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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4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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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蓝将脑袋埋在她怀里,还是和当年样,用大脑袋来蹭她,她伸手抚摸着他光润的发,怀中的孩子已经长大却又没有长大,她觉得如今她比当年更爱他。

良久他抬起头来,小脸干干净净,道:“我想好了,麻麻。”

她凝视着他,知道他一定偷偷哭过,但是完全看不出痕迹。她心中酸楚又欣慰。酸楚的是她的半路儿子现在已经不再扭在她怀里大哭,欣慰的是他至今仍只在她怀里哭。

“看着我的眼睛。”她轻轻地道。

他抬起眼,眼前不是她的眸子,是一口深井或者是宇宙深渊,天地昏暗,星光浮沉、飞旋、爆裂

旧梦浮沉,尘封记忆,那一夜黑暗的宫室飘飞的帐幕,那一夜沉厚的地毯昏黄的灯火,那一夜满地泼洒的药汁女子惊惶的脸男子愤怒的脸尖声嘶叫挣扎伸出向天的痉挛的手指喷在床榻上的黑色的血

“啊!”

景泰蓝忽然一声尖叫,一蹦而起,蹬蹬蹬地就冲出门去。

太史阑一跃而起,紧跟其后,并厉声阻止闻声赶来的惊慌的宫人,“站住,原地等候!”

他在前头狂奔,小小的身影似逐梦而去,又似要将噩梦甩在身后,路过的宫人躲避不及,惊惶地张望着他的背影。

景泰蓝忽然停下,仰头看着头顶的匾额。

“承御殿”。

皇宫正殿之一,先帝旧日起居之所,当初先帝就是在这里驾崩。

景泰蓝怔怔地走了进去。

承御殿之前一直封殿,景泰二年太后吵着要回宫,为了逼走她,容楚使用了承御殿,之后承御殿受到了一定的破坏,修理后再次封闭。

景泰蓝潜意识里,不愿意接近这宫殿,除了那次太后回来呆了一阵,其余时间他从未来过。

殿宇高阔,日光从承尘上的窗户射下,光柱里无数浮尘游动若舞,殿宇中所有器物,都用黄绸覆盖,看上去明明暗暗,像一群等待被惊醒的兽。

这只兽,叫记忆。

景泰蓝脚步停也没停,直奔寝殿而去,大片大片垂地的帐幔被他用力掀起,腾起一阵淡淡的烟尘,扑在随后的太史阑脸上。

景泰蓝最后停在那张雕龙镶凤十二幅烧瓷江山图的琉璃榻前。

榻是先帝驾崩时睡的榻,榻上的用具自然早已换过,换完就锁了宫,床上平平整整,什么也没有。

景泰蓝毫不犹豫,呼啦一下掀开了那层厚厚的金色绣龙凤呢绒毯。

花梨木的宝榻边缘,靠近枕头的地方,赫然有一处较深的印子。

太史阑蹲下身,闻了闻,虽然时光久远,她还是凭经验敏锐地感觉到,这是血印。而且看这颜色这么深,说明血当初流出来的时候,就是黑的。

多年前,流在榻上的黑血印

景泰蓝靠在床头,手指慢慢摸上去,太史阑这才注意到,模糊的光线下,差不多位置,木榻上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印子,看上去像是被尖利的东西划的,缝隙里还有点发亮的东西,仔细看是金粉。

太史阑明白这是什么印子了。

是宫中妇人常戴的甲套,前端尖利,宛如匕首,很多甲套饰以宝石金粉,不过一般这些东西不会掉,除非剧烈运动。

尊贵的宫眷们,有什么机会剧烈运动?还运动到这床榻边缘?

景泰蓝的声音,有点空洞地传来。

“那天晚上我去看父皇,晚饭吃多了,父皇怕我肚子胀着,出门吹风生病,就让我在里间榻上睡觉,让人把门掩上。我睡到一半,忽然被声音惊醒,就赤脚爬下床去看”

宫室灰尘拂去,黯沉退却,时光瞬间倒流,仿佛还是华光熠熠承御殿,久病的皇帝,在榻上歪着,面前坐着他宠爱的贵妃,贵妃在给他喂药,喂完了两人喁喁低语,没有注意到殿后一角探出的小脑袋。

“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难为君瑞是你的孩子,你却毫无私心”他欣慰地握住她的手。

孩子听见自己的名字,更加努力地向前凑了凑。

“臣妾未敢为一己之私,忘却国家大义”年轻的贵妃在轻轻拭泪,“臣妾自己一开始也转不过弯来,只是一直在读前朝史书,看到先明圣太后亲子愚而养子贤,她力排众议,毅然立了养子,当时那句‘社稷之重,有甚于一人荣华矣’,臣妾久久不能忘”

