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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道:“如今衣饰俱还你了,你也不必谢我,快些回去罢。”
秋兰道:“既蒙公子救援,德莫大焉。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府居何处,改日妾好登门拜谢。”挹香道:“大丈夫志在四方,路见不平,宜乎拔刀相助。不必问名问姓,趁早归家为是。”
秋兰只得辞去。
且说梦仙抓住了那人,问道:“你这瘟强盗,叫什么名字?
清平世界,为何干这勾当?”那人初思倔强,后来被梦仙用力抓住,料不能脱逃,只得跪下道:“小人名唤阿兴,本为小本营生,后因吃了几口洋烟,弄得一贫至此,不得已干这勾当。
还求壮士开恩。”挹香听见“阿兴”二字,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忙把火把一照,便道:“果然不错!”原来这阿兴乃是城中一个无赖恶棍,日间在花柳场中专吃白食,以致舞榭歌台处处见他痛恨,挹香早已深恶。如今相逢狭路,又加如此不端,不觉十分大怒,乃向梦仙道:“这狗头素来不安本分,无赖已极,不要放他。”于是同梦仙抓了他至闹市中,唤了地方,吩咐带去看守,不可让他走脱,明日送县惩治。
二人归家已将二鼓。挹香之父母道:“十三是你姑丈五十诞辰,青浦昨有信来,邀我们同去。我们若去,一则路途跋涉,二则家内乏人。你是幼辈,应当前去拜寿。我已命金寿唤定船只,明日你可去走一遭,不可耽搁。寿事完毕后,早日归家,庶免我们惦念。”挹香听了暗暗欢喜。因日前表兄信上说,青浦有一名妓名竹卿者,声噪一时,名倾合邑,非墨士骚人不能一觏。正恨无隙可乘,十分懊恼,今幸有此机会,可藉此作进见地也。遂答道:“孩儿遵命,明日早行可也。”又讲了一回闲文,别亲就寝,一夜无词。
次早,挹香收拾了琴剑书囊,别了父母,又别诸友,又托梦仙将阿兴送县,遂带了金寿,一叶扁舟,往青浦进发。次日下午,舟抵青浦。挹香上岸诣张第,命金寿通报。原来这家姓张的名唤载安,乃是一个殷实之家。所生一子一女,其子年才十七,与挹香同庚。恂恂儒雅,初撷芹香,号小山,字叔卿。
其妹素娟,年才三五,幽娴贞静,容貌绝伦。性爱翰墨,恒以诗赋作消闲之计。幼时受聘朱氏,□梅虽赋,嫁杏未期。夫妇同庚半百,膝下有这一双子女,晚景可娱。十三乃老员外生辰,故寄信至吴,欲邀挹香与他们二老一同来吃寿酒。
正在念及,忽家人禀报道:“苏州金公子至矣。”载安大喜,即命相请。挹香从容入内,拜见姑爹姑母,并言:“家严慈道贺请安。”张家夫妇见了挹香,十分欢喜,乃说道:“贤侄多年不见,更加长成了。如此翩翩雅度,他年直上云霄,前程正未可量也。”挹香便答道:“小侄□陋菲才,何敢当二大人奖赞。”老夫人即命侍儿去请公子与小姐出来相见。
侍儿去不多时,小山先至,表弟兄相会,各叙阔衷。俄而又闻叮当环佩,馥郁异香,侍儿扶小姐姗姗而来。挹香定睛一看,但见:冉冉凌波莲步,盈盈着雨桃腮。态度轻盈,仙讶蟾宫下降;姿容雅洁,人疑蓬岛飞来。
挹香知是素娟小姐。见他走至老夫人身边,老夫人道:“女儿过来见了表兄。”挹香连忙立起,欠身答道:“表妹,愚兄有礼。”便深深一揖。素娟娇红羞晕,福了一福道:“小妹有礼。”二人礼毕入座,挹香道:“久闻妹妹才高咏絮,字学簪花,稍停几天,愚兄定要请教。”素娟听了,低垂粉脸道:“小妹深闺浅识,所学者春蚓秋蛩之句。既蒙表兄齿及,正要叨教。”二人说了一回,夫人命排酒相待。不一时,酒肴排设内堂,素娟欲辞母归房,夫人道:“挹香哥哥犹如自己哥哥,有何客气?况方才说的诗赋文章,席上正好叨教,不可进去。”
素娟无奈遵命。于是五人入席。席间,小山询及吴中风景,挹香一一答之。
老夫人道:“贤侄方说及吟诗一事,小儿与小女虽不甚解音谙律,亦是他们酷爱。贤侄可吟几首教教他们。”挹香道:“这是怎敢。既蒙姑母谆谆,小侄谨当遵命,尚求姑母命题。”
