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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沉默了须臾,缓缓抬首起来“四儿姑娘想说什么?”
明思微微一笑眸色清亮而静缓,“我只是想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秋池怔住,眸光微微一闪,复轻轻垂眸,“四儿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明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过是简单。我只要自己能活着,我在意的人能好好活着,就这么简单而已。”
秋池没有抬眸,也未有再言语。
火盆的红光投射在他白皙俊朗的面上,泛起一种柔和的暖意红晕,他的神情却似凝滞,看不出半点表情。
听得脚步声轻盈离去,门扇轻轻合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头仰后靠在床头。
清俊的面容上,渐渐浮起了一丝深切的倦意和悲凉。
好好活着……他早已失去资格了。
缓缓地闭上眼,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日——他收到大京城被围城消息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云芳却偷偷地来了。
云芳的神情很是奇异,她告诉他,自他回到苍郡之后,这府中所有的信件都是经过了老夫人手的。而半年前,老夫人悄悄扣下了两封书信。
他有些不明所以。
云芳却诡异阴沉的一笑,“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少爷的,还有一封——却是给包副将夫人的!”
他惊住,呆了一瞬,一把捉住云芳的胳膊,“你说那信是少夫人写的?”
却正好捉住了云芳那只因碎了骨,而有些变形的左手,云芳吃了疼,忽地低声“呵呵”笑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少夫人,可老夫人说是——我只知道写信人叫方三心!”
他愣住,云芳又笑,“我还知道,那字儿和老夫人从帽儿房里搜出来的那副字儿是一样的……”
云芳笑得喘不过气,笑了片刻,神情诡异地凑近他低声,“我还知道,老夫人方才翻了那信出来又看了一遍,吓得脸都青了!还了说什么‘大错了,‘弄错了,之类的,奴婢也没听清……”看着秋池面色变幻,她笑得愈加得意,“少爷你可得快些,再慢了,老夫人可就把信给烧了!我看老夫人的样子,慌张得紧呢——”
他一把松开云芳,便冲了出去。
到了母亲房中,只见火盆中是两封烧了一把的信,不顾秋老夫人的惊色,他冲过去将两封信拿出来,用手拍灭。
秋老夫人一惊,过来阻止他,“娘不过是烧些用不着——”眼中却有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惊惧。
秋老夫人的这种神情让他的心直往下沉!
他一把推开母亲,将残信拆开。
两封信都烧了一半,可凑起来,却能隐约得全。
两封信纸里都是一样的四句,故而能恰好凑齐,只缺了几字。
他低低而诵:“良城美景奈……何天,草色入帘青色碧,千里自相会,一衣带水向……”
“何天”二字是他自己添上的。
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明思的字迹。
自明思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得到明思的消息。
目光在信纸上似贪婪似眷念地胶着了须臾,轻轻抬首,看着秋老夫人已然发青的面色,他语声低沉,“娘,最后两句是什么?”
秋老夫人不敢看他的目光,躲闪地转开,“没什么……”
可是不用老夫人说,他看着那信纸上那“方三心”三字,他也猜出来了。
他如何不了解明思的性格,那般决绝的离开,她又岂会无缘无故的来信!
三心——乃是“兰思”藏头。
他看着那信纸一字一字的念,“良城美景奈何天,草色入帘碧色青,有缘千里来相会,一衣带水……”最后三字猜不出。可是这已经足够!
他已经看出了明思的意思。这首藏头诗其实只有四字——粮草有异!
心房明明是一片空洞,却又觉心痛如绞!
如果能早收到这信……如果能……
却再也没有如果了……
三日之后,他收到陛下传信,便分兵南下。可还未赶到,就传来了大京城破,皇室皆灭的消息……
那一刻,他原本想自尽,却被包不同拦住。后来,收到了太子的传信,才振作了些起来。突围中,他替包不同挡了一锤,受了重伤。再后来,他便被人送走了。逃亡的的过程中,身边的亲兵一个一个的死去,最后,他收到了千丈坳的消息……
他吐血晕迷,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看到的却是一个他朝思墓想,却也不敢相信会出现在眼前的人——明思。
虽然她容貌又变了,打扮也迥异两人,可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刻,在一瞬惊愣之后,心里也不是不喜悦的。不过,也只仅仅过了一瞬,心中的喜悦就化做了冰凉。
是她!的确是她!可是,他拿什么脸面来见她!