“你顾虑得很是,”皇帝缓缓道,“君瑞资质瞧来是平庸了些,体力也弱于常人,而且性子骄纵朕也很有些担心”

贵妃低头啜泣,有意无意抚了下自己的肚子。

“好在你腹中还有一个”

贵妃脸上飞过一抹红云。

“既然如此,”皇帝似终于下了决心,道,“朕还是留个提醒吧来人,召晋国公”

“陛下。”贵妃按住了他的手,温柔地道,“此事实在不宜太多人知晓。”

皇帝略一沉思,点头,“你说得也是,朕自己来。”说完披衣起身,贵妃亲自伺候笔墨,皇帝写几行,停一停,又叹口气。

孩子在角落里,瞪大眼睛,并不知道此刻对话事关自己命运,只是看着母妃灯火里微带焦灼却又维持温柔的脸容,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他向后缩了缩,忽然碰到一个人的身体,他险些惊叫,那人一把捂住他的嘴,他回头,就看见一双带着不安之色的细长眼睛。

“嘘。”她在他耳边道。

他眨眨眼,认出这女子穿的是低等宫眷服饰,可能是哪个被传来侍寝的低等嫔御。

殿内,皇帝已经写完,长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床头。

床头弹出一个暗格,里头有玉玺和皇帝随身行玺。贵妃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即掩饰地低头。

皇帝盖上玺印,吹了吹墨迹,贵妃伸手来接,皇帝却顺手将旨意往暗格里一塞,道:“这东西给你全无好处,先放在这里,朕还要想想”他又在叹息,道:“就算将来要用到这旨意,但望你也多想想,多给君瑞一点机会。”

“是。”贵妃有些失望地看着皇帝将旨意收起。

皇帝正待关上暗门,忽然身子一僵,回身狐疑地道:“你以前从来不读史书,你说你讨厌史今天的话是有人教你的!”

贵妃身子一震。

“还有,”皇帝苍白的脸上目光灼灼,“你怎么进来的?我今天说了不让人来,密卫呢?你带了高手——”

贵妃忽然快速地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皇帝身子一仰,噗地喷出一口黑血,“你药中有”

榻上皇帝五官扭曲,狰狞如鬼,孩子惊得浑身一颤,张嘴要叫,身边女子再次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覆盖在嘴上的手冰凉柔软,也在不断颤抖,两人相拥着,在黑暗的殿角抖成一团。

皇帝已经倒了下去,侧身卧在枕头上,嘴角的黑血汩汩地流,浸润了枕头和被褥,无声流入床头缝隙,贵妃呆怔在那里,似乎也被惊住,眼看皇帝支起手臂,艰难地要将那旨意揉烂,又试图狠狠去关暗门抽屉,也不知道动弹。

忽然承尘下降落两条人影,一男一女,男子青巾蒙面,一身朴素如晴空的蓝衣,女子则穿着女官服饰,看见榻上情形,男子身子微微一顿,女子却毫不犹豫扑过去,压住了皇帝的手。

“娘娘!”她在榻上压住挣扎的皇帝,对贵妃低喝,“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贵妃一怔,神情如被醍醐灌顶,也扑了上去,一把扯开皇帝的手,夺过那旨意塞在怀里,手再收回的时候,已经落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你”皇帝只发出一阵濒死的呜咽。

殿角处,被死死捂住嘴的孩子,也在心底发出一阵疼痛的呜咽他的父亲他的母亲

他想哭,想逃,想钻入地下,永不面对这般黑暗苦痛,然而他似被人施了定身法,动不得逃不得,浑身僵硬如铁板,他身边那个年轻女子,和他一般,除了还知道死死捂住他的嘴之外,也已经浑身僵木,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颤抖地看看她,却发现她在看那蓝衣的少年,眼神里,比看见刚才那一幕更震惊,更痛苦

殿前的烛火慢慢跃动,映着匆忙的身影,榻上的人渐渐没了气息,两个女子忙碌地擦拭血迹,收拾被褥,整理遗体,影子被烛光倒映,张牙舞爪四面投射,那少年静静地站着,忽然道:“密卫要到了,快点。”



景泰蓝浑身一震,醒来。

“密卫要到了,快点。”

这声音忽然撞入耳中,他心中大震。

这声音,他本该是熟悉的

他霍然转头,看向太史阑,太史阑一直有点担心地瞧着他,便问:“怎么了?”