老夫人想了一想道:“庭前早桂已开,即此为题。贤侄首倡,教他们兄妹二人酬和,何如?”挹香道:“但恐小侄菲才,不足供二大人雅赏,致贻兄妹笑也。”言讫立成一绝,呈与张家夫妇。见上写着:庭前早桂乍开勉成一绝呈政分得蟾宫仙卉栽,一枝先向小庭开。
他年直达青云路,要借丹梯折早魁。
夫人看华,大赞道:“诗才卓荦,吐属不凡。”挹香道:“小侄抛砖引玉,何敢当大人谬赞。”说毕,老夫人递与素娟道:“你也做一首。”素娟只得轻磨香墨,做了一首,呈与挹香。挹香展开细看,见其字学簪花,十分秀丽。上写着:庭前早桂乍开吟答一绝瑶台布种散天香,金粟丛丛压众芳。
不共海棠争巧笑,早秋独耐晓风凉。
挹香看毕,赞道:“贤妹诗才轻圆流丽,一字一珠,愚兄甘拜下风。如今要请教小山哥哥了。”小山谦逊了一番,然后拈笔写了一首。挹香展开,但见上写着:早桂奉答一绝新秋鼻观忽闻香,始见枝头粟已黄。
我亦欲将仙斧借,直奔蟾窟问吴刚。
挹香看了道:“用意清新,奇警处想入非非。”小山道:“小弟率尔操觚,不当大雅,何兄谬赞至此。”于是大家谦逊一回,复又传杯弄盏。真个是:酒到韵时诗亦醉,花当明处月还香。
俄而酒阑灯□,夫人命家人送公子书房安睡。小山与挹香甚为契洽,彼此谈今论古,并言此处有才妓竹卿,为一时翘楚。
挹香十分钦慕,约定寿事完毕,同去一访。
正所谓:
风流公子原多癖,到处寻芳博盛名。
未识果去同访竹卿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庆遐龄华堂称寿访名妓花国钟情
话说挹香住在张宅,朝夕与小山饮酒论诗,十分合意。时光迅速,十三日,张宅门前悬灯结彩,亲友俱来庆贺,挹香也与姑丈姑母拜寿。开觞款客,足足忙了三天,然后寿事完毕。
小山便约了挹香,去访那有名的才妓。挹香甚喜,即更换了鲜新衣服,与小山同往。未里许,早至竹卿家,有人迎接进去,坐了一回,然后进内厅与竹卿相见。原来这竹卿乃是一个大家闺阃,继因水火刀兵,兼之又失怙恃,致遭沦落。素性聪慧,诗词歌赋,无一不出人头地。以故才人墨士踵门者,交相错也。然为人幽静,身价自高,凡遇客来客去,彼俱淡漠自安。
虽身溷歌台舞榭,而心无送旧迎新。
挹香与小山入室,见竹卿缓缓相迎,入座后,侍儿即献茶。
茶毕,竹卿微启朱唇,询问姓氏。挹香见他一团雅态,万种温柔,心已钦羡,乃细述姓氏,然后道:“仆等久慕芳卿才思压人,故不惮迢迢百里,特来晋谒仙姝。今蒙不以刍荛见弃,而以蓬岛相亲,不胜幸甚。”竹卿道:“贱妾风尘弱质,自惭受辱泥涂,虽曰粗识之无,何敢望雅人怀抱。今日贵人枉顾蓬门,不胜侥幸。”于是偕二人至一书舍中,商彝周鼎,位置妥贴,两傍挂着许多名人投赠。又有一副楹联道:明月二分萦好梦,灵犀一点逗芳心。
挹香观玩了一番,又见窗前堆着许多诗集,启视之,皆竹卿所作骈体诗词。其中佳句,如《山居杂咏》云:“偶然小憩听泉涌,暂学忘机看鸟飞。”又如《春闺》云:“鹦鹉不知人意懒,帘前几度唤梳头。”又如《画龙》云:“龙不画全身,身在云深处。
两睛点炯然,何日始飞去。”其《咏笔》云:“管城春色艳,花向梦中开。一入文人手,经天纬地来。”最妙其蕴藉处,有《咏早起》一首云:“起视天犹早,何须唤侍儿。云鬟梳也未,洗手读《毛诗》。”其深意处,有词两句云:“病是愁根愁是叶,叶是双眉。”其余皆俊逸清新,目不暇接。
挹香看了大赞道:“芳卿雅人深致,道韫奇才,吾辈须眉真堪愧杀。”竹卿笑答道:“妾乡僻无知,所学讴吟,无非渔歌牧唱,何敢当公子谬赞。”于是在书室中谈谈说说,天色已晚,竹卿命侍儿端整酒肴,请二人饮酒。席上论诗讲赋,极尽绸缪,杯盘狼藉,履舄交错。饮毕已有二鼓,彼此有些醉意。
小山扶醉归,而挹香独留也。
竹卿初会挹香,意殊磊落,及小山归后,便执烛引挹香至卧房,略叙片言,即伪醉而假寐。挹香彷徨室内,见其布置精洁,雅净无伦,壁间悬一古琴。不觉触动素怀,思一奏其技,又恐惊其清梦。屏思枯坐,夜已将深。
少顷,见竹卿已醒,试问道:“美哉睡乎?”竹卿不答,从容对镜理鬓讫,添香于炉,向壁上取琴,默坐抚之。觉凄凄切切,哀怨动人,如浔阳江头之调,挹香不觉泪下。竹卿见挹香如此,罢弹问曰:“君亦能此乎?何所感之深耶?”挹香道:“卿以此寓沦落之感,仆纵非白江州,然入耳警心,能不悲从中来耶?”竹默然久之,谓挹香道:“试更为君弹一曲可乎?”
