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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目观察,发现蒲英看几行稿子,眼神就会飘向礼堂后方。
于是。他也看见了那里站着一个人。
不过,那人只呆了两三分钟后,就转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陈远航感觉蒲英的身子也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变调。
陈远航本能地按了一下蒲英的胳膊。轻声说:“还没念完。”
蒲英的身子这才稳住了,掩嘴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继续拿起稿纸往下读。
这一回。陈远航觉得她倒是变得专注了,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更干巴巴了,语速也变快了不少。
因为他是听过蒲英试讲的,所以还发现她省略了一些描写的句子。
终于,蒲英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大会主持人简评了两句后,就有请下一位参赛的主力学员陈远航给大家做报告。
陈远航刚讲了几句,蒲英就站起了身,和主持人轻声说了一句“方便一下”,就溜到台侧去了。
这个举动,实在有点不同寻常。
因为按照国人开会的习惯。在这么庄严的大会上,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从头到尾都正襟危坐在那里。不能挪窝的。
但蒲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她必须去见那个刚刚出现在后门的人!
可是当她赶到后门时,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再找了一遍礼堂外停放的车辆,也没有发现那辆老捷达。
蒲英的心里无比失落: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既然你的人都从北京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就不肯多等我一会儿呢?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正在她感到茫然无助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蒲英,你是在找冯垚吗?”
蒲英转过身,见到富海从礼堂里面走出来。
她顾不得去想富海这一次怎么直接提到了冯垚的名字——不再像过去那样遮遮掩掩了,立刻惊喜地奔了过去。
“教导员,你知道他在哪儿?”
“知道。”
富海点点头,却又面色严肃地说,“他已经走了。”
“一定还没走远!教导员,借你的手机给我用用吧?”
富海凝视蒲英片刻,才从兜里掏出手机,在递给蒲英时,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着急找他?”
“待会再说。”
蒲英冲他摆了下手,就忙着拨号了。很快按好了号码,她的脸紧贴着手机,屏气等待着。
不料,话筒里突然传出一个刻板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怎么会关机呢?”蒲英立刻按断电话,转过头问富海,“教导员,我能请个假吗?”
“你要去追他?”
“是。我想他肯定没走多远,我应该还追得上。”
富海拦住了她,“等等,你知道,他是去哪儿吗?”
蒲英从富海的表情上感觉到了一些不妙,忙问:“他去哪儿了?”
“去上海——坐飞机——出国!”
富海每个词语都用了强调的语气,就是想让蒲英能够清醒一点。
蒲英反而更茫然了:“出国?怎么突然就出国了?去干嘛?”
富海摇头叹道:“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冯垚啊,这次倒大霉了。”
“怎么回事?”蒲英的心一紧,想起前天晚上看到的消息。
“听说是他拍的纪录片,惹得什么人不高兴了,在后面使绊子。把冯垚流放国外了。”
“流放?”
“对,到国外驻华使馆的武官处工作。”
“那……还好吧?”
“还好?你以为是美英法德、俄罗斯那样的好地方吗?告诉你吧,冯垚是去北非!在撒哈拉沙漠之北的l国!一个除了石油和沙子一无所有的国家,一个由独裁者统治的,连正式的政府机构都没有,还靠部落长老管理当地事务的落后国家。你说,把这么个大才子。放到那种地方去当武官,不是流放是什么?”
富海像是在发泄自己怨气似的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等他说完,才发现蒲英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
“喂,蒲英?你没事吧?”富海举起手在蒲英面前晃了晃。
“啊,没事。”
蒲英醒过神后,马上说道:“那我更要见见他了!教导员,他刚才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富海为难地说:“可是,现在还在开会。你可是主角,一会儿还要和校领导合影,接受校报和电视台访问的啊!”
“这……”蒲英无法反驳,也知道不能因私废公,可是她看了看前方空无一人的林荫道,还是心有不甘地对富海说:”那教导员。你能帮我打电话给他吗?我就和他说几句话,还不行吗?”
“我试试吧。可你不是说他关机了吗?”富海接过手机,又拨了一次电话。听了一下后,“还是关机!”
