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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全的额头碰得“砰砰”作响,只几下地板上便沾上了血色。
路十三垂了垂眸。
“路统领同九长公主有私情——”荣安意味不明地嘘了嘘眼,“他亲口同你说的?”
康全身形僵住,抬首看向荣俊。
路十三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陈旧荷包,“你是否指的是这个荷包,这是夜白幼妹儿时所赠,夜白自当珍惜。至于你说夜白同九长公主有旧,那断不可能——夜白少年净身,不过是个阉人。康队长误会夜白不打紧,可莫要污了九长公主清誉!”
说完,路十三便退后垂首而立,仿若方才他根本未说出那番话一般。
康全呆若木鸡!
路夜白竟是阉人?那殿下…
他猛地抬首看向明思,正欲张口。
“够了。”荣俊轻轻开口。
语声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让康全将话冻在嘴边,怔愣地望着荣俊。
荣俊看着康全微微而笑,“不必说了,父皇已全都知晓,再说无益。”
康全呆呆地看着荣俊。他从荣俊那深邃而平静的眸光中似看出了什么深意。
下一瞬,他蓦地明白了。
荣俊说的不是元帝,而是睿亲王妃。
睿亲王妃全都知晓了…
康全缓缓转首看向荣安,而真正的目光焦点却是停在了明思身上。
明思不躲不闪,一双清眸静静同他对望,黑黝黝的墨玉双眸宛若两汪不见底的冷幽深潭。
这一瞬间,康全全明白了。
明白了今日之局,也明白了荣俊的选择。
即便荣俊不如此选择,最后的结果也最多是两败俱伤。
康全心中极恸,却万千不能言。
他缓缓伏身下去。“全是属下一念之差蛊惑殿下才铸成大错,千错万错大半皆在属下之身,请皇上宽恕殿下一二。殿下只有请皇上荣养之意。其他都是属下同左柱国一力鼓动。属下再无颜见容天地,只求皇上恕殿下一时不明之罪!”
说完,他猛地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左右侍卫遂闪电般的护在荣安身前,而康全已经将那把匕首插入心口!
身形一颤。缓缓地倒了下去。
荣俊静静地看着,没有去阻止也未有出声。
如今这种局面,康全无论如何都脱不过一个“死”字,这般了结,也算痛快。
荣安发力推开身前侍卫,望定荣俊。一字一顿,“为何?这么多年朕一直信你,为何?”
退到一旁的路十三闻言抬眸。没有看荣安却是定定看向荣俊,袖中手握紧。
明思羽睫微微一颤,目光却没躲开荣俊的注视。
荣俊目光穿过荣安凝视着明思,良久之后,他淡淡而笑。“六旬天子历代不少,四旬太子自古鲜见。父皇今日不相疑。儿臣却怕他日。”
明思眸光轻轻颤动。
荣安死死地看着荣俊,唇线抿得死紧,忽地低低而笑,“好好好!好一个深谋远虑,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倏地一顿,“来人!”
路儿公公猫着腰从门外躬身而入。
荣安紧紧地盯着荣俊,“你真是只想荣养朕?”
荣俊晒然一笑,此际的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翩翩儒雅的太子殿下,“信与不信只在父皇心中,何须儿臣多言。”
荣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声一字一顿,“太子重疾,朕心极痛!着令太子王庭安养至痊愈,三日后启程!”
荣俊一脸云淡风轻。
荣安深深看他一眼,袍袖一甩,转身而行。
路十三走近荣俊身边,“太子殿下,请!”
侍卫团团围住。
荣俊只看向明思,英俊面容上毫无惊惧,唇边甚至还有一缕淡淡笑意。
明思转身而出。
走到酒楼外,荣安高大的身形伫立在夜风中。
明思上前,荣安未有转身,“京中现有两万温氏兵士欲动——”说了一句,他缓缓转身,“朕可以信你么?”
明思垂眸,“皇上永不必疑睿亲王府。”
“好,”荣安目光湛然,取下腰际的飞云神兽玉佩,伸臂半空,“传朕旨意,即刻命黑甲军入京,全数缉拿!若非万不得已不可惊扰过甚,能做到么?”
通透莹然的白色玉佩在星光下光泽柔亮,静静地躺在那一只带了些薄茧掌心之上。
明思顿了顿,伸手取过后又顿了须臾低声道,“将有令,兵不得不从。如今乃是举国盛事,明思以为当以吉为上。”
荣安怔了怔,深深看她,“你有何提议?”
