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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之哥哥,十三四岁年纪,沉默文弱,不苟言笑。
肃之哥哥,虽然比涣之哥哥还要小些,却因为喜欢骑射、蹴鞠,长得几乎和凝之哥哥一般高。
姑母说过徽之哥哥是这几个哥哥里面最顽皮的,却长着一张漂亮的像女孩的脸,桃花瓣一样的眼睛,睫毛弯弯翘翘,粉红的嘴唇裂开,露出编贝一般的皓齿,冲着阿茂嘻嘻笑着,还拉了拉她的脸皮:“妹妹真可爱,像个馒头。”
阿茂气结。
随后就是操之哥哥,长得最像姑母,却和徽之哥哥性子差不多,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紧。
一一拜见完所有哥哥,阿茂腰酸背痛的起身,看到站在一旁的献之,小大人一样审视着自己,忍不住双手勾住唇角往两边扯,瞪着眼睛,吐出红红的舌头吓唬他。献之怔了怔,竟迅速回了她一个鬼脸。随即又回复了一本正紧的模样。
阿茂感觉自己仿佛出现幻觉,侧头看到徽之哥哥正看着他俩,一副似笑非笑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这个哥哥好像很不喜欢她。
自哥哥们回来之后,阿茂就睡不成懒觉了,一大早的便会被王家男孩子们的喧闹声吵醒,虽然王家是世家,家世显赫,但是本朝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也就是说有专门的中正大人根据家世、才德的评论,对各家子弟做出高下的品定,称为“品”。共分为九等,即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但类别却只有二,即上品和下品。一品无人能得,形同虚设,所以二品实为最高品。
中正评议结果再交予司徒府复核,再送吏部作为选官的根据。评定的品第又称“乡品”,和被评者的仕途密切相关。任官者其官品必须与其乡品相适应,乡品高者做官的起点(又称“起家官”)往往为“清官”,升迁也较快,受人尊重;乡品卑者做官的起点往往为“浊官”,升迁也慢,受人轻视。
所以,为了让子弟们有个好前途,姑父便把所有的男孩子送到有名的夫子那里去学习,这些夫子往往是中正大人同窗或好友,与中正大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中正大人的喜好有着深切的了解,甚至可以左右中正大人的诸多意愿。其中以北城的张夫子最有名望,但他挑选学生十分严苛,在王家众多的男孩中,只选了徽之与献之。
王家子弟鸡鸣既起,赶往夫子家,朝食之后开始学习诸子、经史,午后回来还要研习书法、绘画和琴艺,跟他们相比,阿茂觉得自己简直是活在天上。
每日只是跟着姑母习些字帖,做些女红,认了不少字之后她还捧出韬之姐姐留下的书来自己看,虽然刘氏夸她大有进步,她还是觉得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她觉得自己离淑女实在是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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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两小无猜 。。。
夏日午后,阿茂趁刘氏睡觉,偷跑到后园的池塘去玩耍,姑父王羲之酷爱养鹅,后园的池塘养着一群十分可爱的鹅,阿茂在京口时常看下人以斗鹅为戏,所以对这种动物很是喜欢。
阿茂一溜小跑来到池塘边,看到那群正在觅食的肥鹅,一时玩心大起,提着罗裙一角飞快地向坡下俯冲,吓得那些鹅“嘎嘎”叫着仓惶地跳入水中。
阿茂心情大好,侧头却看到不远处的木质亭子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坐一立。
坐着的穿着一身碧纱衣,个子小小的,像是献之,立着的穿着一身湘色夏衫,看不清是徽之还是操之。
那着湘色衣裳的道:“你每日这样苦写,有何意思呢?张夫子还不是不喜欢你的字。”听声音,阿茂判断出这是徽之。
