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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老头身后的这个小姑娘,看样子应该是老头的孙女。光看她露在蒙面头巾外面的眉毛、眼睛和鼻梁。也知道是个俊秀的小丫头,皮肤也蛮娇嫩的。
可惜了,她们家里一定挺穷吧?这么大个姑娘,连件好看的衣裳都没有,蒙面的头巾都是脏兮兮的。上面似乎还有油渍?
中尉同情地摇摇头,又打量起马车来——浅浅的半车煤渣。连个人都藏不下,更别说电台天线了。
就在中尉觉得完全没有疑点的时候,大爷又开口问道:“我说,你们这些当兵的,到底在干啥咧?我这一路上,都碰上好几拨了,跟我这没完没了的问啊。”
“没事大爷,我们是在演习。有一个敌方电台在这一带活动,我们都在找呢。大爷,那你这一路上,有没有看到电台或是天线……”
蒲英低下头,将身上的毛毡拉了一下,心里暗自庆幸:好险啊,多亏大爷提醒,不然就被狡猾的“蓝军”骗了。
大爷镇定地胡扯起来:“没看到啊!就看到你们这些端着枪的当兵的咧,一个个头上都戴着太阳镜,跟电影里面的美国大兵一样咧。”
“大爷,这不是太阳镜,是挡风镜。”
中尉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
不过,他对大爷说的,pla的着装很像美国大兵这一点,也深有同感。
部队基层的士兵们早就在猜想,总装备部那些设计军服军品的人肯定都是资深的美粉吧?不然怎么pla的装备行头,越来越有美国大兵的范儿了,哪儿还像过去那样土得有风格有品味了?
收回发散的思维,中尉觉得面前的这俩爷孙没什么可疑的,便对身后的士兵一招手:“后面的人跟上,继续向前搜索。”
那名上等兵撅着嘴,趿拉着步子,跟着中尉,从马车旁边走过去。
走开十几步后,他还是憋不住把心里的话嘟哝了出来。
“分队长,我怎么还是觉得那俩老乡,不太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了?”中尉不耐烦地说。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怎么了?是不是看见人家小姑娘,你就挪不动步子了吧?”中尉嘲讽道。
“不是,你别冤枉我,分队长。我是觉得,觉得她的眼睛,太……太亮了。”上等兵终于磕磕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中尉停住了脚步,仔细回忆着对小姑娘的印象。
似乎那个小姑娘的眼睛,不是特别大,但确实有点亮,亮得很有光采。
但是,这双黑亮的眼睛,又不像他见到的牧民乡民的孩子那样淳朴清澈。
她的眼神要复杂一些,看上去很有“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中尉一时也说不清,只觉得那绝不是蒙昧无知的单纯天真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一种灵气,也有对人的警惕,还有一点敌对的感觉。
对啊!
警惕也就罢了,怎么会有敌对的感觉呢?
这个小姑娘果然有问题!
中尉猛地转过身。拍了拍上等兵的肩膀:“走,回去!”
这回带着怀疑再走近马车,中尉马上就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这姑娘到底多大啊?怎么从身高和外貌上完全判断不出来呢?
尤其是那皮肤,大西北的女孩子要有这么嫩滑的皮肤,除非得是五岁、或是三岁以内吧?
中尉的目光又移向了那块将小姑娘的下半身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毛毡——她是坐在什么上面?占地面积这么大?
“你们,你们还有啥事?”大爷被中尉的去而复返,还有那鹰隼一般的眼神看得也有点底气不足了。
“没事,大爷,”中尉呲着牙笑了笑,“不过。能不能让我们翻一翻您车上的这个煤堆啊?我们怀疑敌军把电台藏在你的车上了。”
“不行!我车上哪儿会有什么电台。”大爷连连摆手。
“是吗?我怀疑他们是在大爷您不知道的情况下,把电台放在您车上了。”
“不可能。我又不是傻子。”
“呵呵,大爷。您也不用生气,就让我们查一下嘛!查过了,没有的话,我们跟您道歉。”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解放军不是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你要是敢翻我的东西。我就找你们首长告你去,告你破坏军民关系。”大爷一点不妥协。
中尉心里的怀疑更多了几分,他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解释,同时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士兵们立刻将马车的前后左右都围住了。
蒲英知道形势很不妙。
这个中尉肯定是从哪儿看出破绽了,再纠缠一会儿的话。肯定会暴露的。
不行!我不能等着被抓住。
“哎哟……哎哟……”蒲英突然含混而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丫头,怎么啦?”大爷很配合地问。
“爷爷,我肚子好疼。快带我去看大夫。”蒲英掩着口、粗着嗓门说。
“好嘞,丫头,爷爷马上带你去看病。哎,当兵的,你没看见我孙女病了吗?快点让开。我得赶路。”大爷气势汹汹地说。
挡在车前的战士们后退了一步,犹豫地看着分队长。
解放军铁的群众纪律可不是闹着玩的。哪能挡着不让人家老百姓去看病呢?
