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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瞥了我一眼。
“医学术语。带菌者就是病源。瘟疫是从它的牺牲品周围爆发的。”
队长吼道:“咚咚?你了解这种怪物。”
“没听说过能散播疾病的。而且我们那天进入坟墓的人都好好的。”
我插话道:“重要的不是病源,而是瘟疫。如果人们还不开始焚烧尸体,情况会继续恶化。”
“瘟疫还没渗入营堡,”团长分析道,“而且它有积极的一面。正规军已经没有逃兵现象了。”
“我在叹息区见到很浓的对抗情绪。他们很快就会再次爆发。”
“有多快?”
“两天。最多三天。”
团长咬着嘴唇。紧要关头正变得更加紧张。“咱们需要……”
卫戍部队的一名护民官从门口挤了进来,“暴民在攻打正门。他们带了破城槌。”
“跟我走。”
片刻功夫暴民就被驱散。仅用了几支箭和两罐热水。他们四散奔逃,还不忘用诅咒和辱骂攻击我们。
夜幕降临。我留在城墙上,注视着无数火把在远方街巷游荡。骚乱正在进化,发展出了神经系统。等它进化出脑子,我们就要被卷进一场革命了。
火把的队列逐渐消失,看来今晚还暴动不了。但如果暑热和湿气变得难以忍受,也许明天就会炸开锅。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听到右侧传来刮蹭声。噼噼啪啪,吱吱啦啦。很轻很浅,但的确存在,正不断逼近。恐惧充斥我的心房。我一动不动,好似趴在大门上的石像鬼。轻风变得冰冷刺骨。
有个东西爬上了城垛。眼睛火红,四脚着地,暗如夜幕。是头黑豹。它行动起来如高山溪水般顺滑流畅,一步步走下楼梯进入庭院,消失在夜色之中。
倘若将我的意识比作猴子,那么它正想赶紧爬上棵大树,嘶声尖叫,乱扔大便和烂果子。我逃向最近的房门,选了条有人把守的路线赶往团长的房间,没敲门就直接闯了进去。
我发现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后,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房间里只有一点微弱烛光。“邪兽进了营堡,我看见它从墙头爬上来的。”我声音尖细,跟地精有一拼。
团长闷哼一声。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碎嘴。滚开,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是,长官。”原来如此。就是这件事在折磨他。我退向房门……惨叫声忽然暴起,又响又长,显得绝望无助,最终戛然而止。声音来自市政官的房间。我抽出佩剑,冲过房门,跟蜜糖撞了个满怀。蜜糖仰面摔倒。我站在他跟前,迷迷煳煳地寻思着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给我进来,碎嘴。”团长命令道,“想找死吗?”市政官的住所又传出几声尖叫。死神从不挑挑拣拣。
我揪着蜜糖跑回房间,立刻关门上栓,然后背靠房门,紧闭双眼,使劲喘着粗气。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的确听见有什么东西咆哮着从门外走过。
“现在怎么办?”蜜糖问道。他面无血色,双手不住发抖。
团长草草写了封信,递给他说:“现在你再跑一趟。”
****
有人捶打房门。“谁?”团长喝道。
声音透过厚实木门显得很闷。我说:“是独眼。”
“打开。”
我把门打开。独眼、咚咚、地精、沉默,还有另外十几个人拥了进来,房间立刻变得闷热拥挤。咚咚说:“豹人在营堡里,团长。”他居然忘了敲鼓伴奏,那东西没精打采地垂在他屁股后面。
市政官的住所又传来一声惨叫。看来刚才是我的想象力在捣鬼。
“咱们现在怎么办?”独眼问道。这个满脸皱纹的黑鬼跟他弟弟一样瘦小枯干,总有种古灵精怪的幽默感。他比咚咚年长一岁,但谁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大——如果编年史可信的话,至少超过一百岁了。独眼在担惊受怕。咚咚处于歇斯底里边缘。地精和沉默也惴惴不安。“它会把咱们一个个干掉。”
“不能把它干掉吗?”