“阿兄请回吧,献之自己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献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那张老儿哪里懂得你的好处,大不了让阿爹去教训教训他,让他在建康名声臭掉,看他还教谁去。这老儿上次为了我没背出《左传》来,打得我手都捉不了笔十天内背出,这怎么可能”徽之抱怨起夫子来,语调颇为激愤,阿茂也知道,这个哥哥一向话很多。
“阿兄,回去吧,不要打扰献之练字。”献之淡淡道。
“你”徽之一时气结,侧过头去,却正好看到阿茂站在池塘边。他对着献之“哼”了一声,转身跑走。
阿茂见他走远,这才慢慢的步入那个亭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徽之哥哥不喜欢她,虽然他见她总是笑的,但那露出来的雪白牙齿却仿佛会咬人一样,啮得她生疼。
阿茂走近,才看到献之正用毛笔沾着笔洗里的水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的练着字,才写下的字便被夏天的热气蒸干,他从容地写下第二遍、第三遍无数遍。
默默站了很久,阿茂看到那被水洗涤得格外光滑明净的青石板,不由对这个小小孩子心生钦佩,她歪着头道:“献之的字写得真漂亮啊。”
献之看也不看她一眼。
“只是”阿茂觉得自己不甚懂得书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只是什么?”献之到底是小儿心性,好奇地转过头去看阿茂。
阿茂身穿鸭黄短襦,下面一条妃色罗裙系在腰间,格外黑亮的头发梳成两个丫髻。小小少女,淡眉微蹙的盯着献之手中的青石板。
“献之,你的字写得好痛苦。”
“呃?”献之有些不明白。
阿茂自知自己的字比献之烂上百倍,心里很虚,怕把意见说出来被小阿弟耻笑,但是她看到献之那求知若渴的样子,还是说了出来。
“阿茂觉得献之写字很痛苦,虽然献之看起来很勤勉,但却像是交代任务,没有用心。我以前很喜欢画画,还认识一个很会画花卉的人,我每次描摹他的画,已经很像了,可是放在一起,我的明显就粗笨些。于是我就去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告诉我因为他画的时候对这些花草都包含着爱,用虔诚的态度一下一下画着花的灵气,也就是说,他画的是他心里面的花,而不是死板的在描花型。”
而献之弟弟虽然勤勉,写字的时候却很难过,像是自己强迫着自己在写,对这些字也没有爱,我想,如果你换一种想法,就会不一样吧。”
献之想了想,点点头,难得的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阿姊。”
阿茂自觉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只是随便说说。”
献之看着她的拙样,快活笑起来:“阿姊不用谦虚,阿母说过,阿姊和小舅母一般很有灵性。”
阿母?
阿茂心下划过一丝忧伤,阿母自她三岁时便难产而死,阿茂对她真的是一丝印象也无。
献之叹口气:“其实学堂张先生和你说的也一样,五哥从来不怎么努力练字,但是父亲和张先生都夸他的字写得好,有灵气,他早早参透了这点,而我却一直不明白。只是笨牛一般的写着,也无甚成效。”
阿茂疑惑:“献之似乎并不喜欢写字,又为何如此坚持呢?”
献之咬了咬下唇:“我一直希望阿爹教我书法,但是阿爹告诉我我不是这块材料,说我和凝之哥哥的字一样死板,阿爹只愿意亲自教玄之、涣之、徽之三位哥哥。”
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献之心里想要做阿爹最优秀的孩子,却仿佛一辈子都超越不了徽之哥哥了”
阿茂不由感叹这真是个分外好强的孩子,取出怀中罗帕为他擦起金豆豆来:“阿姊相信献之这样有毅力的人一定会成功的。”
“真的吗?”小小男孩有过人自尊,屡屡受挫,急需旁人安慰。
“当然。”仅仅七岁的阿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她对献之更多的只是鼓励和安慰,就像刘氏常常对自己做的那样。
但阿茂此时无比坚定的样子还是唬住了献之,献之看着这个小姐姐一笑:“阿姊是怎么知道的。”
阿茂怕他刚刚建立的自信又没影了,故作深沉道:“阿姊我有一项识人的法术。你可听过东床坦腹的故事?当年我阿翁一眼就挑中了你父亲,你父亲可不是成为了王氏最了不起的人?阿翁已将他的法术传给了我,所以我说你行就一定行。”
献之将信将疑,却还是被她可爱的神情逗笑了,小小的他从心底觉得和这个小阿姊在一起十分开心。
半晌,他轻轻问道:“阿姊说的那个绘画高人,可否为献之引荐?”
