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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坐着，但也看得出他身材很是单薄。那拿着木块和刻刀的手上，即便隔这么老远，也能看到白皙皮肤下的隐隐青筋。
明明听见了推门声，他却如丝毫无觉似的，眼神专注的落在手中，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丝。
明珠无奈地转首看了明思一眼，提步走了过去，语气却极温和，“大哥，我带朋友来看你了。”
闻言，明思缓步走了过去，在他身前站定，唇边浅浅含笑，“在下方世玉。”
因有明珠同荣眉的交待，她刻意将嗓子放沉了些。
刚察青石手上动作一顿，停滞片刻，慢慢抬首起来，却是只看了一眼明思，便又低下了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明珠有些尴尬，“大哥，这是我朋友。”
刚察青石却是充耳不闻，只专注在他的刻刀上。
明珠讪讪地望着明思，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早就有了些心理准备，故而，明思也不觉尴尬，暗忖须臾，朝明珠使了一个眼色，看了后门一眼。
明珠先未领会，明思见刚察青石低头未注意，又朝明珠做了个口型，“你先走。”
这回，明珠看明白了，感激地朝明思一笑，转首对她大哥柔声道，“大哥，我先出去下。”
刚察青石照旧不理，明珠也只得冲明思苦笑皱了皱眉头，明思朝她安抚的笑了笑，示意她离开。
多的虽不懂，但这样的情形，在场的人愈少愈好的道理，明思还是知道的。
她也没什么计划底气，不过是死马活马罢了。
反正明珠也说了，不会更糟的。
明珠离开后，明思目光在院子了梭巡了一圈。
只见这后院同前院差不多，只是要更乱一些。四处都凌乱的碎木料，地上还有木屑，刨出来的木卷。
但明思注意到，院子里的数十种工具同前院一样，都是按大小整整齐齐的依次摆放在左边的位置。而且，每一件工具都干干净净，金属的部位也是擦得珵亮。
完成的成品和半成品也是分区，按大小，整齐陈列。
明思看了看，模型类的有马车、房屋、骏马、牛车，实用类的有各式椅子，柜子，甚至还有一个形状奇异的梳妆台。
真正的玲琅满目！
走近一看，明思不由心生赞叹——这个刚察青石好一双巧手！
不怪明思惊叹，这些东西做得实是太精致了。
接口严丝合缝，表面光滑无比，那些个模型除了大小不同外，和真正的实物没有半分差别。
而那些家具，全都雕刻了繁复精美的花纹或图案，最细微处也无一丝杂乱，刀工可见一斑！
一件一件的浏览过去，细细的看了半晌，明思转身过来，却见刚察青石不知何时已经抬首起来，正定定看着她。
清秀的脸上，眉宇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用一双极沉静极淡漠的眼，定定看着她。
明思一怔，愣了一瞬，很快便一笑，“你是自学的么？”
一句话问出，那刚察青石又低了头，继续雕刻手上的木料。那神情动作，仿若之前抬首的动作是明思的错觉。
明思滞了滞，轻轻垂眸片刻后抬起，在一旁搬了一张小杌子，在刚察青石身边坐下。
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一看仔细，明思却又惊奇了。
那一块木料上没有丝毫墨线和绘制的底稿图案，他竟然就那样徒手的用刻刀在上面熟练雕刻！
木料已经雕刻了一大半，看得出来是一个团花的图案。团花中三种动物的形态，已经有两种雕刻完成。分别是狮子和飞鸟，他现在正在雕刻的却是大象的图案。
细细的木屑随着他利落的动作“簌簌”落下，慢慢地，大象的鼻子和耳朵部位便又活灵活现显现出来。
明思眸光惊亮，“太厉害了！”
这感叹却真是由衷而发。
刚察青石蓦地停住动作，“女人，走开！”
语声极低，却咬字清晰。
明思听得清清楚楚，霎时一滞！
这刚察青石是透视眼？
自己扮男装也好几年了，无论说话动作，不说十成十，但八九成还是像的。
从来就没有猜疑过，更不用说这样只相处一会儿就被人看穿……
明思噎了噎，愣了一瞬，只得不好意思的抬眸望向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
刚察青石冷漠地看她一眼，将身子朝长椅的那头挪了挪，离明思远了一些，又低头下去开始干活儿。
明思无奈了。
垂眸片刻，忽地计上心头。瞄了他一眼，起身将小杌子朝他跟前又挪了一步，“我想做一个小孩子用的推车，你能做么？”