明思道,“皇上不如下一道旨意,就说京中人满为患,令大胡子民非必要者体谅上意速速离京,以减缓京中秩序压力。今夜四城门不设门禁,只出不进。黑甲军可全城搜索劝说,若这般还有执迷不悟者再行下策。”
荣安垂眸片刻,“准!速速去办。”
说着一眼看到荣俊行了出来,荣安只看了一眼,转身大步就朝马车行去。
明思没有看荣俊,行出酒楼,到马车边同一直等候的布罗三人低低说了起来。
片刻后。三人齐齐肃然颔首。
明思上车,三人尾随马车而去。
银月如钩,丝绒般的天幕上星光偶闪,光芒却担待荣俊的马车驶离后,这片楼舍再度恢复了素日该有的平静模样。
夜色冥冥下,才发生的一切只如幻觉。
不远处一座两层的银楼屋脊上忽地传来“咯咯”娇笑声,“想不到我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小烈烈,这下该欢喜了吧?你这小王妃果真聪明有趣得紧,莫说你,连我也有些想快些同她见见面了!只可惜好生生的一张小脸蛋儿就是冷了些。这女人啊,还是要多笑笑才讨喜”
荣烈徐徐立起身形,月光下。欣长挺拔的身影长长拖曳在凹凸起伏的黑灰屋顶之上。
他的眸光专注而温柔地望着远处长街的尽头。
此刻长街空落静静,早已看不见那载着那一抹藏在他心头的动人身影的马车。
看似平静的俊容下,一颗心早已被万种情绪涨满。
千言万语在胸腔中涌动,在见得那抹身影出现时,他那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飘然落地。那一刻。他恨不得飞身而至,不顾一切的将那明显苍白了消瘦了更沉静了的人儿揽入胸膛!
他几乎控制不住!
影子传回的信息让坦丽花生了趣味儿,今日一早他们二人就再度入了京。
他们一路跟着明思出府、入宫、再到此间…
坦丽花本就是聪明的女人,先前信息不足故而才误会,将明思报仇的对象以为成了荣安。可到了此刻尘埃落定,即便未有亲见过程。但看着被团团侍卫押送而走的荣俊,她如何还能不明白真正的原委?
而荣烈那晚本就听见了明思同司马陵的对话,他心中早已有了几许猜测。
他深信明思。
明思这般动作不会是为了其他缘由。定然是为了他!
荣烈心中也早就雪亮,能有这般本事算计到他的人绝非常人,那么——明思此番要算计的就定然是大雪山之事的真正幕后策划人!
竟然是荣俊!
荣烈轻轻地闭了闭眼,连他也有几分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二十来年,幼时两人常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可这十来年,荣俊是他少数真正接纳并视为自己人的一个。
亦亲亦友。亦兄弟亦晚辈!
他不能想象明思究竟经历多少才将真相揭破,又穷尽了多少心力才这般兵不血刃的布置好一切,替他报这个仇…
他本想不顾一切的同她并肩面对一切,没想到她竟然独力就完成了一切。
大雪山一月的苦守、回京中荣安的咄咄相逼、胡人的恶语相加、西城外的覆顶之灾、莫清清身死…她如何撑过来的…
荣烈不敢想。
甚至,看布罗沙鲁三人的神情还并不知晓真正内情。
她在维护他的尊严,她不愿让他的下属知晓他是被自己视为自己人的侄子所背叛…
京中都在盛传睿亲王的贤德,睿亲王为天下有志之士谋利,设朝廷银会,兴行会…可是他没有写过那样的条陈,是她…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
她是世间最铿锵坚韧的那朵玫瑰,也是他最心痛之所在。
心中百转千回揪扯,既甜又涩。
荣烈轻轻睁开眼,此时此刻,心中唯一句——此生足矣…
白发如何,残臂又如何,得妻如此,再无有憾!
坦丽花很有耐性地坐在荣烈身侧。
她眉眼轻挑,坐姿优雅而慵懒,仿若这屋顶而是一张奢华之极的锦榻一般。
她一直饶有兴致地偏首望着荣烈,见荣烈睁眼,她忽地抬了抬眉不怀好意地轻笑出声,“对了,那个住在你府中的绝世美男子——你可知身份?”
荣烈冷眼瞥向她,他可没忘了这女人先前可是想搅局,之所以帮了明思不过是她的“弄巧成拙”。
“干你何事?”荣烈斜睨她,“你若想打他的主意,只怕人家未必能看上你。”
坦丽花忽闪着大眼睛,须臾,蓦地掩嘴娇笑站起身来。媚眼儿如丝飞出,“小烈烈你好坏哦,想激姐姐去勾引人家美男子,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说着就将手搭上了荣烈的肩膀,“小烈烈,你就这般看不上姐姐?可你如今不肯解蛊,且不说她能不能认出你,难道日后你也能忍住不同她亲近?可怜这只手,日后想抱也抱不动,又不能一亲芳泽…啧啧啧。小烈烈,姐姐可真心疼啊!”