“它们几乎刀枪不入,团长。”
“不能把它们干掉吗?”团长的口气里多了几分冷峻严厉。他也被吓到了。
“能,”独眼似乎比咚咚稍显镇定,“没有完全刀枪不入的东西。就算黑船里那家伙也一样。但邪兽强壮敏捷,凶狠狡猾。刀剑派不上用场。魔法好些,但也不会有太大效果。”我还从没听他承认过自己也有办不成的事。
“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团长粗声大气地吼道,“现在开始行动。”我们的指挥官平素难以捉摸,但现在却能一眼看穿。绝境中产生的狂怒和沮丧都要冲邪兽发泄。
咚咚和独眼强烈反对。
“自打你们发现那东西跑了以后,不是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吗?”团长说道,“事到如今你们觉得该怎么办,就赶快去办。”
又是一声尖叫。“纸塔肯定成了屠宰场,”我嘟囔道,“那怪物会扑杀塔里所有人。”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沉默都会开口表示反对了。团长系好剑带,“火柴,集合人手。封闭通向纸塔的所有入口。老艾,挑些精干的戟兵和弩手。箭上蘸毒。”
二十分钟转眼即逝。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声惨叫,早把一切忘在脑后,只觉得身子抖得厉害,心理想着那几个问题——邪兽为什么会入侵营堡?它为什么不停杀人?这早已超过了满足饥渴的程度。
使节曾暗示说要利用它办点事。什么事?这件事?跟能控制邪兽的人合作,我们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四名法师联手在前方放出一道噼啪作响的法术。空气中闪动蓝色电光。戟兵跟了上去,弩手紧随其后。我们另外十几个人也跟着队伍走进市政官的住所。
令人失望。纸塔前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它在楼上。”独眼对众人说道。
团长转身面对我们背后的入口。“火柴,带上你的人进去。”他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索,封闭所有出口,只留一条退路。独眼和咚咚不赞成这种做法。他们说那怪物如果被逼上绝路,会变得更加危险。充满恶意的寂静笼罩在我们周围。已经有好几分钟没动静了。
我们在进入塔楼正室的楼梯口发现了第一个受害者。“咱们的人。”我嘟囔了一句。市政官要求随时配属一个小队的佣兵保护自己。“楼上是卧室?”我还从没进过纸塔。
团长点点头,“一层厨房,一层储藏室,佣人的房间占两层,之后是家眷,然后是市政官本人。图书馆和办公室在顶楼。就是要让敌人难以接近他。”
我检查过尸体,“跟坟墓里那些不太一样。咚咚。它没有吸血,也没吃内脏。怎么回事?”
他答不出来。独眼也是。
团长眯起眼睛,凝视黑洞洞的楼上,“看来挺棘手。戟兵队,给我一点点往上走。枪尖压低。弩手跟上,留出四五步间隔。一有动静就放箭。所有人,拔剑。独眼,把你的魔法往前挪。”
噼啪。一步一步,悄无声息。恐惧的臭气。当!有个人无意间触发了弩箭。团长啐了口痰,像暴怒火山似的低吼两声。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佣人卧室。鲜血溅在墙上。尸体和肉屑到处都是,家具摆设也七零八落。佣兵团里都是些硬汉,但心肠最硬的人也不免动容。就连我这在战场什么惨相都见识过的随军医师都不例外。
副团长说:“团长,我去召集余下的人手。不能让那怪物跑了。”他的口吻不容反驳。团长只是点点头。
这个修罗场起了作用。恐惧逐渐消退。我们大部分人都认定那东西必须被摧毁。
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仿佛扔向我们的讥笑嘲讽,挑逗我们继续前进。目光凛冽的伙计们往楼上走去。魔法在前头开路,空气噼啪作响。咚咚和独眼压制住心中恐惧。死亡狩猎火爆开场。
前些天一只秃鹫赶走了在纸塔顶上筑巢的老鹰,这绝对是个凶兆。我对佣兵团的雇主已经不抱希望。
我们爬上五层。事态明显得触目惊心,邪兽哪层都没放过。
咚咚猛扬起手,往前一指。邪兽就在附近。戟兵持枪单膝跪地。弩手瞄准前方黑幕。咚咚等了半分钟。他、独眼、沉默和地精似乎屏气凝神,倾听着其他人只能想象的东西。“它在等待。小心点。别给它可乘之机。”
我问了个蠢问题,就算得到答案也无济于事,“咱们是不是应该用银武器?箭头和剑刃?”
咚咚一脸迷惑。
“在我老家,乡下人都说只有用银武器才能杀死狼人。”
“放屁。别的东西怎么杀,这玩意儿也怎么杀。只是你必须保证动作更快,下手更狠。因为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解释得越多,邪兽似乎就越不可怕。这根狩猎食人狮差不多。原先干吗那么大惊小怪的?
