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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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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西,她是要送人的,虽然此刻不尽如人意,等于是个废物,但那针终究特别,扔了也不舍得。

一天一夜没睡的龙朝也被她拎着耳朵揪来了,她表示这是让他将功赎罪的节奏,龙朝在稻谷里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做她护卫的自觉。

太史阑这是去天纪大营,不敢带着苏亚等人,这些人常出没在她身边,太显眼。

她带去了昭阳府的兵丁,人数比平时要多,但没有说是去送粮,只是说执行任务,另外,粮库的库丁也照样跟着。

昌明三年,皇帝下旨在西凌上固建立粮库,供应天纪军的军粮,此刻周边府县的供应,只是天纪少帅纪连城要求地方配给他的精兵营的细粮,所以地方上一直伺候小心,粮库大使发现受潮才会这么紧张。

太史阑在路上走了两日,将那十大车的细粮送到,交到属于精兵营的独属粮库。

太史阑路上化了妆,擦黑了脸,还做了个疤,天纪军士兵日常眼高于顶,也不会对谁多看一眼,只接收的人随意说了一句,“老蒋怎么没来?”

“蒋大人病了,我是新任副使,代他前来。”

“哦。”

营场内士兵走来走去,西番大败后全面收拢战线,退回那兰山以东,天纪军得到修整。精兵营的人都在。

四面士兵看见这边送粮,都露出羡慕神色,太史阑这一路也听说,纪连城为人苛刻阴毒,但待自己人却十分恩重,进他的精兵营“天魂营”不容易,但一旦进入,立刻饷银增加十倍,日常供应,也是普通士兵十倍,而且军中还代为照顾家小,纪连城偶尔还亲自为他们解决困难,所以他的天魂营,确实都是可以为他死的死忠。

太史阑交割了粮食,和天魂营这个守粮的士兵商量,“这位兄弟,在下赶路太急,老寒腿犯了,想明日再回去,能不能找间随便空屋子给我借住一晚”

“行。”那士兵一口答应,想来以往这样的要求也有过,他随手一指不远处几间矮房,道,“就住那,以往你们蒋大人有次遇见大雨走不了,也是住在那里,不过规矩和你说在前头,可不许乱跑乱走,这边的精兵营,那边的罪囚营,都不许去。”

“知道,知道,多谢兵爷。”一旁龙朝连连鞠躬,眯眼看看相邻精兵营的罪囚营,诧异地道,“天纪的罪囚营,怎么会放在最高贵的天魂营隔壁?真是奇怪。”

“呸。”那士兵不屑地吐了口唾沫,随即哈哈一笑,“有乐子嘛!”

太史阑望着他猥琐的笑容,忽然想起一些兵营中的传说,心中微微紧了紧。

她目光在罪囚营破烂的营房上一掠即过,当先往那房子走去,那房子巧得很,正好在两座营房中间,隔着一道矮矮的栅栏,还和天魂营共用一个茅厕。

她进入屋子,屋子里有股马粪气味,大概是个废弃的马房,后来改做了给临时来客居住。

龙朝一进去就挥着手捂住鼻子,太史阑却好像什么都没闻见,负手立在窗前,那窗子正好对着那道栅栏,可以同时看见精兵营和罪囚营各自半边营房内的动静。

精兵营那边在操练,看得出来这批纪连城的精英,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虽然主要还是在锻炼体魄,但方式方法,明显要比普通士兵要求高难度大强度强,单论体魄,这些人就绝非普通士兵可比,太史阑想起和耶律靖南赌命那夜,遇见的天纪刺客,想必便是出自这天魂营。

不过她对要紧的天纪军的训练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目光随即转到隔壁的罪囚营。

罪囚营。

这才是她绕了好大弯子,不惜冒险,一定要来一次的地方。

她要来看看世涛。

她无法在得知这样的消息后,还在昭阳城坦然高卧,做她的昭阳城主,想到她的每一日安逸,世涛就在捱受痛苦,她就无法忍受。

事已至此,她知道不能挽回,但最起码她可以为世涛多做一点。

兵营和监狱,有很多共同之处,纯男性群体和森严规矩的压抑,使得这两处都呈现出一种外表平静内心狂暴的状态,暴戾隐藏在沉默底,放纵等候在规则后,容易成为罪欲集中地,不公和虐待,永远充斥其间。她在现代常逛军事论坛,隐约也知道一些,古代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她想来,人性不论古今,永远不变。