因为一个帽儿,她就已经那般心痛气急—他怎么能将蓝彩的消息说出口?
他说不出。
他是一个罪人。
对不起祖父,对不起包不同,对不起他那些死战殉国的手下,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她……他还能有什么颜面同她相认?
那些花前月下的缱绻脉脉,犹在脑海里,深刻清晰得如同昨日。
这一生都再也能忘,也忘不了。
可是,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只因,这条命,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幽暗的室内,火盆依旧暗红着明明灭灭,偶尔,几点火星乍亮。
秋池抿紧了唇,靠在床头有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在这一刻的悲凉中,他只觉心中最后的那一抹温暖在渐渐远去。
余生或许漫漫,他却再也不能有资格去追寻,那个让他安心让他欢喜的所在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一更)
这样,日又平静地过去了三日。
秋池没有再提过什么,明思也没有再进去他。
帽儿觉着气氛有些怪,明思却只淡淡道,安静些更适宜养伤。
荣烈倒是乖觉了许多,对于明思给予的一切待遇都未再有不满的情绪。大约,是觉着人在屋檐下,反抗也无用吧。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在这两日早晚,明思替他的眼睛换药时,他已经明显感觉了视线再恢复。
可惜,他只将眼前的女人了个朦胧,那黏糊糊的药又涂了上来。他唯一的印象是,这女人的手虽有些发黄,但手指97ks.net和手形真真好。
最值得欣喜的则是,在第一碗药下去后,睡了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已经开始自动凝聚。丹田也开始充盈起来。
人是这样。如果从未拥有过某种东西,也许不会奢望,也不会自怜。可一旦拥有,很难接受失去。
对于力量这种东西,男人尤其如此。一个习惯了拥有力量的人,在某一瞬如果失去,哪怕四肢俱全,行动自如,他还是会生出一种近似残废的感觉。
荣烈生性自傲得近似桀骜。所以,即便身为最尊贵的皇,他也自在武艺修为方面,下了极大的苦工。
在西胡,一般的贵族男不过练些骑射之类的外门功夫,他却是除了有极漂亮的骑射功夫外,还有着不若于一般高手的内力。
整个睿亲王府,除了自习练内功的布罗,在内力的修为上,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他。
当然,不能同真正的江湖高手相比,但在一干西胡贵族中,他却是头一份儿。
内力逐渐恢复。明那女人没有谎,她是真的能解自己身上的寒毒。又察觉视力再复苏,荣烈的心情也舒畅多了。对于这个叫“四儿”的女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恶劣行径,他的感受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唯一让他有些磨牙的,是这两日实在是饿得有些难受。
头一日,只喝了两碗鸡汤。第二日,却是连鸡汤都没了。只有米汤。一共喝了三大碗,才勉强能不感觉饿。
还好第三日,她送来的是新鲜的肉汤。还是一次性的送了两碗来。汤里。还有些细碎的肉粒。
荣烈只觉自己生平喝过的肉汤,最香的莫过于此,便忍不住开口问,“这是什么汤?”
那女人把碗收了,语声似笑非笑,“我如果是你,我不会问。”
他噎住。只觉喉间忽地有些哽住的上涌感。不怪他敏感,而是这女人的话意,真是让他不能不浮想联翩――还尽是不好的联想。
谁知那女人又一笑,“不过是只野兔罢了――你可千万别吐。这季节,猎物可不好捉。”似又抿了抿唇,“人饿了,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好吃。东西好吃的程度,和人饥饿的程度是对等的。”
他以为那女人还要话,也未出声。躺了两日,骨头都僵了。听这女人话,还是挺有趣的。谁知,那女人了这两句,开始朝外走。
他微微一怔,忽问,“解这毒,果真只能喝汤么?”
原本,他是觉得是这女人故意想刻薄他,让他吃瘪。可不知为何。如今他有些不确信了。
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恶劣。
可他的感觉却告诉他,这个女人似乎对他真的没有什么好感。
他奇怪了。
果然,这个女人脚步一顿。“我过,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饭吃――要吃么?”
