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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从碧州跑了以后就没再主动跟人联系,只是有心人陆续地找上了章家祠堂,而这一封,是黑耀世两年来第一次给我写的信──眼皮子底下也找不着人,该说黑家的势力和情报网果然是比不上其他几家吗……我失笑一声,然后在昏黄的灯火下,埋头提笔回信。
却是写了又扔,不知道该如何下笔,眼前浮现起的都是那一幕朝阳下散满天际的火红凤凰花,还有的,就是当日救灾时黑耀世一声不吭却奋力帮忙,不怕脏、不怕累的认真神情。
第一次,我有了正正经经的追求者。
我又拿起黑耀世的信,细细地再看一遍,想了又是好半天的,才再次提笔。
无关风月地喜欢这个人,所以更应该干脆地回答。
将信上的墨迹缓缓吹干,封好回信,我再将黑耀世给我的信仔细地收起,放在身边做工粗糙的荷包中,然后将双手合着,抱着荷包,好一会儿才放了开去。顺道的,我也封好给蓝雪那的回信──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这位朋友到底是雪、月、花三胞胎中的谁。
不过,也没关系?
我笑着正要拿起剩下的两封信时,同样是我学生的孩子小猴子鬼祟地跑了进来。
「章先生,您快跑!」
「怎么了?」
「我叔他们收了您家人的钱,今天晚上要来捉您上花轿!」
「……」我抽了抽嘴角。我今天回隆清县的时候也有向熟人打听过,说那向我大堂兄下聘的安山知县是看上了我的背景能帮助他的仕途,刚巧他的元配过世,又认为我已落难,断不会拒绝,便来求娶。
枉我自以为章三娘之名还有点积威,没想这就被人盯上了。
「章先生!我娘叫您先到我们那躲一下,躲过今晚,明天一早就出村!」小猴子焦急地抓着脸颊。
信都是寄去隆清县章家祠堂的,知道我确切地在这儿的,还真没多少个。怎的就让人找着了?没家人是苦,但有些不着调的亲戚,也是桩麻烦。我叹一口气,宗族,不是谁都挑战得起的,好在章泽河只是同辈,要高一辈,就真麻烦了。我想了想,向小猴子点头应下,收拾了要紧的东西便立马走。
到了就在隔壁的小猴子家,他的母亲去了屋外守着,我就跟着小猴子躲到了屋里的床板之下。我抱着膝,眼睛瞧着外面,回过头来却就着月光看见小猴子兴奋得亮晶晶的双眸,不禁拉起了嘴角。孩子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看着热闹好玩啊。我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
趁着那起人还没来,小猴子给我说起了他从他叔叔那偷听到的事,说是县令给了大堂兄整整二十两黄金的彩礼,所以家境不好的大堂兄才对我紧追不舍。至于县令那,小猴子说他也听不明白他们的话,只知道说了「三娘」、「全商联」甚么的。
「小猴子,」我再次轻拍他的头,「谢谢你。」
「先生,您不怕?」
我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孩子祟拜的眼神,我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无畏,只是心中有定计,自然不怕。」
「先生,我娘说您心大,连县老爷都不要。」我正被噎着,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解释,孩子又续道:「可我看那县老爷也不像是好人。爷爷说了,三白眼的都不是好人,看他那眼睛,都翻到天上去了。」有时候县官会巡乡做做样子的,小猴子跑去瞧过,便亦认得那安山县令。
我所在的,是比隆清县更北面一点的邻县,属安山县境内。说不定就是在巡县时走漏我的消息?
搁去此节不提,听得小猴子的话,我哈哈大笑,死捂着嘴,好不容易才将笑声压下,「没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的确是不怎么识趣。」要是我学乖一点,也不至于弄到今日田地。
「先生,您走了以后我就进不了学了。」小猴子摸摸后脑勺,「我知道我一辈子都考不上状元的,可、可我想读书。以前家里,爹就是因为不识字,被骗了,这才被逼死的。」
我暗叹一口气,伸手揽过他的肩,温声道:「各有各的机缘,天生我才必有用,状元里也有笨蛋的。」笨蛋郑悠舜。
「……章先生,甚么叫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偏头轻咳一声,轻拍了一下他的脸颊,「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有些人擅长读书,有些人擅长过日子。猴子,你想识字是好事,可是如果读不来也别勉强,只要能认得字,不被骗了,保护好自己,那就够了。没人说当官的就比种地人高贵。」虽然实际上是。
「是这样的吗?」他搔了搔脸颊。
「尊敬别人不代表要自卑。」我戳了一下小猴子强壮的手臂,「看,你多有能耐,旁的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田里疯啊,你都能亲自翻田了。」我偷偷的在他的耳边道:「就那三白眼的县令,你一拳头就能把他给揍死了。」
小猴子红着脸,「我、我以后要娶先生这样漂亮的人!」
啊哈?话题是怎么走偏的?