刚察青石手一顿，却未抬首，只停了一瞬，又继续动作。
明思笑了笑，起身起来，走到一旁的木工床边。方才她便看到了这柜子中有纸笔，取了纸笔出来，铺在木工床上，明思开始画图。
明思画的是一架婴儿手推车。
虽没有亲自使用过，但这是前世极为常见的东西，故而，画出来也不难。
两刻钟后，明思画好了。
用余光悄悄朝后一瞄，见刚察青石也正在看着她的动作。
不过这人似乎感知极是敏锐，一察觉到明思的余光，他便飞快的收回视线，低了头。
明思抿唇一笑，将笔放好，把图纸拿了起来，朝他行去，“喏，就这个，你可以做么？”
用双手将图纸展开，也不顾他同意否，明思就将图纸摊平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是给小孩子用的。下面是脚踏板，上面是案板，这后面可以放些杂物，上面这根是大人推车的把手。后轮这里有刹车——”顿了顿，笑道，“可我不知是怎么弄的。”
刚察青石的神情慢慢变了，先是目无表情，而后看仔细了，目光开始专注。
过了片刻，他抬头看了明思一眼，“刹车，什么？”
语声仍然淡淡，但毕竟算是开口了。
明思微微一笑，“就是怕车乱跑，在轮子上装的一个小机关。一用这个机关，轮子便会卡住，不能动了。不过我只知道有这东西，却不知怎么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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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刚察青石
刚察青石轻轻蹙起了眉尖，似在沉思。
明思没有打扰，收回了图纸，安静地坐回了小杌子上。
这日并不见日头，天色阴阴的。
偶尔微风来，带来一丝凉意。
明思抬首望了望天际堆积的云团，只见那边缘处已经发乌，如水中漾开的淡墨一般，正扩撒开。
“要下雨了。”明思喃喃道。
雨说来就来，没过一会儿，似有似无的雨点便开始飘落。
明思正在望着院中的这些个物什发愣，刚察青石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院子东北角。在墙角位置有两根粗粗的绳索，墙头位置还有一个大大的木箱。只见他轮换着拉动两根绳索，东面的墙头便升起一张类似蝙蝠翅膀一般的折叠的棚顶。
慢慢展开后，遮去了一半的天空。
明思睁大了眼！
弄完这头，他又走到西南角，同样捣弄的一番，西边墙头也展开了一个同样的牛皮质地棚顶。
两张棚顶斜斜向上相交在一起后，便听见牛皮上传来“窸窸窣窣”的雨点声了。
后门处传来急急的跑步声，明思回头一看，正是那小厮。
他进来后也未说话，跑到角落里，搬过一架木梯，便急急地打开后院门走了出来。
不多时，明思听得棚顶传来些声音。
看着后院门还开着，明思好奇地走了出去，却见那小厮搭着梯子，正将棚顶一侧的牛皮翻过来盖住接口处。
明思叹为观止地走了回来，望着已经重新坐回长凳上的刚察青石，“你真的很厉害！”
刚察青石手一顿，抬头又看了她一眼，“图。”
明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将手里的图纸递了过去，微微一笑，“谢谢。”
刚察青石接过图纸，走到一旁柜子边，将图纸放进去。
明思垂眸一笑，“就不打搅了，我改日再来。”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我叫纳兰明思。方世玉是我男装时的名字。”
刚察青石没有转身回来，依旧在整理他的柜子。只是在明思说话时，身形稍稍顿了顿。
“从前有个皇帝，很喜欢做木工。”明思看着他的背影说了这样一句，顿了顿，又淡淡一笑，“其实，你比他要幸运得多。”
说完，明思便转身出去了。
刚察青石缓缓地转身过来，看着明思的身影没入门内，眼底露出一丝纳闷。渐渐地，又化作一抹深思。
明思沿着来路行了不远，一个侍女就撑着伞迎了上来，朝明思福身一礼，“大小姐让奴婢在这儿等纳兰小姐。”
看来明珠还是粗中有细。
明思含笑颔首，跟着她一道回到了明珠的院子。
明珠正在屋中捧着一碗豆浆，慢慢喝着。而另一侧，荣眉也在桌边用银汤匙勺着豆浆在喝，动作却秀气优雅多了。
见明思回来，明珠赶忙放下碗，眼带希冀地望向明思。
明思微微一笑，走了过去，“你大哥其实挺有本事的。”
明珠一愣，眨了眨眼明白过来，却有些迟疑，“可那些是下九流的……”
在这样的社会体系中，匠人是不入流的。这个道理明思也明白。
所以在一看到那些东西时，明思就明白了为何这个儿子虽是长子却不得右柱国的欢心。堂堂右柱国的儿子，竟然喜欢做木匠。他当然是觉得大失脸面的。