我想起了佣人们的房间。
“所有人站住别动,”咚咚说,“也别做声。我们试试把它引出来。”他和法师小队又把脑袋凑在一起。片刻之后,他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我们慢慢走上一处平台,队形凑得很紧,活像个钢针倒竖的刺猬。法师们催动魔力。一阵咆哮从前方阴影中乍起,爪子挠刮声随即出现。有什么东西在动。弩弦连连拨响。又是一声怒吼,几乎像在嘲笑。法师们再度碰头。副团长在楼下号令人马堵住邪兽逃跑的必经之路。
我们缓缓步入黑暗,神经高度紧张。尸体和鲜血让我们脚下直打滑。守在楼下的人匆匆关闭各处门窗。我们一步步走进办公室套间。又有两次动静引发了弩箭连射。
邪兽忽然在不到二十尺外啸叫。咚咚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叹息。“逮住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用魔法碰到了它。
二十尺外。近在眼前。但我什么都看不见……黑影一闪,箭矢飞掠。有人惨叫一声……“见鬼!”队长咒骂道,“这里还有活人。”
有个东西从枪林上空飞过,黑如夜色之粹,快似猝死之疾。我只来得及想到“好快!”,它已经落在人群中。士兵连声惊叫,四散奔逃,彼此碍手碍脚。怪物咆哮嘶吼,尖牙利爪快得肉眼难辨。我觉得好像砍中了黑影,随即被甩出去十几尺远。
我爬起身,背靠一根立柱;相信自己活不了多久,相信那东西会把我们都宰了。我们自以为能控制它,真是自负到家了。才过去几秒钟,就死了六七个人,伤者数目更多。我们甚至没能拖慢邪兽的速度,更遑论杀伤。无论魔法还是武器都制不住它。
我们的法师站成一个小圈,试图再次施展法术。团长聚拢第二撮人手。其余士兵则散乱各处。怪物四下飞蹿,把他们逐个干掉。
灰色火光在房间中炸开,将它整个照亮,把杀场烙印在我的眼球上。邪兽嘶叫一声,这次显然吃痛不轻。法师们得了一分。
它冲我狂奔而来,又飞掠而过。我在恐慌中砍出一剑,但没得手。它猛一转身,就势扑向四名法师。他们又放出一道耀眼魔法,迎上怪物。邪兽咆哮。有人惨叫。那畜生像条将死的大蛇,在地板上滑出老远。士兵们纷纷用长矛和利剑猛刺。它很快爬了起来,从我们为自己留下的出口逃离房间。“它过去了!”团长冲楼下的副手喝道。
我浑身瘫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松了口气。它逃了……还没等我的屁股落地,就被独眼揪了起来,“快来,碎嘴。它打伤了咚咚。快来帮忙。”
我磕磕绊绊跑了过去,忽然发觉腿上有道浅伤。“必须彻底清洁消毒,”我嘀咕道,“那些爪子肯定脏得要命。”
咚咚变成了一摊扭曲的人类残骸。他的喉咙被撕裂,肚子被剖开,双臂和胸口的伤势深可见骨。他居然还活着,但我实在束手无策。任何医师都无能为力。就连专擅治疗术的大巫师,也没法拯救这个小个子黑人。但独眼坚持要我试试,我试了,直到团长把我揪起来去照顾那些还没死透的人。我离开时,独眼还在冲他怒吼。
“给这边弄点亮!”我命令道。与此同时,团长开始把没受伤的人聚集到门口,告诉他们要守住那里。光线变亮,显出屋内一片惨烈景象。小队死伤无数。还有十几个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兄弟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他们是当值的卫兵。更有不少市政官的秘书和顾问毙命于此。“有人看见市政官了吗?”团长问道,“他刚才肯定在这儿。”他、火柴和老艾开始搜索。我抽不出时间关心他们的行动,忙着像个疯子似的缝缝补补,尽我可能提供帮助。邪兽留下的深深爪伤,不仅需要娴熟的缝合技术,更要专心处理。
地精和沉默设法稳住独眼的情绪,让他能够帮上点忙。也许他俩在他身上做了点手脚。独眼干起活来迷迷煳煳,好像随时可能人事不省。我找到机会,抽空又去看了咚咚一眼。他还活着,双手紧紧攥住小鼓。该死!如此坚韧不拔应该得到奖励。但是如何犒赏?我的技术实在无济于事。
“嗨!”火柴喊道,“团长!”我扭头看去,他正用长剑敲打着一口箱子。
那是个石质保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