容楚身居高位,诸事繁忙,底层污垢,他未必想得到,可她担心。

罪囚营的院子里也全是人,已经进入秋季,秋老虎却更加灼热,白亮亮的阳光下,一堆光着上身,衣着破烂的士兵在修理工具,还有一堆士兵在择菜,还有一批士兵等在门口,门口正有一辆车子停下来。

太史阑看出来了,这些罪囚营士兵,也是有等级的,廊檐下择菜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活儿轻松不晒太阳,院子里修理工具的是二等,虽然晒点太阳,倒也不累,至于门口那些,远远的一个个脸苦着,肯定不是好活计。

世涛在哪里?太史阑仔细张望,可是大多数人背对她,都是晒得黑黑,瘦得刀削的背脊,实在看不出谁是谁。

这些人个个瘦骨支离,狼狈憔悴,街边的叫花子都比他们体面,只是一个个眼神里阴火闪动,也充满了街边叫花子不能有的杀气和暴戾。

太史阑看见,有人一边择菜,一边顺嘴就把那些生萝卜缨子、菜叶子塞进嘴里。

太史阑抿嘴瞧着,看了一眼龙朝,龙朝连忙朝她举起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不易坏的腌肉。

远远的那边有喧嚣,院子门口的车停下来,车上一个同样光着上身,衣服比其他人更褴褛几分的少年站在车上,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汗。

太史阑心中一震,踮起脚尖探头看。

远远的那边也在叫,“邰世涛,浇粪回来啦!”

“嗯。”少年大声答,跳下车来。

其余人纷纷让开,捂鼻,嫌弃他一身粪臭,邰世涛不好意思地笑笑,退开几步。

“上头说了,里头在择菜,不允许在院子里洗粪桶,邰世涛,我们拎水龙出来,对粪桶冲冲就好,你负责拿桶。别下来了。”

“好。”邰世涛二话不说,又爬上车,拿起最上面一个粪桶。

几个罪囚营士兵拖过一个粗大毛竹管做的水龙,从井里灌满了水,邰世涛拿起粪桶,那些人举着水龙对粪桶冲。

水流大粪桶小,粪桶里还有残留的污物,这么猛力一冲,顿时臭水四溅,别人都站得远远的没事,溅了一身的自然只是邰世涛。

一个桶一个桶洗过去,漫天黄水喷溅,邰世涛从头到脚,被脏水洗了一次又一次。

他没有动,也没骂,只在不停地拿起没洗的粪桶,赤脚从脏兮兮的粪桶上踩过,偶尔用脏兮兮的手臂,抹一把更脏的脸。

太史阑怔怔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平常漠然的脸上,这下连表情都没了,只剩一片空白——因为太疼痛,以至于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表达。

手指抓着窗棂,死死卡了进去,窗边软木的木刺刺进她指甲,十指连心,她居然没觉察。

龙朝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忽然一拳泄恨地打在他脸上。

他感觉到了——杀气。

那边粪桶终于洗完,龙朝刚刚松一口气,忽然那些人哈哈大笑,将水龙抬起,对着邰世涛就冲了过去。

正弯身整理粪桶的邰世涛触不及防,被扑面而来的水柱冲得往后一倒,栽倒车下,几个粪桶骨碌碌滚下去,正砸在他身上。

院子里响起罪囚营士兵的哈哈大笑,操练完毕的天魂营士兵也跳上墙头,对那边指点大笑。

劣境和苦难并不能让人们学会团结,相反很多时候,他们会因为心中充满恨意而对他人更具恶意。

粪桶骨碌碌的滚,邰世涛似乎被砸得不轻,挣扎爬了好几下都没爬起。

太史阑忽然转过了身,背紧紧压在墙上。

对面,龙朝一直的嬉笑也没了,半晌,叹息一声。

真是想不到。

想不到邰世涛居然在这里。

他想到之前在昭阳城见过邰世涛一面,那个俊秀的,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少年,拥有良好的气质和翩翩的风神,为人还亲切温和,实在是个极其讨喜的人物,让人神往。

这才多久,就成了这样,面前这个黑瘦得脱形的狼狈少年,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和前不久那个邰世涛是同一人。

他并不清楚邰世涛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的,隐约只知道邰世涛本该是北严之战的功臣之一,结果却落在了天纪罪囚营。

而太史阑,原来,是为了来看他。

他看着太史阑,想知道这锋利尖锐的女子,此刻会怎么做?会冲出去打架?还是就此发狂?

