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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卿道:“既蒙君子见爱,妄何敢藏拙,尚望勿笑乃幸。”遂命侍儿往龋未片刻,即携以出,上书《素芳集》,即示三人。
中有《虎阜题壁》、《苏台怀古》、《牡丹八咏》,皆清丽芊绵之作。读到《感怀》一绝云:年来飘泊溷风尘,狼藉烟花命不辰。
佛纵有情怜浩劫,三生孽债亦前因。
三人阅毕,幼卿又出《莲花合掌图》求题。拜林乃题四绝以赠之云:卿本瑶台小谪仙,天涯沦落有谁怜。
偶然解脱拈花谛,一笑皈依座上莲。
其二
绝代风浪证夙因,莲花偶现掌中身。
瑶池姊妹应相忆,遍召蟠桃少一人。
其三
纵不香甜与玉温,衔珠鹦鹉已销魂。
愿为童子从旁侍,合掌莲台拜世尊。
其四
杏黄衫子凤头鞋,罗袜青裙八宝钗。
自是画工描得好,分明丰致较前佳。
拜林题毕,挹香也赠诗一首云:
一曲坊歌子细听,凭谁慧眼早含青。
桃花带雨千般艳,柳絮随风几度经。
心性自然饶妩媚,腰肢谁与斗娉婷。
痴情愿作司香尉,保护幽芳永系铃。
嗣后开筵款洽,曲尽绸缪,酒阑后方才相别。挹香素性多情,已觉恋恋。正所谓:月地花开留客醉,红情绿意惹人迷。
不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花前重访艳月下暗牵丝
话说挹香与二人别后,独自回家。静思日间所遇,虽称才貌兼全,然一面猝逢,究不知是否知情洽意者。本欲细谈衷曲,探其行为,奈叶、邹二人在座,不能进语。
翌日独去私访,倘得一意中人,订盟未晚。主意已定,安寝寻梦。
甫黎明即起身梳洗,也不至书馆读文,即向堂上问安,托言同窗处今日会文,儿欲一往。父母允许,惟嘱早归。挹香唯唯而去,不带僮仆,独自一人竟往章家。适月娥香梦未醒,婢欲告主人,挹香止之曰:“不可扰他清梦。我略坐片时,还欲别往,少顷再来。”言讫,身边取出四枚番饼,谓婢曰:“小生带得微意在此,送与姐姐买些脂粉。”婢见挹香与他银子,嘻嘻道:“小婢无功受禄,又要公子破钞,待小婢拜领。”挹香挽住道:“见笑,些须何足称谢。敢问姐姐青春几许,芳名定宜风雅。”婢道:“小婢蕖香,年才十五。”挹香又问道:“巷中共有几处平康?”蕖香道:“共有五处,惟对门吕小姐与我家小姐最称知己,不时诗酒往来,其余虽皆相识,无非口面之交。”挹香又询余者三家,蕖香道:“一为胡碧娟,一为陆绮云,一为陈秀英。”挹香留心细记。
坐少顷,辞出,至对门吕宅。
原来这吕家也是一个有才的名妓,人皆品章吕有双美之誉。
年二八,小字桂卿,又名碗玉。丰肌弱态,柔媚聪明。往谒即见,挹香上前说道:“仆慕芳卿,时存企望。
前因不识仙源,未遑造谒。今幸幼卿姐指点渔郎,始得桃津可问。今蒙芳卿不弃刍荛,遽焉容见,何有幸乃尔!”桂卿答道:“妾乏葑菲,自惭蒲柳,乃蒙幼姐姐齿及,得能亲瞻文采,实前缘也。”于是谦谦逊逊,叙谈良久始别。复至胡碧娟、陈秀英、陆绮云三家,一访而归。
行至半途,忽想起前日卖花老妈谈及汪家新来一位名校书,住憩桥巷假母家中。
今日既乘兴而来,不可不兴尽而返。于是迤逦前行,未半里已闻笙歌袅袅,响遏行云,知已到汪家。
入门至内,假母出接,见挹香少年秀士,便笑嘻嘻邀入客座。献茶毕,就问道:“公子贵姓?”挹香笑答道:“姓金。”
假母亦笑道:“公子为什么不姓了潘?”挹香道:“这是何故?”