阿茂哈哈一笑:“好啊,等我以后带你到京口去玩的时候,你便见得到他了,他是我们家的奴仆,他可聪明了”
“呃?”献之小眉毛一皱,一副不齿的样子:“我们身份高贵,阿姊怎可以和下人结交?有辱斯文。”说毕,仍低下头写他的字,看也不看一眼阿茂。
阿茂并不懂得“斯文”是什么东西,只有叹气:这个小东西还真是阴晴不定。
时光飞逝,转眼半年过去,阿茂觉得在姑母家过得十分舒心,时不时的郗昙还会来看她。
每每郗昙来时,王羲之就会与他交谈几句,二人谈些玄理,做些清谈之事,渐渐越谈越投契。
王羲之对王夫人道:“你这个弟弟真是个淡泊之人,我越来越喜欢了。”
王夫人见夫君赏识娘家人,心里也十分开心,嘴上却道:“你呀,有功夫赏识重熙,怎么没工夫赏识自己的儿子?我看献之是大有长进呢。”
王羲之叹口气,正色道:“看来夫人也有所体会,但这孩子过于心高气傲,终不是好事,夫人切莫当面赞扬他,他的心性,我还需磨练两年。”
王夫人微微含笑,低声道:“还是夫君说的是。”
二人相视一笑,几十年的默契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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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小儿大志 。。。
隆冬之时,郗昙来王家接阿茂回京口与族人团聚。
阿茂跪着与姑父姑母几位哥哥一一见了礼,便兴高采烈的随父亲上了马车。王夫人带着几个儿子去为他们送行,献之也穿着厚厚的狐裘,外罩黄色的锦衣,腰上别着小玉带,足上踏着鹿皮靴,被母亲牵着手立在王府的朱门边上。
马车刚走,几个年纪稍小些的儿子都已经跑回院子里玩蹴鞠去了,只有献之还怔怔看着远去的马车。
他一脸惆怅的抬起头:“阿母,阿姊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不回来了?”
王夫人讶然,她没有想到一向倨傲的儿子也会有这样时候,阿茂的马车明明还没有走远他便已开始想念。
心下思索:可能是太寂寞了吧,献之作为最小的孩子,连操之都要大他五岁,这家里唯一可以玩得起来的怕也只有大他一岁多的阿茂了。
抚抚儿子漂亮的脸蛋:“阿姊过完年就回来。”
献之这才点点头,小大人似地捧起母亲的手:“阿母,外面凉,献之陪您回屋。”
王夫人十分开心的随他跨入门槛,看到他一板一眼的样子,端庄秀美,这么多儿子里面,她最喜欢的便是献之,这孩子不论心性还是仪态都像足他父亲,却比他父亲更重仪容,搀着打扮从来要求一丝不苟,小小年纪就这样出众,将来长大不知道要成为何等人物。
郗昙坐在马车上看着阿茂与阿嗣笑闹,心里百转千回意绪难平。
阿琳的音容笑貌尚在面前,一双儿女竟也长得这般大了,郗昙之所以不愿把阿茂放在身边,也是因为她长得太像阿琳,一看到她那张酷似亡妻的面孔,郗昙便觉得心里发堵。
“重熙,我身为罪臣之女,实在亏欠你太多”
“重熙,我梦到了我阿爹在唤我重熙,为什么阿兄满脸是血?”
“重熙”
当年他随父亲平乱,战火之中的惊鸿一瞥让他记住了那个梦一样的女子,她早已听说过她,生得那样美,还有一身不可多得的才艺,于是这个女子变成了他夜夜不能成眠的理由。
终于得到了呵在历经了千难万险之后,在放弃了联姻带来的荣华富贵之后,他毅然决然的娶了这个昔日对手的女儿。
可是她不快乐,整日蹙着眉,弹着忧伤的曲子,连带着腹中那个足月的孩子,早早的便撒手人寰
郗昙脸侧向一边,在阴暗的马车中,用粗糙的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
“阿嗣,你在张夫子那里都学了些什么,告诉阿姊可以吗?”阿茂可怜巴巴地讨好弟弟。
嗣儿翻她一眼:“阿姊将来又不能做官,问这些作甚?更何况你和徽之献之日日相对,自可以去问他们。”
阿茂气结:“但是阿嗣是阿茂的亲弟弟啊,你就不能告诉阿姊吗?”
阿嗣仰头望天,吐出一声叹息:“唉,学了很多很多,说了你也不懂。”立马勾下头继续玩手上的弹弓,不理阿茂。
阿茂气馁的推了阿嗣一把,那个胖小子依然不动如山。
郗昙听到他们这番对话,不由苦笑,对着女儿招招手:“阿茂,过来。”
阿茂乖巧的倚到父亲身边。
郗昙和蔼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