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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上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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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茂想到他这一去,和三哥四哥他们一般,一年里头呆在家里的日子就少了,也颇有些不舍,随即却笑起来:“你在外面做官才是正经的事,我们母女呆在会稽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献之摇摇头,看着远处道:“如今朝中这个局面,我把这些东西也看得淡了。”转过头来看着阿茂道:“我们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过,难道不好吗?”
  阿茂看向他,心中百转千回,一时竟无话可说。
  献之见她低头不语,却生生将她的意思误会:“莫不是阿姊不喜欢献之这般不思进取?”
  阿茂摇头:“怎么会?我这辈子反正跟着你了,不论你喜欢什么做什么,你都是我的献之,只要同你在一处,我就觉得满足了。”
  献之深深看向她,一言不发。
  阿茂突然想到一件事,想要和献之说,却又怕他生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她想说的是她还是想见见阿兄,但却不想惹献之不乐意,到底是没说出来。
  她转念想想。反正献之要去吴兴了,她非要去他又能耐她何?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阿兄从来都不来看自己,阿嗣都是常来的。
  
  
  
  献之离开会稽没多久,阿茂逮着一个机会,将想法告诉了谢氏。
  道韫听完点点头:“我支持你去。”
  阿茂喜不自胜:“还是道韫姐最通情达理。”
  谢氏摇摇手中纨扇:“但是切不可声张。”
  阿茂点点头:“我明白的。”
  谢道韫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这事情也怪不得献之,我们王家素来是士族表率,注重的便是个人望,如今你阿兄虽然炙手可热,到底是做的事情不得人心。在这个时候,献之自然更想和郗家撇得开些,你别看献之现在倒是淡泊的很,对朝中诸事仿若不闻不问的,其实他心里盘算的事情多着呢,你多少也要留个心才是。”
  阿茂茫然的望着道韫:“我不知道。”她突然有丝气馁,心想着,如果自己也像道韫姐这般聪明通透该多好,什么事只需看一眼,心里便是明镜般的。
  谢道韫摇摇头:“你呀,说你傻还真傻,如今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望和名声更重要。你一时显赫高贵那没有用,只要人望还在,总有机会出头。你明白了吗?”
  阿茂冷笑一声:“我看那些书上写的,我们大晋朝被那些空有名望没有实才的人误国的例子还少吗?”
  谢道韫苦笑:“世道便是如此,你又能奈何呢?”
  阿茂叹息一声,怎么不是呢,王家所有的,归根结底不就是人望吗?他们郗家没有的,到头来还不就是人望吗?
  谢道韫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同你阿兄感情深厚,但是我们毕竟是王家的人了。”
  阿茂看着她,道:“道韫姐,我真羡慕你”谢家叔侄都是王家的座上宾。
  谢道韫叹气:“我三叔日子也不好过呢。”沉默半晌,突然轻笑道:“说来我倒想起来了,阿谒月前才从荆州寄来几罐鱼酢,我三婶命人送了一罐过来,你一同来尝尝吧。”
  