假母道:“公子如此貌美,应该与潘安同族。”挹香又笑道:“如此说来,小生姓金不姓潘,则貌不美可知矣。”假母笑说道:“不是老身在这里说,想公于前生定是姓潘。”挹香大笑道:“可谓善戏谑矣。”假母道:“不是戏谑,焉得博公子一笑。且请问公子到来,定有见教。”挹香道:“小生自惭不美,所以要来访美人。闻得妈妈院中新到一位令爱,所以特来一访,未识可容俗士班荆一亲芳泽否?”假母道:“小女村野陋姿,尤恐不当公予青睬。既蒙殷殷,亦小女有福,老身当唤他出来奉陪可也。”挹香道:“怎敢。”原来金挹香这个人性情古怪,凡遇佳人丽质,总存怜惜之心,所以听见“唤他出来”四字,甚为惴惴不安,故这”怎敢”二字实由心之所发耳。
于是,引挹香斜穿竹径,曲绕松廊,转入一层堂内,虽非画栋雕梁,倒也十分幽雅。
挹香心注美人,未遑遍览。假母引领到堂上坐了,即便进内。挹香徘徊堂上,因想道:“美人此时定知我来拜谒矣。”
半响又想道:“美人此时谅必出房矣。”正想间,忽见两垂髫捧龙团出,奉与挹香说道:“小姐午睡初回,我们去请来。”
挹香道:“难为二位了。可对贵小姐说,缓缓不妨,小生品茶相待。”言毕饮茶,觉得一阵阵恍有美人色香在内,吃得甚觉心旷神怡。
良久,天色渐瞑,方才见那侍儿携着烟袋道:“小姐出来。”
挹香听见小姐出来,即忙立起身来,侧旁以待。早觉一阵香风,美人从绣帘中袅袅娜娜走出,但见:晕雨桃花为貌,惊风杨柳成腰。
轻盈细步别生娇,更喜双弯纤校
云鬓乌连云髻,眉尖青到眉梢。
漫言当面美难描,便是影儿也好。
原来这美人姓陆,名丽仙。本是大家闺阃,因经水火刀兵,致遭沦谪。年方二九,□纤得中。原籍毗陵人氏,工度曲,善饮酒,后来居上。人一见之,往往魂消魄散。
挹香见丽仙装束可人,较日间所遇更加美丽,早喜得心神俱醉。候丽仙到堂时,即躬身施礼道:“小生久慕仙妹,未遑造谒。只道明河在望,不易相亲,又何幸一入仙源,即蒙邀迎如故,真我金某之福也。”丽仙见挹香少年韶秀,早已心倾,又见他谦谦有礼,十分属意。因答道:“贱妾青楼弱女,何足为重。蒙公子一见钟情,大加谬赞,妾何有缘若此耶?但刻因午梦乍回,出迟为罪。公子请上,容妾谢罪。”挹香道:“得识芳卿,亦小生之奇遇,若得饱餐秀色,使魂梦稍安,感恩非浅,何必如此拘泥。”二人谦逊了一回,各通姓氏,东西就坐。
茶罢,丽仙道:“今蒙郎君垂顾,妾欲以一樽为献,聊伸地主之情。若云餐秀,妾蒲柳之姿,何秀之有,闻之愈增惭恧。”
挹香道:“白玉不自知洁,幽兰不自知香。是仆之饿心馋眼,一望神迷,若再坐,只恐芳卿之黛色容光要被仆窃去矣。”丽仙亦微笑不言,遂邀至媚香楼。
原来这楼是丽仙所居,计屋二椽,极为精雅。中间陈设客座,两旁桌椅工致。挹香环顾楼中,无殊仙府,中悬一额,曰:“媚香楼”,两旁挂一副楹联道:丽句妙于天下白,仙才俊似海东青。
再看几上罗列着图章古玩,博古炉瓶。旁一室即丽仙寝室,入室馥郁异香,沁人心脾。
两旁悬挂书画,奕代物华,真个是神迷五色,目不暇接。
挹香道:“芳卿人如仙子,室如仙阙,小生幸入仙源,真侥幸也。”丽仙道:“草草一椽,绝无雕饰,郎君直谓之仙,亦有说乎?”挹香道:“仆之意中实见如此,若主何说,则又何辞以对?”丽仙道:“对亦何难,无非过于爱妾,故此楼亦邀青盼耳。”挹香听了,亦笑道:“仆之心仆不自知,卿乃代为说出。芳卿之慧心,真超于千古之上矣。”二人方绸缪问答,只见侍儿捧出酒肴,摆在楼中,请二人饮酒。丽仙道:“不腆之设,不敢献酬,望郎君鉴而开怀。”挹香初意只望一见为幸,不意比日间所遇貌又超群,情又旖旎,又留入楼中,以芳樽款洽,怎不快心。
甫饮数杯,早已情兴勃发。偷觑丽仙醉后风神,如芙蓉之带朝旭,妩媚更甚。即携壶斟酒一杯道:“仆遇芳卿有幸,请饮一卮”。丽仙笑道:“郎君是客,不应敬妾之酒。今妾受郎君之赐,亦该奉敬一杯。”言讫,把酒饮干,也斟上一杯,递与挹香。
挹香饮毕。
二人正在缱绻,忽假母步来道:“好呀,你们竟不用媒了!”