景泰蓝颤了颤,随即摇头。

不,不要说麻麻会伤心

“没什么”他低低道。眼神禁不住在麻麻脸上打量。往事轰然洞开,他如今才想起,那个捂住他嘴救了他命的低等嫔妃,和麻麻有一张很像的脸。

难怪自己当初一看见麻麻就觉得亲切,忍不住要跟着她。其实他托寄于小庙时,不乏一些姑娘婆婆对他好,要收养他,可他都觉得不安,却坚决地跟了一个对他一开始根本就不好的太史阑。

原来如此。

潜意识里,他觉得她是好人,救过他,和他共过患难的好人。

只是如今他也大了些,再回头看那事,忽然觉得,那个救了他的嫔妃,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虽然当时她是应召而来侍寝,但是按理说也要先经过通报,根本不能这样直接进入内殿。

景泰蓝微微吸一口气,转身,抚摸着那片黑色斑痕。

父皇临死时,该有多痛苦

那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从噩梦中醒来,人都走了,连身边的那个低等嫔妃也走了,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去看父皇,父皇在榻上僵硬地睡着,他扑过去,趴在他胸膛上,他胸膛上有点淤血,是被压住的印子,他抚摸着那印子,学着奶娘,轻轻地吹着,“父皇不痛了睡着了就不痛了”

父皇寂无声息,或许他真的不会再痛,所有的痛都留给了两岁的儿子。他抬起头,看见飞龙藻井旋转着扑下来,忽然觉得恐惧,赤脚一气冲回后殿,摇醒自己睡得懵懂的嬷嬷,让她带自己赶紧回日宸殿。

再后来再后来他就忘了。

那血色深浓,隐藏无数心机和秘密的一夜,被两岁的孩子,用带血的手绢折了,裹了,藏进记忆深处,永不愿唤醒。

他跌坐在地上,表情空白,一场回忆,用尽一生力气。

太史阑怜惜地看着他,不用问,从他的表情就知道,她的猜测是对的。

她俯身抱起景泰蓝,景泰蓝忽然扒住她的肩,轻轻道:“麻麻,我很冷让叮叮当当今晚来陪我睡吧。”

太史阑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顿了顿,道:“好。”

太史阑从宫中赶回来的时候,听容楚说,十八容榕她们快到了,颇觉欣慰。

此时天色已晚,她还未及说起将孩子送进宫陪伴景泰蓝的事,老夫人就派人来请吃饭,她想正好在桌上说了也好,便跟着容楚过去。

她一路心思重重,想着如何让景泰蓝打消御驾亲征的主意,也没注意到容楚步子有些慢。

吃饭的时候她依旧在想这事,又想该如何开口,容氏老夫妇并不愿她和皇帝过于亲近,更不愿孙子孙女和皇帝过亲近,生怕他们小小年纪被召进宫中做伴读,所以太史阑在考虑,如何说比较合适。

换成以前,以她性子,自然是答应了就做,谁都不打招呼就把孩子送过去,但自从为人母之后,她渐渐明白了隐忍和宽让,懂得尽量考虑他人情绪也是一种爱护,这份爱护,她愿意给容楚父母。

因为分神,她也没注意到容老夫人在殷勤询问容楚身体,“你最近脸色似乎不好?嗯?没什么问题?真没什么问题?来这汤多喝些”一边说着,一边还瞟着她。

太史阑当然信号屏蔽,她向来思考一件事极其专注,不会分神。

想定了,她一搁筷子,道:“陛下要考察叮叮当当课业,等下我就把他们送过去。”

叮叮当当立即欢呼,站起身准备收拾自己的小箱子。

“不行。”容老夫人脸色原本就有些不好看,闻言立即搁了筷子,道:“哪有晚上去皇宫的道理。这考察课业,明天白天也可以吧。”说完便看容家父子,意思是他们去婉拒。

太史阑心想这其中原因哪里能和她说明白,再说景泰蓝从来不是随便提要求的人,他难得开口,定有他的原因,她不能拒绝。

“陛下旨意,不好违背。”她淡淡道。

“皇宫晚上不能去。”容老夫人压低声音,“对孩子不好。”

太史阑啼笑皆非,皇宫晚上对孩子不好?那景泰蓝怎么过来的?忽然想到今天的事,心中一痛,想着皇宫晚上果然是不好的。

心疼景泰蓝,她越发坚定要将叮叮当当送去的决心,唇角一扯,道:“夫人,这话还是别说的好。皇宫是天下最为安全的去处,您尽可放心。”

“太史阑。”容老夫人按住两个孩子,吸了口气道,“我这心里惶惶不安的,能明天送去吗?皇帝的旨意别人不能抗,你还是能的,你去和皇帝说”

“不行。”太史阑打断她的话,努力放软口气,“陛下很需要他们”

容老夫人再也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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