  **
  
  六月的一天,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意,却是不冷也不热,出门好天气。阿茂穿着一身素净的细麻夏衫,抱着玉润坐在一艘不大不小的小船上。
  她看着艄公在前面一下一下撑着长长的竹篙,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也常常这么坐船,从京口到建康、从建康到会稽、从会稽到京口那时候的山似乎比现在大很多,水也要绿很多,阿嬷在旁边不住打着瞌睡,阿兄坐在船舱里看着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刘氏望向她道:“女君,孩子睡着了,给我抱抱吧,你该歇一会儿了。”
  阿茂笑着摇摇头:“不重,阿嬷也睡会子吧,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呢。”说罢,低头看着怀中玉润,手上还不停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玉润睡得正酣,一只胖嘟嘟的手指还塞在嘴里,长长的睫毛扇贝一般的罩在眼睑上。
  阿茂低下头轻轻在孩子额上印下一个吻。
  刘氏摇摇头:“女君总说姑爷宠孩子,我看哪,姑爷也没有你爱得厉害,成日里一刻也离不开孩子,出这样的远门,托给二夫人不是很好吗?”
  阿茂笑道:“还是自己带最放心。”
  刘氏摇头:“依我看啊,总是守着这一个孩子也不行,姑爷府上,从二爷到六爷如今都有儿子了,尤其是五爷,成亲比你们还晚,别看平日里疯疯癫癫的,生儿子倒是不含糊,正出的庶出的儿子都好几个了,当年那个绿黛,别看那丫头瘦瘦小小的,才进了他房里一年就生了儿子,如今肚子又大了,说不准又是个儿子呢。”一边说一边不忘比了个大肚子的手势。
  阿茂哭笑不得,轻斥:“阿嬷。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刘氏叹气:“我还能说什么,只是说,你得加紧要个儿子了,不然,当初那个绿黛虽然被挡在了门外,保不准又有没有别的精明的丫头跟你争宠。我真是担心你,你自小迷迷糊糊的,被大少爷宠着,你若是像二夫人那般厉害聪明,我真真倒是一点点也不担心了。”
  虽然你嫁得好,姑爷有才有貌有家世,又知道疼人,可是嫁得好也有嫁得好的苦处,老身真真从未想过有一天陪你回娘家见见大少爷还得偷偷摸摸,想来我们郗家过去”
  也许是人老了,嘴也碎,刘氏兀自在念叨,从不发脾气的阿茂忽而柳眉倒竖,低喝一声:“不要再说了。”刘氏这才讷讷住嘴。
  下了船,随行的下人雇了一辆马车,堪堪第三日快要正午的时候总算到了郗府。
  看着下人去叩门,阿茂心中还是颇有些忐忑,虽然她之前来过信,但信上并没有确切的说自己会哪一天会到,阿茂有些担心阿兄不在家。
  朱门一启,站在门内的不是郗超贴身的老仆靖安却又是谁?阿茂忍不住雀跃:“靖安叔。”
  靖安看了看门口抱着孩子的这个少妇,一时有些晃神,随后也不免激动:“大小姐,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嗯啊。”阿茂喜滋滋看着靖安:“靖安叔最近身体还好吗?”
  靖安笑得脸上开花:“好得很,好得很,大小姐大少爷、少夫人都很想你呢!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吧。”对着一侧的小厮道:“快去,告诉少夫人说说大小姐回来了。”
  一行人才走到前厅,周氏就迎了出来,看着阿茂完全脱了姑娘气息,一副少妇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你啊,我上回在中秋宴上远远看到你都不敢认,你怎么现在?嗐,看我,这么几年过去了,你怎么会不变呢?”看见阿茂手上的孩子,笑道:“你看,连小阿茂都有孩子了!”说着,张开双臂,对着玉润道:“乖啊,让舅母抱抱。”
  阿茂把孩子过到周氏怀中,玉润有些怕生,哇哇哭起来了。几个大人忙不迭的哄起孩子来。
  声音一直传到书房,打扰了前夜没有睡好正在榻上补眠的郗超,他有些恼怒的问一旁的侍女:“哪里来的孩子?”
  “回大少爷,刚刚靖安派人来报过,说是大小姐带着孩子回家省亲了。”
  郗超颇有些恍惚:“哪个大小姐?”才翻了个身就清醒了过来:“阿茂回来了?”
  “是的,少爷,是阿茂小姐。”
  郗超一时喜不自禁,又有些不敢相信,
  
  阿茂正和周氏在前厅逗着玉润在玩,就看到一个男子,身上墨色的丝袍半披半曳,踏着一双屐鞋,在青青的竹影中从回廊那边走了过来。
  “这孩子像极了我,特别喜欢出汗。”阿茂正笑着将一块纱绢塞到玉润汗湿的后背里,一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笑容僵在了面上,眼底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们兄妹已有二年余没有见过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氏看见这场景,笑起来,对着门口的郗超道:“你也吃了一惊吧,我乍一见也愣住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阿茂仰面笑道:“阿兄。”
  郗超并未回答周氏的问话,看着阿茂良久,低头又看玉润,好半天才说:“这就是你信上说的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小时候。”
  阿茂笑笑道:“都说和她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周氏笑着说:“女儿像阿爹福气好。”
  众人言笑了一番,站在廊外的靖安走了进来,贴着郗超耳朵耳语了一番。
  郗超淡淡道:“就说我在午睡,让他们等着。”
  “这是。”
  