「您比我娘还要好!」
这可不行。我望着他,「我替您做甚么了吗?」
「您每次出去都给我带好吃的,还漂亮!」
我一把揪着他的耳朵,「娘是要瞧着漂亮的来挑的?你母亲天天种地织布,得来的东西都到了你的肚子里去,还帮你洗衣做饭,骂你也是心疼你。你日后得孝顺母亲,知道了吗?」孩子,给你糖就跟人跑了啊?
躲了好久,待得小猴子的娘说安全了,我才冒出头来。给他们母子道谢过后,我便背着小包袱再次往隆清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走为上
「兰姨?」已经长得跟我一样高的王雁湖从隆清县县学中走出来,一脸不解。
我苦笑一声,将他拉到一旁道出由来,王雁湖当即就决定要跟我一起走了,让我稍等一下,便转了回去收拾东西。当初走的时候,因为章家倒台,我无力兑现照顾燕甜的儿子承诺,便拜托了百合按照我和孩子的约定,让她在一年后去接他。谁知他却是死缠着百合找出我的所在,自己跑来了。我便亦作罢,让他考进县学,我则是到村里生活。
我和王雁湖汇合后,便用了我身上的最后一点积蓄买来两匹马,直往州都奔去。愈是繁华之地,那一介穷县的知县就愈是不敢胡来。隆清县至州都的路程就是快马也得七天,途中我们不是宿在野外就是荒庙之中。今天运气好,虽是下雨了,可正好找着了一间荒庙有瓦遮头。生好火,王雁湖围在火边读书,我则是拿出了剩下未读的两封信。
一封是碧州州牧慧茄写来的,内容我就是不看亦知,便笑着放下。
「兰姨,」王雁湖叫了我一声,「您看这……」他问起了一篇长赋。
是钟杰潼写在京师、名扬天下的那一首万字长赋。时至今日,这篇赋已被传颂至士子们人手一篇。我的才学一般,可这一首,我自是会的。我放下手中的信件,坐到他的身旁细细给他说了起来。王雁湖聪慧不及,却是肯下苦功,就不定真的能考得上国试。当年他辞别我自己回红州生活了一年,再见时便跟我说了,他想成为官吏。
我暗叹一口气。那个大染缸,怎么有的是人偏要往里跳?
第二天天亮时,我们再度赶路,总算是到了州都远游城。王雁湖用他的积蓄在一家中等客栈租下了两个房间,我们好好的休息了数天。没过两天,我那大堂兄就追到了,连同那安山知县也在,伙同族人直闯我的房间。
章泽河拿了族谱、请了章家远房长辈;那位自称是我未婚夫的县令看我的眼神,像是给了皇恩似的。王雁湖满脸怒色,我轻拍他的手背,然后将房门开得大大的,让整个客栈的人都瞧得见。
我侧头笑道:「大房、二房、三房早已分家,这位老人也非直系长辈,堂兄对我也从无抚育之恩,甚么时候也能替我订亲了?」
县令冷眼望我,大马金刀地坐在我的床上,「你这是要悔婚了?不遵长辈,不知廉耻。」
……那你娶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是为甚么啊兄台。我当然不松口,「本来就没有婚约,谈何悔婚?」
章泽河喝骂道:「你这个丢尽章家脸面的无知妇人,女儿家家的怎么敢将婚事挂嘴上了!」
我抽了抽嘴角:「……」你妈。
章泽河叉着腰、咚咚咚地敲了两下拐杖,「如今家里给你安排婚事,你就给我回去!竟敢逃婚,简直是厚颜无耻!我是怜你到了如今的岁数都没个依靠,这才给你千辛万苦地找了一门好亲事啊!你还敢顶撞长兄,你信不信我开祠堂、动家法?」
我笑了一声,尖刻地道:「难道不是堂兄收了别人二十两黄金的彩礼,这才紧追着我这素未谋面的堂妹不放吗?」要是在这里退了,我可没翻身之日,得咬紧牙关不松口才行。
「给你彩礼那是人家看得起你!依我看,二十两也是给多了!」
我是好气又好笑,转向那安山知县,「敢问大人怎的愿娶我这种乡间的无知妇人?」
章泽河又在斥责我说话不要脸。
安山知县倒是答了,只见这位大概五十岁左右的人伸手抚了抚须,在我的床边坐得端的是四平八稳,一双眼睛在我的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久闻章家三娘温柔贤淑,恰逢本官年前丧妻,便觉是天赐良缘,特来求娶。」端的,是打得一口好官腔。