挹香曰:“可。”于是重理旧弦,别翻新调,如莺语之间关,如流泉之幽咽。挹香倾耳听之,愈加感叹道:“伯牙、子期,千载难逢。卿弹此高山流水之操,而以知音许我,我何敢当。
卿真青楼中之伯牙也。”竹卿至此始有喜色,与挹香剪烛清谈,两情恳挚。东方既白,亦无暇作巫山之梦矣。
即辞归至张家,与小山谈昨宵事。小山十分钦慕。挹香从此系念芳洲,萦思香草,几将废寝辍眠。
一日,与小山在书馆中,忽家人来报云:“东巷王竹卿家遣人在外。”挹香命进,方知其使送来瑶琴一张,翠□两方,纨扇一柄,是竹卿亲手所书近作。挹香大喜,遂收而谢之。思作琼瑶报,即往各处购得紫竹箫一支,汉玉连环一事,自绘梅花帐颜一幅,橄榄核船一事,共四色。其橄榄核船雕刻精致,中舱客四人,二人在后,一摇橹,一扭浜,窗棂皆可开阖,眉目如画。外用退光漆盒,如药制橄榄形,红丝结络,可以佩身。
购全,遂亲携至竹卿家道:“明翠羽,卿自有之,仆亦不敢以此俗物溷卿雅赏。些须微物,虽不足贵,然亦非寻常绣阁所能解识者。风雅如卿,当留作红闺雅伴。”竹卿欣然道:“妾以沦落风尘,君独不视为章台柳而宠异如此,妾当悬佩于身,不啻太真之金钗钿盒矣。”嗣后往来愈密,耗日于雨窟云巢之内,殢人于鹣交鲽合之时。
不知不觉,将有一月有余。忽吴中信来,促挹香归。挹香不得已,往别竹卿,并劝其保重身子。竹卿亦叮嘱再三,并约何时再会。挹香以来年杏花时再续前缘,并劝放开慧眼,早择从良,毋使鄙人多恨。言讫,大家泪如雨下,挽手牵裾,有无限牢骚之态。俄而家人又来催促,不得已道:“保重小心,我去也。”仓皇酸鼻而行。竹卿没奈何,送至门前,不觉十分凄惋。正所谓: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当下挹香匆匆回至张家,拜辞姑丈姑母,又别了表兄表妹,自然也有一番分离的说话,不必细表。挹香带了金寿同下归舟,按下不表。
再说吴中众美人自从挹香青浦去后,十余天不晤,挂念十分。也有嘱人探听的,也有往月素家问信的。一日,林婉卿到月素家来,问起挹香信息,月素告以常久不来。
恰好月娟在座,答道:“他必又遇了一个比我们好的人在那里,所以得新忘旧,不来看我们了。”月素道:“他这个人不是这般薄幸的,你不要冤着他。”月娟冷笑道:“你们太忠厚了。看他这个人最会见张说李,在我处说你二人的不好,在你们面前只怕又要说我不好了。”月素笑说道:“他倒从没有说过你。”婉卿听了,便有些疑心,乃问道:“说我们什么?
“月娟笑说道:“他既没有什么说我,也没有什么说你,方才我同你们顽顽。”正说间,忽报拜林来,月素回愁作喜,即请进内。问及细底,方知挹香往青浦拜寿去了,方始各各放心。
却说挹香是日已归,拜见双亲,说了一番青浦的话儿。时逢中秋佳节,往各处亲友家去了一回。至半路恰遇拜林由月素家归,拜林告以众美悬念之语。
挹香遂往月素家,并见月娟,谈了一种离情。又命侍儿往各美人家知会。不一时,众美俱来问候。
挹香向月素道:“今日小生至此,又蒙众芳卿枉顾,又是团囗栾佳节,接风之酒,卿其为我治乎?”月素道:“毋庸费心,我已吩咐过了。”挹香大喜,乃与众美人细倾积愫,并说遇着竹卿一事。
月娟道:“如何,被我猜着了。”挹香不解,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