  阿茂见玉润不怎么认生了,对着她指着郗超慢慢道:“玉润,这是你阿舅,阿舅”又指着周氏道:“舅母,舅母。”
  玉润一边颠着圆胖脑袋一边叫着:“阿周。阿周周母周母”
  逗得一屋子人笑起来。
  周氏摸摸玉润红扑扑的小脸道:“这孩子真是惹人疼,让舅母好好疼疼你们哪,既然回来了,多住几日才是。”
  “不用住了,明日里就让人备驾好车送她回去。”郗超淡淡说道。
  阿茂一时不能相信郗超的话。张着嘴看着他。
  周氏皱眉道:“这才多会儿,两年多都没见了,自然多住几日。”
  郗超也不理会,对着阿茂道:“你先跟我过来。”径自向偏厅走去。
  阿茂将孩子递给周氏,起身随郗超来到偏厅。
  郗超望着她道:“你怎么可以从王家偷跑出来?”
  阿茂一双眼定定看着郗超,她的阿兄才三十多岁,白头发已经不少,眼角眉梢已有了岁月的痕迹,气质越发冰冷。但还是好看的,那样的好看,好看得令她鼻酸。
  郗超见阿茂一直不说话,有些怒了:“胡闹。”
  阿茂这才慢半拍的开口:“你怎么知道?”
  郗超冷笑:“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阿茂一时回答不上来,半天才顶了他一句:“你既这般关心着我,为什么从不去看我?再说了我同二嫂说过了,这不算偷跑。”
  郗超摇摇头,背对着她:“以后不要回来了。”
  阿茂眼睛里蕴的泪越积越多,吧嗒吧嗒掉下来:“为什么?”
  “你这么大的人来,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做得出来?你既是人家的媳妇了,就不要让人说些戳脊梁骨的话。”郗超冷冷说完,就要拂袖离去。
  阿茂见他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到底是哭了出来,倔强的擦擦眼泪:“你说说,我做了什么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声音不大也不小。
  郗超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你自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要以姑母为楷模,姑母一生在王家鞠躬尽瘁便是你的榜样”
  阿茂冷声嗤笑出来。
  郗超面上清淡,声音压得低低的:“你笑什么?”一只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拽住阿茂的手腕,阿茂心知这是他大怒的前兆,却也毫不畏惧,她仰面看着郗超:“王家对你很好吗?你这么孝敬他们?做什么要鞠躬尽瘁?说得好像奴才一般,因为我姓郗的女儿嫁到他们王家是他们给的天大的施舍吗?”
  “你”郗超面上无甚变化,声音越发清冷,一字一句:“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我劳烦你做事前想想,想想辛苦把你培养长大的父辈,想想我们身体里流淌的郗家血脉。”
  阿茂怒极反笑:“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让郗家臭名昭著。”说话声太大,她和郗超一时都回不了神。
  郗超一双眼看着她,那样茫然那样悲戚:“你都知道了?”
  阿茂慌乱中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不想的,她知道阿兄很苦,她怎么可以这么刺伤他呢,她不住摇头,双手捧在嘴前,似是恨不得把刚刚说出的话噎回去:“不,不,阿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做得还不够吗?你这般为了郗家苦苦挣扎换回来的又是什么呢?人家把咱当成了什么?你有才有德又如何?你鞠躬精粹又如何?你说啊”她越说越激动,半跪在席垫上,一双手紧紧拉着郗超半幅衣袖。
  郗超看着着泪流不止的阿茂,慢慢将袖子从她手中抽离,冷冷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阿茂哭着摇头,脸侧的两颗紫晶水滴耳坠子震动不已,越哭越伤心,呓语一般的说道:“我不知道是因为你不告诉我,其实我心里都是明白的,这些年你这样不快活,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到底吃了些什么苦?为什么你一直不说,不说呢?呵,我们为什么要挤在这建康,让人家承认我们呢?这些人都是有眼无珠的东西,心里想着的不过是他们的可图之利罢了,做什么要巴巴的把自己送给别人作践呢?咱就在京口住着,五月里看人家赛舟角力、九月里赏菊登高,这样不好吗?”
  郗超双目望着窗外,乌黑的长发掩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阿茂知道他在听她说的话,看着他这样一番光景,只觉得心内大恸,紧紧抿着双唇,想要抑制它的颤抖,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阿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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