蒲英咬了咬嘴唇,自言自语地说:“好好的,干嘛关机啊?”
“我猜这两天,他接到的慰问电话也不少,想静一静吧!另外,他可能到了非洲,想用那里的电话卡吧?”
“那这不是连南京还没出吗?干嘛那么着急?——对了,教导员,他的飞机是什么时候的?”
“就是今晚啊。九点的红眼国际航班。”
蒲英的心里更是一沉,“这么急啊?”
富海点头道:“风口浪尖上的人,还是早点出国的好。要不。我给他家里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走了?”
“好。”蒲英心里马上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富海看了她一眼后,后退了几步才开始拨号,还没接通就手捂着听筒位置,似乎不想让蒲英听见。
蒲英不禁暗暗苦笑——我就那么可怕?还瞒着我?
她隐约听到富海在询问电话另一边的人,冯垚是不是走了?几点的飞机?
不一会儿,他挂断了电话,看着蒲英摇摇了头。
蒲英还不死心地问:“真的走了?”
“嗯。他刚才在家里已经做过告别了,说好了明天到非洲安定下来后,再给家里打电话。”
“没人送他吗?那人身上没电话吗?”
“没有,冯垚这么大人了,也不是第一次出国,不需要送。”
“这么说,在他的飞机落地之前,都联系不到他了?”蒲英想清楚后,不禁叹了口气,“我的运气真不好。算了,教导员,我回去了。”
富海再次拦住了她,“等等,我有话问你。”
蒲英站住,看着他。
富海迎着她的眼神,似乎想看到她心里去。
半响,他才开口说道:“你,对冯垚的态度,是不是变了?”
“是。”蒲英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挺坚决的吗?”
“我……我不想说。”蒲英的神色黯然。
富海点点头,笑了笑,“跟我是不想说,如果他来了,你就会说了吧?”
“教导员,你别太过分!”蒲英横了他一眼,“真当我不知道——你把我的情报出卖给冯垚的事儿啊!”
“嘘——”富海立刻紧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这么大声嘛!”
蒲英把脸转开,不做声了。
富海讪讪地说:“本来也没想瞒着你的,是冯垚那小子不让说的。”
“算了,你们又不是要害我,我也没那么小气。”蒲英因为没能和冯垚见上一面。自然打不起精神,敷衍地说:“那,教导员,我先进去了?”
“好吧。”
看着蒲英的背影,富海决定再帮他的老同学一把——一定要把蒲英的态度变化,尽快告诉冯垚知道!
他不能再错过这个复合的机会了!
蒲英当然不知道富海的想法,她的心情一直压抑着。当天又是周末。不用上晚自习,蒲英和洪琳说了一声自己头疼,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室友们以为她还在倒时差,便都到别的寝室玩耍去了。
蒲英本来一直蒙着头,发现寝室里没人后,就起床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鞋盒子。
里面有一小捆用橡皮筋扎着的信,可笑的是那些信从信封到信纸,都是被人撕碎了再重新粘起来的。
这是分手之初,冯垚极力想挽回时夹在鲜花中送给蒲英的情书。
可是蒲英一封都没看。就全都撕碎了,扔到垃圾桶里。
是她的小伙伴姜美云将那些碎片都捡起来,重新粘好并收藏起来。在蒲英离开特战旅来南京上学的时候,小姜还不敢把这些信交给她,怕她又撕了。
蒲英这次寒假重回老部队,自然也回自己过去住的宿舍看望了小姜。
经过一番试探。小姜确定蒲英不会再撕信后,这才把那一叠信交还给了蒲英。
蒲英收到信时还大吃了一惊,但也很感谢小姜的多管闲事。让她能留下一段记录。
不过,她只是收下了信,还没有看过。因为她怕看了信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而她还要专心备战桑赫斯特竞赛。所以这信也就一直放在鞋盒子里没动。
此刻,因为知道冯垚再次远行,而且归期渺茫,蒲英再也忍不住了。
她拿出了那些皱皱巴巴的信纸,品味起上面的文字来。
读着读着,蒲英就读不下去了,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
早知道冯垚的文字有一种魔力。却不知道他的情书竟会催人泪下!
