻轻摇摇地荡过眼前,一时间出了神。
转眼间,祭祖大典到了跟前。
祭祀是在西山陵,王爷、五品官阶以上的臣子、正三品以上的宫妃和命妇随行。队伍外围是佩戴刀枪的皇帝亲卫军,组成了两道铁墙将皇族拥在中央。
前方长龙般浩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我穿着朝服坐在肩辇上,挑起帘子一角往外望去。
琼妃的肩辇在我的右前方,透过摇晃的柔软纱帘,隐约可以看到她窈窕的身影。
这段时间软禁似乎磨光了琼妃所有的棱角。步入肩辇的时候,明明离得那么近,她却没有看我一眼。可以看出,这些日子她明显清减了,眼神也失了往日的凌厉,只透着一股漠然。
我盯着琼妃的肩辇看了一会,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只得放下车帘。
祭祖仪式很是繁琐,等结束回宫,已是西落西山时分,众人都有些乏累。仪仗队伍依旧整齐划一,但那股锐气远不及原先。
我只感觉乏力,身子一歪靠在软垫上休息。正闭目养神间,蓦然一个锐利的声音破空而来,将皇家的肃穆生生撕裂。
竟是铁器将木头击碎的声音。
一瞬间呼声四起:“有刺客,有刺客!”
“有人放火箭!”
接着,肩辇猛然晃动,是抬辇的人惊慌失措起来。我惊得心怦怦乱跳,好不容易才在摇晃的辇中稳住,掀开帘子一看,只见整个皇家仪仗中有几处着了火。由于距离太远,一时辨认不出。
“皇上有没有事?”我大声问。一名禁军教头策马过来:“娘娘不要惊慌,皇上没有危险。放火箭的是几名刺客,即刻便可捉拿!”
言毕,他向队伍大喊:“莫要惊慌,听我号令!”
我举目望去,仪仗队外围的军士严正以待,而仪仗队经过一番整顿,虽明显了好转,但还是被冲得有些变形。琼妃的肩辇给挤得到了边上,周围一片混乱。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吧。
未及念头闪过,不远处一道身影从高高的肩辇上跃下。转眼间,便隐入汹涌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琼妃!
呼喊尚未出嗓,琼妃附近的军士阵已被攻开一个缺口。火光随着喊杀声、刀枪相碰声滕然而起。有人大喊:“刺客劫持了琼妃娘娘,保护娘娘!”
方才对我说话的那名禁军教头双眼一眯,冷笑道:“想劫走琼妃,他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说罢,他策马向琼妃失踪的方位奔去,大月弯刀映出森寒的光。
我心里冰凉一片。
方才看得真切,琼妃分明是自己跳下肩辇的。也就是说,她是有人接应她逃出去。
接应琼妃逃走的人,定是江楚贤所派。
我索性出了肩辇,只见琼妃身侧果然有几名身穿戎甲的蒙面人,正挥刀和身侧的军士一搏生死。这几人虽然武艺高超,但毕竟寡不敌众,眼看着就要被包围住。
若要在重重军兵的眼皮子底下劫人,凭这几个人显然不行。但若要人数众多,又不便于行动,没等深入皇家重地,便会被察觉。
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派这几个人来劫琼妃,只怕是以卵击石。
为了杀出一条血路,为首的蒙面人大刀一挥,轮了一个满月。我看得真切,却忽觉浑身冰凉。
那人的身手甚是眼熟。
正思忖间,那人一个回旋身,砍掉了身后士兵的脑袋。方位一变,我便可以看到他的正面。他虽是蒙面,但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睛却让我看了个真切。
我捂住嘴巴,惊叫一声。
哥哥!
没错。小时候,哥哥每次在院内舞刀,我都会扯着舞娘的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