我低头笑了一声,「大人刚才不是说民妇不遵长辈,是为不知廉耻之徒?」
他眯了眯眼睛,「如果章家三娘定要悔婚,本官也只好告上官府了。」
我再笑了一声。这知县进退得宜,亦非混人,怕是背后有人使力让他来找我麻烦了。
章泽河怒道:「婚姻大事,哪轮得到你自己做主?你给我留在这儿,等着婚期!」
「只是同辈,亦早已分家,而且我想大堂兄应该不会忘记我们还有二房的各位堂兄?何不开族议,论个清楚?」我轻拍了一下手掌,故作姿态地轻呼一声,「矣,瞧我这记性。章氏最后一任族长遗训,六房分家,各房下的成年儿子再分,各家从此不再相干,我们第六房亦由此再分为三房,素无来往。」自然,我章氏就无族议可言,「这……未知堂兄是不是还记得?」我不尊长辈,你也不差。我转向安山知县,「大人以三娘之名相唤,想必也是知道民妇往事?蒙大人不弃,本该击手相庆,只是这所谓的订婚本来就不能成立,望大人多有体谅。」
「章三娘,你别不识好歹。」
「大人要真是有所不服,那就不妨去州府请大人判一下?」我笑道,「新上任的原红州州牧刘志美大人,相信会给出一个公允的判决。」
「……你与刘大人相识?」
「刘大人素有官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现在众人也听着,我不便说得太白。
总算是将这起人暂时耍走后,我关上房门,坐到桌边给王雁湖示范着沏茶。他想说甚么,却是只拿眼瞧了瞧我,没敢先说,我便佯作看不见,继续沏茶。
想来,如果我的消息闭塞到连现任州牧是谁都不知道,如今怕是想借势也借不成。
想全身而退、保全自身,谈何容易?
「如果兰姨还是……」王雁湖还是忍不住出了声,紧握着拳头,「他们怎么敢!」
「按照你的说法,」我将茶注入杯中,拉高拉低来回三次,「如我从前那般就不会被人欺负?那是,我认同至少不会被区区一县官相欺。可是,果真如此,我又何必退回来?」
「这不是因为兰姨为了救灾而散尽家财吗?」
「偷偷告诉你,」我将倒了个七分满的杯子递给王雁湖,他连忙半站起来双手接过,我笑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章家赈灾不是第一次,只数父亲大人到我这两代,亦已是多次这样做了,但章家却是到这一次才倒,你觉得这是因为甚么?」
「这……」
「这是因为我需要章家倒,用这一个倒下来换取更大的名声、更大的利。这两年来你不也见到没甚么人来烦我吗?自是因为他们敬我捐献,没人在风口浪尖上动我。如今浪平了,便又有人跳出来起浪罢了。人走茶凉,真心相待之人不多。」
「我不明白。」王雁湖想了良久,然后坦白地道。
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会问。我呷了一口茶,笑道:「在乡两年,我倒是学会一件事。在乡被乡绅欺;当日在朝,何尝不是被上层的人欺了,才生出落跑的想法?就是成为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当今国王,你看,陛下又如何?不也是有着许许多多的无奈吗?人生在世,不得以之事数不胜数,软弱被欺自是怒其不争,但单一个权字,却保不了你一辈子。」
王雁湖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连喝了三杯才道:「兰姨不想我当官争权?」
我是始终怕你因母亲燕甜的事,困在了权利和仇恨的旋涡中。我叹一口气,伸手揉他的头,「官不官的,都没有关系,君子不器,我只望你无论是升斗小民或是他日高就,也不忘初衷,别太为难自己。」
王雁湖被我按着头,明明是不好意思到满脸通红,却是乖得很,不敢乱动,我便笑眯眯地继续揉他的头顶。多难得,飞翔总是仗着身高来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