挹香笑道:“男女相饮,虽近于私,然亦是宾主往来。倘若红丝系缚,还当借重于斧柯。”说罢,三人大笑。挹香已带微醺,半晌谓假母道:“方才妈妈不用媒之说,明明以媒自居,但不知妈妈伐柯之斧利乎不利乎?”假母道:“公子放心,老身虽非吴刚再世,但今日执柯,亦可专主一二。请公了今宵于温柔乡安享甘甜之味,明日谢媒可也。”挹香狂喜,即斟酒一杯,向假母道:“月老请先饮二卮,谢媒明日何如?”丽仙见此行为,樱含一笑。原来挹香情窦虽开,因眼界自高,故犹是无瑕璞玉。
此时醉眼情思,怎当得丽仙之风流调笑,你看我如花,我看你如玉,不觉十分难禁。
正所谓:
红羞翠怯情偏笃,柳傍花随意易痴。
挹香既醉,即偕丽仙进房,四处又观看了一番,然后至内房。忽见桌上列一红装锦册子,上书“悦目怡情”四字。正欲展开,被丽仙双手夺去。挹香心疑甚,必欲一睹,丽仙勉强与之。挹香启视之,原来是四幅行乐图儿,上边皆标名色。一曰“戏蝶穿花”,一曰“灵犀射月”,一曰“舞燕归巢”,一曰“傍花随柳”。皆绘得穷工极致,旖旎非凡。况兼丽仙之千般妩媚,万种温存,乃替卸罗襦,代松香带,道:“醉已极了,玉漏已深,望芳卿伴我睡罢。”丽仙此际半羞半就,任挹香拥人罗帏。正是:一对鸳鸯春睡去,锦衾罗褥不胜春。
要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幻景迷离游洞府柔情缱绻证良缘
话说挹香与丽仙一夕幽欢,甘甜尝遍。千般怜万般爱,及至怜爱不得已之时,未免笑啼俱有。正所谓:月正团栾花正娇,相逢恰是可怜宵。
携红握翠增怜惜,不问应知魂也销。
二人十分恩爱,枕边又添出无限温存,说得你投我洽,不觉又沉沉睡去。直到次日红日三竿,方才起身。梳洗后吃了点膳,然后回家。至书舍也无心攻读,静坐芸窗。
不片时,金乌西返,玉兔东升。挹香因昨夜夜深身子疲倦,食过晚膳,即就寝而卧。
谁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恍惚间此身缥缈,如在云雾间一般。不由自主迤逦而行,细视之,却非素来经过之地。但见隔岸鲜花,沿堤新柳,一弯流水,回绕小桥。
烟霞泉石,幽异非常。娇滴滴名花欲语,脆嘤嘤鸟语频闻。
行向前,见屋宇突耸,宛如宫殿。甫入门,见悬一额,曰“有女如云”。至堂上,异香馥郁,入迹稀逢。信步入内庭,见朱栏曲折,秀石峥嵘,池亭缭绕,花木参差。其中陈设精致,皆非人世所有之物。
正视间,忽见一垂髫童子至,乃问道:“君是何人,焉得到此?”挹香乃述其所由来,询此为何地。童子道:“此乃清虚中院,院主即月下老人吴刚。凡世间姻缘一切,俱是院主执掌的。即世间佳人丽质,一旦尘缘谢绝后,俱在此处居住,故又名曰‘留绮居’。今君有福至此,大有前缘。趁此院主往下界巡察,待我引君一游如何?”挹香大喜,即偕之行。见洞门双启,异境别呈,其中瑶草奇花,纷靡不荆正中一殿,极尽崔危殿中列一仙斧,盖世俗相传斧柯之谓。又有三生石、赤绳等罗列其中。右边有一小门,上书“金屋”二字。
启靡入,见绮罗毕集,众美娟然,一个个舞袖蹁跹,若要与挹香相见。挹香不觉神魂飘荡,连自己多不知身在何地。见那众美人不慌不忙,都上前相见,都各陈名姓。
有说是馆娃宫里来的;有说是手抱琵琶,身从马上来的;有说是琴心感触,垆边卖酒家来的;有说是采药相逢,马上折桃花的;有说是宫中留枕,寄与有才郎的;也有说是青琐偷香,分与少年人的;也有说是为雨为云,梦中曾相会的;也有说是似雾如烟,帐里暂时逢的;也有说是吹箫楼上,携手结同心的;也有说是随侍瑶池,题诗改名姓的;也有说是身居金谷,吹箫恨无情的;也有说是掌上玉盘,马嵬留不住的。其余的多环佩锵鸣,挨挨挤挤,都说道:“我等乃历代的有名国色,因参破红尘味,在这里静修的。故月老也不派我们下凡的了。”言讫各散,弄得挹香心迷神醉,应接不暇。
再行,又见一朱门上有“六朝遗艳”四个金字,乃偕童子人。原来此中皆前代有名的妓女在内。挹香才入室,只听得莺声燕语,都道:“有情公子至矣,大家快些相见。”只听得环佩叮当,俱出帏相接,周围侍立,锦簇花团。挹香倒觉不安,因说道:“众芳卿请坐,容拙生金挹香晋谒。”众美又推逊了一回,方才坐了。
挹香便询首位美人,却是钱塘苏校挹香听了,即出位下拜道:“仆慕芳名久矣。尝读《西湖志》,见芳卿慧心青眼,绮思奇才,周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