太史阑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闭着眼,一遍遍回想当初邰府厨房初见,整洁而眉目清秀的少年,想着邰家要押她去丽京殉葬那夜,狂扑而上的邰世涛,彼此流过的鲜血。

“世涛,若你我再见,必永不为人欺辱。”

一句话是誓言,也是刻在那少年心底的魔咒,以至于他为了不让她被人欺辱,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艰危苦困的路。

牺牲已成,她能做的,只有不让那牺牲白费。

所以她此刻靠墙,直立,用全身力气压紧自己的手,以免自己一个忍受不住,就此冲出去,拔刀先砍了那些人。

室内充斥着她的呼吸——悠长、缓慢、一声声压抑,一声声压抑之后,等待爆发。

很久之后,当呼吸终于归于平静,她才缓缓转身。

院子门口人群已经散去,一个矮小的少年,搀起了邰世涛。

坐在墙头上的天魂营士兵们,有趣地瞧着邰世涛,有人大喊道:“小子!痛快不?这是咱们刘队对你的关照,好好承受啊!”

“看不出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兔崽子,还敢不听咱们刘队的。这不是半夜提灯翻茅坑?”

“咋说?”有人故意问。

“找屎(死)嘛!”

众人哈哈大笑,罪囚营的士兵也仰着脸讨好地笑。

太史阑抿着唇。

果然给她猜着了。

果然有这些肮脏的事儿。

早就听说纪连城把罪囚营安排在精兵营旁边,就有拿活人给自己死忠虐待玩弄的意思,兵营枯燥,军纪森严,压抑久了也需要各种发泄,罪囚营的可怕就在于此。

别人也罢了,世涛这样出身良好,又眉目出挑的士兵进了这里,那真是羊入虎口。

因为他得罪了某些精兵营的人,所以罪囚营的人落井下石欺负他。

太史阑默默盯着那群精兵营士兵,特别注意了一下众人巴结着的那位刘队正,心中忽然涌起对容楚的愤怒。

他是当真不知道天纪军这些变态,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她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

不,不要擅自猜度他人用心,这对容楚不公平。想要知道什么,当面问好了。

现在,她要做的,是等太黑,去看看世涛。

远远地,她看见那个矮小士兵搀扶着邰世涛进了院子,她心中微微涌起安慰,还好,世涛才来这里不多久,已经有了朋友。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有人帮助,终究是幸运的。

太史阑看了看天色,还有大概一个时辰才天黑,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继续自己的修炼。

天将黑的时候,那边送来晚饭,饭食不错,但龙朝闻着马粪气味,想着先前那黄黄绿绿的粪水就吃不下去,太史阑也吃不下去,但她依旧大口吃着。

她不会因为那些粪水一直在脑海萦绕不去就不吃。

她不会因为邰世涛此刻在吃糠咽菜就不忍吃自己的鸡鸭鱼肉。

她要对自己更好,加倍珍惜享受现在的生活,那才对得起世涛。

才能让他高兴,而值得。

吃完饭她又等了一会,把龙朝赶了出去,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背着一个大包,坦然翻入了罪囚营的院子。

罪囚营因为和精兵营相邻,所以是没有守夜的士兵的,也没人打他们的主意——他们是不上战场的,要么被赦免出去做个普通士兵,要么在此地被折磨至死,当然出去的很少,不过传说里,早年有一个人出去做到了将军,因此这便成为支撑罪囚营的人熬下去的唯一动力。

而精兵营为了方便夜里翻墙入罪囚营,也是不设守夜的,最起码在罪囚营这一面墙,没有巡哨。

所以太史阑翻得轻而易举。

罪囚营就一个院子,院子里品字形三间房,房子新旧程度不一,太史阑根据白天看到的三个等级,打量了一下屋子,选了最破烂的西边屋子朝里走。

还没到,屋子里山响的打呼声传来,这些罪人劳作一天,晚上都睡得死。

太史阑站在窗边,从破得渔网一样的窗纸向里看了看,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通铺都没,地上铺着破烂的席子,所有人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你的腿架在他肚子上,他的手抓着他的头发,黑色的老鼠,从人的腿间钻来钻去,吱吱狂叫也无人理会,整间屋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馊味和脚臭味,老远就能把人熏吐。

太史阑一眼就看见了邰世涛。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坐着的人。

他盘坐在一角,腿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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