中尉的眉头先是一皱,很快又放松了:“那行,大爷,您快带您孙女看病去吧!你们让开。”
战士们依言让开了。
大爷扬手打了个响鞭,“驾——”,马车徐徐启动。
蒲英刚暗暗松了一口气,冷不防中尉伸手过来拉了一下她围着身子的毛毡。
“姑娘,你的毯子……”中尉掩饰的话刚出口,就看见了毛毡下露出的迷彩军裤,立刻拔枪对准了蒲英,“不许动!”
“哗啦啦——”周围的士兵也一下子围上来,拉动了枪栓。
被十几支95突击步枪的枪口指着,蒲英感觉很荣幸。
事已至此,也不必顽抗了。
她一把扯下那条还沾着饼屑和油渍的花布头巾,露出了一头乌黑俏丽的齐耳短发。然后又脱下大褂,一起递给了大爷,“谢谢你,大爷!”
“哎,哎,我没掩护好你啊,姑娘。”大爷很难受。
中尉的脸上泛起苦笑:“我说大爷,您可不该帮她!您这是破坏了我们的演习规则。”
“什么规则?你们一帮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本来就不对!我就要帮她!”大爷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们哪里欺负她了?是她欺负我们好不好?就她这个电台,把我们多少支小分队,玩得团团转啊!”中尉看着士兵们从毛毡和煤堆里翻出来的电台、枪支,忍不住叫起屈来。
在和大爷依依惜别后,蒲英坐上了“蓝军”的越野车,连人带电台被送往“蓝军”指挥所。
负责押送她的中尉,一路上老打听她的名字和所属部队,蒲英一概气哼哼地回他“不知道”。
要是男兵,这么恶劣的态度,肯定会受到中尉的特别礼遇。
但是对这么个厉害的小女兵,中尉也没了脾气。
不要说是他。就连情报参谋想从蒲英这里套出点什么情报来,也是白搭。
后来,几名通信参谋听说电台被破获后,也过来瞧热闹。
一个曾经带队参加过全军比武的人,把蒲英认出来了。
“原来是她啊!飞龙师的铁姑娘!”
众人忙问是怎么回事。
蒲英这才知道,那一回因为自己带病参赛,竟然有人给自己送了个外号,叫什么铁姑娘。
这外号真是太矬了,不好听!
有名军官也说出了和蒲英一样的看法:“这外号不好!我觉得这个女兵啊,不仅是意志如铁。还狡猾如狐。我看,就叫她‘小狐狸’好了!”
众军官看到蒲英听到这外号后皱得更紧的眉头后,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蒲英这才深刻体会到了当俘虏的滋味不好受啊!
这还是演习。大家还都是解放军,她都有这么深深的羞辱感!
要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她绝对宁可死也不会被俘虏的!
其实,“蓝军”官兵也没有什么恶意。相反,他们对她这个孤身一人就扰得大家很头疼的“红军”女通信兵。还都有点佩服和喜欢呢。
连“蓝军”总指挥听说后,都抽空来到正在审讯蒲英的帐篷里。
见众人都对这位刚进来的大校敬礼,蒲英也只得立正站好,敷衍地抬了抬手,叫了声“首长好”。
大校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在意,和蔼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
蒲英一想反正都被人认出来了,只得乖乖地说了。
大校又问:“一个人在野外,怕不怕?苦不苦?”
“不怕!不苦!”