没有早点看到这些情书,是冯垚的不幸,还是自己的不幸?——蒲英已经不想知道了。
有时候。离开了一个人,才会更了解他;失去了一个人,才会更爱他。
蒲英以极重的代价,在兜兜转转一圈之后,才知道自己不应该离开冯垚。
可惜的是,她虽然早已悔悟,却因为阴差阳错,没有及时向冯垚承认,以至于再次和他错过了。
蒲英暗暗发誓,如果有可能再见到冯垚,她一定要抱紧他,再不要把他弄丢了。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虽然今天熄灯时间晚,但蒲英知道室友们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她擦干眼泪,收好了那些信,用冷水毛巾敷了敷眼睛,感觉眼睛几乎看不出曾经哭过了,这才继续躺下装睡。她这么做是不想让室友们担心和烦恼。
但她们陆续回来后,还是围过来问蒲英好点没有。本来没什么事的蒲英便坐了起来,斜靠在床头和她们说笑起来。
忽然,门框上悬挂的小喇叭,惯例在开通之前发出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噪声。
很快,小喇叭里传来了富海教导员的声音:“蒲英快下楼,有人找!”
“这个时候找?”洪琳不禁奇怪地发问。
喇叭里的富教导员,仿佛知道蒲英等人的疑问似的,很快又说道:“是冯垚!还不快点下来?”
啊?!
蒲英真的被这个不可能的消息震惊了。
不是已经九点了吗?他怎么还没上飞机?他怎么又跑回南京了?不出国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头脑里发酵,但她也来不及去思索,立刻跳下床,套上鞋,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等她冲到楼下,一眼看到正站在值班室门前的冯垚时,登时忘记了一切,飞奔过去,扑进了冯垚的怀抱。
冯垚本能地接住了她,人却还有些发愣。
英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虽然他早在听冯冰说起蒲英去过家里吃饭、还见到了小兵时,心里就有些怀疑;刚才又听富海说了蒲英急着见自己,态度有些变化——但他还是没想到蒲英竟会从前几个月的冷若冰霜,一下子飞跃到有外人的情况下还敢投怀送抱的程度。
不过短暂的愣神之后,冯垚也立刻紧紧地搂住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啧啧!你们两个要不要在学员队的门口这么肉麻啊?”旁边的富海忽然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冯垚白了他一眼。却又低头对蒲英说:“到我车上说话吧?”
“嗯。”蒲英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依恋。
冯垚扭头对富海说:“跟你请个假,借下人。”
“十二点之前必须归还啊!”富海大煞风景地提醒道。
冯垚不再理他,拉着蒲英的手,走了出去。
到了车边,他打开后车门让蒲英先坐进去,自己再进去。
还没等他关好车门。蒲英的双臂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头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副难分难舍的模样。
冯垚反手抱住了蒲英,一手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冲向自己,开始仔细地打量起来。
蒲英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黑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神温柔而缠绵,仿佛月光下柔曼的湖水。
冯垚的喉头动了动。忍住了想马上亲吻蒲英的冲动,问道;“你怎么变啦?”
“我没变,只是醒了。”蒲英薇笑。
“你的意思是?”
“傻瓜,这还不明白?”蒲英嗔道。
她恐怕是唯一一个把冯垚叫“傻瓜”的人,不过冯垚听了却很高兴,只是高兴之中还有些忐忑。
“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变了?你知道。我是个老男人,玩不起你们年轻人那些分分合合的游戏。”
“胡说,你哪里老了?”蒲英双手抚摸起冯垚的脸颊、眼角和头发。深情的目光跟着手指移动,仿佛要把他的每个面部细节都记下来。
但她也因此发现了冯垚鬓边的一根白发,在墨黑的头发之中显得格外醒目。她马上说道:“别动!还真有一根白发。我给你拔了吧?”
冯垚的眼睛一直看着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一张一合的诱人的两片薄唇,鼻尖下似乎也能闻到心爱姑娘身上的淡淡幽香。他早就心猿意马,哪里还会动一动呢?
头顶的轻微刺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蒲英正举着那根白发给他看,“怎么年纪轻轻地就长白头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