说话间,坦丽花一只手滑下在荣烈垂下的那只右胳膊上。指尖魅惑一般的轻轻滑动。
荣烈面黑如墨,一双黑眸更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冷眼瞟她一眼却没有接她的话,“仪队几时到?”
明思寅时过半才回到睿亲王府。
将布罗留下指挥京中现有的人手,她同沙鲁卓都一道去了麻面坡,示出元帝飞云神兽玉佩。同军中几位将领传达元帝口谕。
又商议一番后,这才托着有些倦意的身体回了王府。
一进府邸大门,大管事就迎了上来,“王妃,晚间有人来府,说是王妃的舅舅。后来听说王妃不在府中便走了。”
舅舅?
明思蓦然惊喜。这几日她也挂着这事儿,忙追问,“人呢?去哪儿了。可有留信。”
今晚那男子带着两个小孩儿,装束特异身边也没个下人随从。大管事虽听说明思母系同元国有关,但明思不在府中,故而他也未有多做挽留。
不过该问的话还是问了的。
此际见明思着急,他忙回道。“来者一共三人,一个五旬左右的男子同两个小孩儿。说是住在城南客栈。小的本要派人护送,他却说不必。”
两个小孩儿?
明思忍不住微笑,定然是蜜儿索儿两个小家伙。没想到苍山头人竟然只身带了这两个小的来。
“走,即刻去城南客栈。”明思转首朝颚敏一笑,“带你去见见我的侄子侄女,你肯定会喜欢这两个小家伙的。”
大管事看了看天色,“王妃今日已疲乏,还是小的去请舅父老爷吧。”
明思拉着颚敏就朝还未离开的马车快步行去,“不用,也快天亮了,我自己去。”
到了客栈,东方已现鱼肚白。
清新的空气沁入肺腑,客栈外有早起进城挑着蔬菜水果叫卖的农家。
颚敏去进客栈去寻人,明思唤住一个卖水果的农家,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后才想起自己没有带钱袋。
一个侍卫忙过来付了银子,明思朝他颔首一笑。正好颚敏行出,明思同她一道行了进去。
苍山头人素来早起,小二带着颚敏一叩门,他便过去开了门。
颚敏恭敬一礼道明身份,正说到明思也来了时,就听床上起了响动。
下一刻,两颗圆溜溜的黑脑袋就探出了床帐,一上一下,四只眼睛乌溜溜忽闪。
上面那个小男孩憨憨好奇,“表姑也来了么?”
下面那个扎着冲天角鞭的俊俏小丫头偏首天真,“笨索儿,你没听姐姐说么,王妃在楼下——王妃就是咱们表姑啊!”
小男孩“嘿嘿”笑。
乍然见得冒出的这两颗小脑袋,颚敏微微一愣之后,便是忍不住的笑意,“小少爷小小姐,奴婢这就去请王妃上来。”
苍山头人严肃的面上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朝颚敏点了点头,“有劳。”
蜜儿欢呼一声飞快地跳下床,赤脚就去翻包袱,“我要穿娘做的新衣裳给表姑看!”
明思上来时,苍山头人正在略显笨拙地给蜜儿穿那件新衣。
白色的衣裳上是五颜六色的彩绣,有内衫有小褂还有小围裙丝带。苍山头人第一次伺候自己的小孙女穿这般复杂的衣服,只觉有些头大。
“舅舅,我来给蜜儿穿吧。”明思一眼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只觉心中温馨暖暖意,含笑行了过去。
苍山头人稍稍不自在的“唔”了一声,强作了几分威严的让出了位置。
明思一走近,蜜儿便小蝴蝶般扑进明思怀中,“表姑表姑,蜜儿可想你了!”
索儿如今已十岁。自然不好同六岁的蜜儿一般,脚下朝明思移动了一步,小脸上也是喜色,“表姑。”
明思满心欢喜,搂住蜜儿,又伸手在索儿头顶抚了一把,“蜜儿索儿都乖,表姑也想你们呢。”
“还有爷爷呢?表姑你不想阿公么?”蜜儿抬起小脸蛋提醒明思。
颚敏忍不住抿唇。
明思轻笑,用力点头,看了强作严肃的苍山头人一眼。“蜜儿索儿的阿公是表姑的舅舅呢,表姑也很想很想,还有蜜儿索儿的阿母、阿爹阿娘。表姑都很想很想。”
蜜儿这下满意了,遂煞有介事道,“阿母说年纪大了不能来,阿爹阿娘同大伯大娘就留下来陪阿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