明思笑了笑，在桌前坐下。侍女忙奉了茶过来，明思捧起茶盏，“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你大哥也非普通匠人可比。”
除了那精湛的手艺，这个刚察青石似乎还有些发明创造方面的天赋。
明珠自然想不到这么多，她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想太多。只要他喜欢，做什么也没关系。咱们这样的府邸，也不是养不起。旁人说什么，我爹虽是有些不舒坦。但我大哥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能不认。我如今只是看大哥这样，心里担心。你看今日，他连我都不大愿意说话了……”
说到这里，明珠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明思轻轻颔首，想了想，劝慰道，“我看情形也没你想的那么糟。你先别急，慢慢来吧。”
荣眉看了看两人，问，“你同青石说了话了么？”
“说是说了——”不过三句加起来才九个字，明思心里无奈一笑，没有详说，只道，“我请他帮我做了个推车，过些日子，我再来吧。”
明珠怔住，有些不信，“我大哥答应了？”
她是知道的，自从那张梳妆台后，她大哥就再没帮任何人做过东西了。
明思点了点头，“应该是答应了吧。”
图纸都要了去，应该算是变相同意了吧。
明珠露出一抹喜色，“我就说你肯定能行！”说着一顿，“对了，不用等日子了，过五日便是我生辰。你到时候来就成了。我大哥做东西极快，说不准还不用到那时就好了。”
明思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明珠自然是高兴，明思却有些疑惑，“你大哥这般性子，怎会看上那晴容郡主？”
两人性格完全南辕北辙，心性相差也极大，按明思看，刚察青石这样沉静内向的近似孤僻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同晴容郡主那般嚣张跋扈的女子搭上啊。
难道是因为皮相？
可看刚察青石的模样，应该也不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才对。
不能百分百确定，但这是明思的一种感觉。
可这个问题明珠也是摇首，神情纳闷，“我大哥原先也未同她来往过，我也没搞明白。问他，他也不肯说。”
得不到答案，明思也就不想了。
这时，侍女进来问摆膳何处，明珠让她们就摆在她院子里。反正也就她们三人，在自己院子里自在些。
用完了膳，三人坐着喝了一盏茶，明思也就起身告辞。
荣眉同明珠一同将明思送到二门外，恰好碰到下朝回来的刚察海。
看到明思，他先是露出一丝诧异，旋即目光就落到荣眉挽着明思的胳膊上，脸色顿时倏地一变。
明思见他神情便知他定然是没认出自己，把自己当做了男儿身。遂上前一步，颔首一笑，“纳兰明思见过柱国大人。”
穿着男装自然不便行福身礼，但这一句，却是用了自己本来的声音。
刚察海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一番，眸光在明思面上定了片刻，蓦地瞪大眼，“是你？”
明珠笑嘻嘻地大步上前，“爹，你还不知道吧。这就是我那日同你说过那白玉楼的少东家！”
刚察海滞了滞，“你不是说是个儿郎么？”
“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是她啊！”明珠笑道，“昨**同马叔叔喝酒，半夜才回。我也没来得及同你说。对了，纳兰小姐还教了我治脸的法子。昨日我同姑姑去了她府中，连家伙都搬回来了！”
信息量有些大，刚察海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家伙？”
明思不好站在这里听他们父女说道，便又颔首一笑，“柱国大人，民女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我送你出去。”明珠说了这句，转首对她爹道，“爹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再慢慢同你说。”
荣眉也笑嘻嘻点头，“表哥，我先送思思姐姐出去。”
说完，三人便并肩走了。
刚察海在后面噎了噎，铜铃眼瞪大，“思思姐姐？”
这丫头管她叫姐姐，那岂不是……成了自个儿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