她好似转过了头,着他。
他一噎,只好无语。
心里却是奇怪――自大,他虽算不得是花见花开,可在女人面前,他却是从来都是很得脸的。
自大,都是他给女人脸色,女人他脸色话。而这三日,他虽不见,却能确信,这女人绝对没给过他一个正常的好脸色。
荣烈忍不住摸着自己光洁精致的下颌,心道,难道这女人被长得好的男骗过,所以自己才受了池鱼之殃……是夜,明思和帽儿躺在被窝里了半晌话,才睡下不久,听得外间有人声。
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帽儿伺候人惯了,睡觉也警觉,很快翻身爬起。原本想着明思这几日都累,不想惊动她。可她方才披了衣裳起来,明思睁开了眼,侧耳听了一下,却听不仔细内容。
只听见呼呼风声中,有断续的男人嗓门,似乎在姚家的院中。
帽儿有些紧张,强作镇定道,“姐,我去。”
明思颔首,也跟着披衣起来。待帽儿出了房门,她想了想,走一旁柜旁,取出一个瓷瓶握在掌心,悄悄地穿过堂屋,了一眼在门缝里偷觑的帽儿一眼,走南面屋,推开了房门。
秋池是从伍之人,加之这近二十日睡得太多,更是浅眠。此际一听脚步声,便转头过来。
明思见他大睁着眼,也未惊异。轻步上前,也未出声,将瓶打开,倒了也药水在手心,便朝秋池脸上抹去。
秋池只一怔,便闭上了眼。
感觉那温暖滑腻的素手,在自己面上轻轻涂抹揉匀,他只觉心蓦地柔软成一片。
明思抹了一阵,借着火盆端详了一下,便转身欲走,秋池倏地捉住她的手,“四儿姑娘――”
语声低低,却是婉转无尽。
明思脚步一顿,回转首,青丝如瀑布泻于身后,身姿袅袅动人,一双清眸只静静着他,语声极轻两字,“有事?”
秋池呆愣,须臾,轻轻放手,垂眸,“我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么?”
明思淡淡一笑。“不会。”
言毕,转身掩门出去。
走外间,只听隔壁院的人声却似大了。
一个大嗓门的男声尤其粗犷,“你这婆娘话躲躲闪闪,定是未真话!快,可有我家主?”
帽儿猫腰在门缝处着,明思便朝她招手。“姐,快来!”
明思已经猜了屋外人的身份,闻言颔首一笑。走了过去。只见隔壁房门前,站着好几个大汉。院门外还站在十来人,却是静静地,只着这两处院不话。
明思认得那正在同姚嫂对话的铁塔大汉,正是十一年前,跟在荣烈身边的那个护卫。
虽然相隔时日良久,但想不记得也不容易。那铁塔般的魁梧身材。约莫有两米高,真正的又高又壮,何况,还有那标志性的满头褐色辫。
在他身侧,有两个男。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穿的应该是一个侍卫统领类型的服饰。而另一个,则是曾经同荣烈一起想劫持他的那个车夫,想必其他两人,这人的面容较为秀气斯文一些。
来,这些应该是那妖孽的手下了。
明思暗忖。柴房在后院,不知荣烈是否听得见这前面的声音。
想了片刻,明思正想开门出去,忽又顿住,偏头对帽儿道,“你去问问,这前面的人可是他的人?”
这妖孽受伤得蹊跷,还是问清楚的好。
帽儿一滞,心里还是有些害怕。顿了顿,才嗫嗫点头,大着胆朝后院行去。
这时,隔壁的对话却又起了变化。
只见那铁塔大汉瞪着铜铃眼。姚嫂只缩着身猛摇首。她是典型的属于欺软怕硬,心里也不愿惹事,半夜突然来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之辈,心里吓得很,哪里还敢招惹是非。
故而无论人家问什么,她都只是摇头。
沙鲁见她目光游移躲闪,却是不信。他们每日都会和荣烈用信箭联系,这两日突然中断消息,三人一联络,哪里还顾得去找什么秋池。赶紧聚拢回来,却只在西边山洞发现一地残骸残物,服饰正是留守的那几人。
沙鲁当时红了眼,还是布罗和卓都二人细致,查验清点了骸骨和遗物后,才确认没有荣烈在其中。
几人一路行了过来,附近的几个村都细细差了,最后才查这个村落。
见姚嫂一径的摇头,又不敢人,沙鲁没了耐性,一把将姚嫂推开,“你这婆娘,贼头贼头,指不定是我家主好,把人给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