这回。蒲英答得很痛快。在敌人的营盘里,怎么也不能给飞龙师丢人。
然后,她又得意地补充:“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战区的老百姓是站在红军这边的。”
“哦?怎么回事啊?”大校问左右。
那名中尉忙上前介绍了一下大爷和他的马车。
“呵呵呵,好啊!你这个小女兵,倒是继承了我们老八路的传统嘛。群众路线搞得好哟。”
“那当然,因为我是红军。”蒲英一语双关地说。
大校微笑着点点头。却又马上冷着脸对中尉说:“看到没?告诉你手下的兵都学着点。别整的跟鬼子兵似的。”
“我,我没有啊……”中尉再次喊冤叫屈。
“好了,这丫头很好,你们就别难为人家了。把她送战俘营,好好招待着,别让红军挑我们的刺!”
大校说完,转身要走。
中尉急忙跟上,嗫嚅着说:“首长,您说的那个请功的事……”
“什么?”大校停下脚步,似乎有点茫然地看着中尉。
“就是那个,谁揪出红军电台,您就要给……给请功的事。”中尉都有点结巴了。
“哦,知道了。”大校见部下那副紧张的样子,也憋不住笑了,摆摆手说:“把丫头好好送到战俘营,回头我给你请功!”
“谢谢首长!”中尉立刻挺身敬礼,个子仿佛都一下窜高了不少。
当他来带蒲英走的时候,蒲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拿我的人头,染红你的顶子啊?”
“呵呵,多谢你啦,小姑奶奶。”
喜笑颜开的中尉开着越野车,一路哼着小曲,没多久就把蒲英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镇。
“蓝军”的野战医院就设在小镇卫生所的后院。各师团和军医大的医生以及学员们,在参加演习的同时,也顺便开展了送医疗下基层的义诊活动。
战俘营就在医院旁边的畜牧兽医站。名字不好听,但地方还是很大的,而且战俘们还有房间住,比住野外帐篷要舒适多了。
车子开进前院的时候,蒲英看到有不少的“红军”被俘人员正在院子里放风,但是大门口和院墙上都有“蓝军”的岗哨。
她刚走下车,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蒲英!英子!”
循声望去,赵站长、范科长,还有……冯参谋,都面带惊喜地向她走过来。
蒲英也忍不住迈开脚步,向他们走去。
中尉却在后面拉了她一把:“喂,走这边。”
“拜托,我领导在那边,你就让我过去打个招呼嘛。”蒲英忽然对他换上了一副好脸色。
“这样啊,那说几句话就赶紧过来啊。”中尉的心情真是很好,便通融了一下。
蒲英赶紧转身向那边快步走过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走过来的三个人中,本来离得最远的冯垚竟然快步抢在了最前面,一下子就抱住了蒲英。
这太不像冯垚的行事风格了。
蒲英正在错愕的时候,却听到冯垚在她耳边低声问道:“那个相机还在吗?”
“啊?还在。私人物品,没有没收。”还没回过神来的蒲英,完全凭本能机械地答话。
“太好了。”
冯垚很快就放开了蒲英,再看向她的眼中闪动着灼人的目光,让她不由有点心悸。
蒲英定了定神,低声问:“怎么回事?”
冯垚没说话,而是将她推到后面跟过来的赵站长和范科长二人面前,“二位不拥抱一下你们最优秀的士兵吗?”
“啊?哦!”
范赵二人有些机械地走上前,但也没像冯垚那样公然拥抱一名女兵,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握了握她的手。
他们两个心里都还点震惊:这两人?不可能吧?刚才一定是看花了眼吧?嗯,一定是的。我们通信站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可不能让这种事情给毁了啊。
冯垚的面色却如常,好像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做。
他侧过身,用自己高大的身材挡住了“蓝军”中尉和士兵的视线,面色严肃地对蒲英说:“英子,你一会儿进屋后,要按我说的做……”
如此这般地说完后,冯垚问:“能做到吗?”
“我,尽力。”蒲英不是很确定地说。
“不行,一定要做到。”冯垚按住了她的肩膀,似乎要将信心和力量传递给她。
“好吧,保证完成任务。”蒲英终于昂起头,悄声而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冯垚舒展开眉头,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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